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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生成
    人死之后,先是肿胀,后是腐烂,再为野兽分解虫豸吞噬,最后皮肉尽尽,只余森森白骨,或是关节勾连,或是散乱涂地,即是九相图中的“骨相”。

    不知为何人盗出的骨相与合适的人体结合,完成受肉,会成为一种介乎人类与咒灵之间的存在。比起理性不足的咒灵,它们行事的逻辑会更靠近人类;但比起人类的道德准则,它们随心所欲又和咒灵相差无几。

    不像胀相、坏相、血涂三位在封印中依然保持着相互感应的兄长。排序第八位的骨相天然更接近咒灵无知无觉的状态。因此,当它以人类的形态苏醒过来,首要确认的就是自己是谁。

    无名的实验者为它精心挑选了一付好皮囊,又把它随便丢弃在东京的暗巷里。醉酒的恶客先是对它的容貌垂涎三尺,可一旦扯开它的衣襟,又无一不被它的本相吓到屁滚尿流。

    欲望、贪恋、渴求、以及由此反转到极致的恐怖、逃避、厌恶都让新生的受肉体目眩神迷。从人类有志一同的拒绝中,它得以确认自己处于人类的对立面。

    甚至有一次,它从一个垂死的大学生那里听到了对自己的称呼

    骨女。

    那是一种古老传说中的艳鬼。生前遭人嫉妒、陷害、背叛的美人曝尸荒野,历经风吹雨打、虫噬犬啮,最终完成九相变幻,化作一堆无人认领的白骨。然而怨恨久久不散,便会吸引磷火附着其身,在夜晚恢复生前的绝色,手提一盏牡丹灯笼,去拜访心旌摇荡的男人,直到此人在极乐中神魂散尽,也化作一副白骨作罢。

    这是否就是我不记得的悲惨前世呢

    骨相并不知道。

    它只知道自己在九相图中排序靠后,并不拥有如兄长那样的强大术式,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是情急之下煮血为雾包裹自己逃跑的小手段罢了。

    因此它有意混迹于人群中,前往混乱的横滨,在那儿很容易用诅咒师的身份隐藏自己,又不必担心来自咒术师的追捕。

    但这一切在洞明天地的冰雪之下都失去了意义。

    袖白雪的低温足以从生理层面的原子粉碎到灵魂层面的灵子。

    与此同时,在帆船酒店风景最好的套房中,一枚肉皮如花瓣般堆叠的咒胎正蠕动不已,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即将成熟。

    散发幽幽青光的牡丹灯笼从中爆开,花心中分娩出一位面孔姣好,妆容典雅的美人,看起来几乎与生人无异。

    但自她的脖子以下,一件茜色的和服空空荡荡挂在一副白骨之上,随风摇曳。殊色与白骨如此鲜明地拼接在一处,炎热的晚风也随之变得凄艳恶寒。

    名为骨相的咒物彻底湮灭了。

    特级假想咒灵骨女,生成

    盘星大楼,露琪亚调转斩魄刀,把刀柄按上受肉体仅剩的头颅,试图给里面残存的受害者灵魂以最后的安息。

    魂葬的清光悠悠升起,不幸的美人之首彻底消失的刹那,有什么深赭色的条状物从里面掉出来。

    露琪亚急追而下。

    卧室内,装睡的菜菜子早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月白碎裂洒落的冰晶,好似离奇下在夏季的冬雪,她扒在窗户上,好奇地伸手去捉雪花。这一下从内部触动了镜门,结界瞬间解除。

    一根古怪的手指掉在女孩的窗台上。

    那是一根被连根拔下的手指,漆黑的长甲尖锐无比,风干的皮肉皱巴巴地缩在一起,形成符咒般的花纹。

    汹涌的咒力向菜菜子迎面吹来,夜色幽深,手指表面突然裂开一条缝,上下张开一张大嘴,把女孩跟床上的姐妹一口吞下。

    露琪亚只来得及斩断手指以及那藏在皮壑中的最后一滴骨相之血。菜菜子与美美子却不知被空间术式传到了什么地方。

    似有所觉,她把视线转向港区,通明的港口也照不亮的大海在脚下沉沉起伏,那曾经孕育出地球生命的摇篮从未有一刻断绝过它生产的意愿。海浪一波又一波涌上海岸,亦如人与咒灵千年不曾断绝的愁怨。

    不一会儿,收服了新咒灵的夏油杰匆匆赶来,露琪亚把断成两截的手指给他看。

    夏油杰大惊失色地告诉她,这是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二十根手指之一,特级咒物。

    他给指头迅速加上一个隔绝气息的简易封印“但这东西不是应该被封印在全国各地,每年总监部都会派专人去查看保存情况吗这根手指从哪儿来的”

    露琪亚说是从骨相的受肉体里掉落的。

    “难怪”夏油杰说,“要不是有宿傩手指的加持,受肉哪有这么容易成功。加茂宪伦搞了那么久都不成。”

    他把宿傩手指仔细收进贴满符咒的密封盒,犹不放心,请露琪亚再在外面加上一层隐匿用的鬼道。

    “这东西我们不能久留,得早点交给悟才好。宿傩的手指天然会吸引咒灵,只有密教的摧魔怨敌法才能完全封印。”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下落,你有什么想法”露琪亚问,“我的灵络暂时感知不到她俩的咒力。”

    “那种空间瞬移的术式,恐怕是骨相从加茂的血统中继承的赤血操术。它本身实力就不强,只凭最后一滴血,想来也转移不到太远的地方。我撒出咒灵去找了,若是找不到,多半是被什么术式或东西遮蔽了踪迹。”

    他见露琪亚凝神望着大海,便问她海的那边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露琪亚摇头“可能是我个人的错觉。总觉得海水的腥味比之前要重。”

    她又把视线投向擂钵街因大爆炸形成的巨大凹陷,贯穿港未来区的地下铁路与擂钵街擦肩而过,脸上不无忧虑。

    “最近除了这桩白骨连环案,听说擂钵街也失踪了不少人。不过那里少人太常见,警察们并不在意。反过来说,若是要走私受肉体,几乎没有比那儿更好的天然原料场。”

    “但愿掳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人不要跟这些有关吧。”

    美美子被天旋地转的传送惊醒,愕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趟夜班列车上。她紧紧偎着菜菜子,两个女孩一起扒着窗户。可除了黑漆漆的地下管道与间隔整齐的照明电灯,窗外别无他物。

    每隔一段时间,列车会驶过灯火通明的月台,大部分时候深夜的月台都空空荡荡,列车便无视般全速通过。

    很偶尔她们会看到月台上等了那么一两个人,这时,列车倒是老老实实地停下,打开车门,等候乘客上车。

    他们一个又一个走进来,直到填满这节车厢,便自发地往下一节车厢走。菜菜子却注意到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乘客起身准备下车。

    菜菜子拉着美美子站到车门边,等到下次一开门就埋头往外冲。然而明明大敞的车门撞上去却像某种肉质,柔软、有弹性、还带着温热的体温,让菜菜子一边在睡衣上擦着手指,一边恶心不已。

    她不死心地摸出自己偷偷藏在兜里的手机,控制身边最近的一个乘客,命令他起身下车。结果,那人也跟她们一样,被看不见的空气墙给撞了个倒仰。而等菜菜子解除术式,他又双眼愣怔,从地上爬起来,目标明确地回到自己刚刚空出的位置上,坐好,连姿势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菜菜子跟美美子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毛骨悚然。

    她们干脆携手往车尾走去,想要探清楚情况,如果能找到同样意识到不对劲的同伴就更好了。好在看不见的肉墙并没有阻碍车厢与车厢相互连接,这一路算的上畅通无阻。

    当她们这样走过第七个相同的车厢时,美美子忍不住别过头看着车窗。

    “怎么了,美美子”

    “十一个。”

    美美子整支胳膊都跟菜菜子贴在一起,仿佛仅仅牵着手已经无法压抑她心底的恐惧。

    菜菜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每一节车厢大小相同,左右各有十一扇窗户这也是这班列车跟普通地铁差异最明显的地方。

    全天在地下运行的轨道交通为了让乘客心情舒畅,往往会把厢壁挖空安装整幅的窗户,而不是像这里的车厢开十一扇连续的小窗格。

    她为了数数盯着窗户久了,忽然浑身一阵恶寒,恍惚间看到的不是窗户,而是十一颗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眼球。

    她用力眨眨眼,整齐转向内视的眼球幻象很快消失不见。

    她们也走到了车尾。

    菜菜子颤抖着伸手去触碰厢壁。钢铁制成的箱体涂着米色的油漆,在暖色的灯光下反射出温馨的光泽。

    从指尖传来的触感也同样温暖,除了列车行进引发的规律性抖动,还有类似心跳同频的搏动感。仿佛构成车厢的根本不是坚硬冰冷的钢铁,而是某种巨大的、正在蠕动的活物一般。

    菜菜子连退几步,小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跟美美子绝望地抱在一块儿。

    没错,她们所有人都在那活物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