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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火车
    午夜隶属市政的地铁停班后,若是有人从隧道上方向下俯看,此时便会看见一辆不存在的列车。列车车身通红,只挂了七节车厢的车身并不长,每节车厢都像旧式火车一样左右各开十一扇窗。往里头看去,人影憧憧。

    要是顺着行驶方向往车头走,来到驾驶室的位置,事实将更加令人震惊。

    本应装满各种电子仪器和司机的空间变成了一个实心的肉块,车头上下张开,好似一张贪婪的大嘴,而卡在嘴中撑起这一方天地的是一个跟车身一样红彤彤的人形。

    人形没有皮肤,筋膜和血肉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外。血的腥气与奇妙的肉香混合成一种古怪的味道,让人闻起来头脑昏沉、却又牵引出释放身心、忘却一切烦恼的痛快。西装革履的打工人或坐或躺,精致的皮包丢得车厢里到处都是,脸上无不露出只有回到家中钻进被窝才有的轻松惬意。

    夏油杰从一只钻进地铁隧道的咒灵分享的视角中目击了这骇人的一幕。

    然而头脑简单的咒灵并不觉得眼前这辆火车有哪里不对劲,甚至由于没有从火车上感知到咒力波动,它根本不把这条通红的肉块当作自己的同类。

    好在它背后的咒灵操使反应迅速。

    身形如此巨大的咒灵,擅长诱骗拥有轻微咒力的人类并麻痹他们的感知,自身却拥有隐藏咒力的能力,以至于多年来从未听说它在横滨的形迹,那么至少值得窗给评个一级。

    咒灵路过车尾时,从某一扇窗户中闪过抱在一块儿的菜菜子与美美子。

    夏油杰神色一紧,立刻遥控咒灵偷偷贴上火车。

    看来火车的身体不仅能收敛自己的咒力不外泄,似乎也能封闭乘客身上的咒力反应。难怪他们迟迟感应不到菜菜子她们的下落。

    他一边感应着自己的咒灵,一边招呼露琪亚开始行动。他们跳到蝠鲼宽广的背上,升上高空,沿着地铁线路飞行,沉入好梦的横滨在他们脚下舒展。

    夏油杰调整着咒灵的视角,视线扫过接连经过的站台,确定火车正从东往西行驶。

    突然,他察觉到咒灵的视野开始减速,也就是说火车即将进站,那么下一站是

    横滨

    蝠鲼得到主人的命令全速前进。

    “有点奇怪。”夏油杰眉头紧皱,“前面的空站台它都没停。为什么偏偏要停横滨站”

    横滨站是贯穿全市的地铁线路上最大的站点,也是横滨市接通对外交通轨道最多最大的中转点,平时人流量众多,即使夜晚也灯火通明,醒目无比,看起来并不是个适合策划阴谋的好地方。

    “万一是灯下黑呢”

    露琪亚走到蝠鲼头顶,俯看着地面的横滨站,开始推算地下铁道的位置。高空的疾风把黑色的衣袍吹得紧贴在她身上,猎猎作响。

    “我的瞬步更快,死神体可以直接穿进隧道拦截。你从进站口下来堵它的去路。”

    说完,她身影一闪,竟是直接没了踪迹。夏油杰追过去往下看,只捕捉到一个极小的黑点,随后迅速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露琪亚像一只收敛翅膀的雨燕,全身心地垂直俯冲进隧道中。月台彻夜不息的灯光从背后照过来,给整个人都勾勒出一轮绒绒的金边。

    她双手握刀,平举齐眉高,解放了的袖白雪刀刃向前,寒光闪闪,丰沛的水汽迅速在她的刀尖凝结。

    在她对面,鲜红的火车正高速驶近,被它撕开的空气和隧道管壁摩擦出刺耳的喧嚣,仿佛车头被剥皮的人形正因疼痛发出哀嚎。

    “雷鸣的马车,纺车的缝隙,此物有光群集并一分为六。”

    “缚道之六十一,六杖光牢。”

    随着她叹息般的咏唱一道涌出的是流水般的明光。那光一触即散,如流水遭遇磐石,自然地沿着车头分流散开六股,两两相对,如锁钥一般牢牢箍住火车中段,瞬间止住了火车的奔驰。

    突遭攻击的咒灵惊愕不已,分布在车身两侧的门窗再顾不得维持伪装的外表,下意识露出下面作为本体的一只只四下张望的眼睛。它们气孔一样密密麻麻生在身体两侧,个个都能三百六十度旋转,一颗颗凸出体表、瞪得溜圆,恨不得把孤身拦车的露琪亚看清楚。

    然而留给火车的时间并不多,苍蓝的火焰顺着车身两侧伸展的伏火网络把一节节车厢炸的门窗洞开。

    一道极长的冰刀同时出现在车头车尾,一经现世便贯通整列火车,仿佛这一刀不是从车头捅穿了车尾,而是车厢内的水汽眨眼间自发凝聚而成的利刃。

    “三舞,白刀。”

    露琪亚抬刀上切,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封闭的车顶。流动的空气立刻灌入车厢,里面那股既香甜又恶心的气体很快被吹散。龙骨一样的冰刃悬在众人头顶,随风沁出透心的凉气,不一会儿就有昏迷的乘客苏醒。

    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加班后好不容易赶上了末班车,因而对眼下一地的狼藉,竟茫然地升起一股荒诞的不真实感。

    火车破开的体腔滴下一滴黏液,“嘶”的一声把掉在地上的公文灼出一个黑洞。

    离得最近的乘客最先反应过来,干脆地抓起一只地上的皮包夺门而出,慌不择路,本能地向着唯一的光亮处,也就是月台狂奔。

    有了他的带动,仿佛按下暂停的车厢内突然全员被激活。有的什么也不要,只顾着逃出生天;有的虽然还没完全恢复身体机能,但也跟熟人相互扶持着往外走;还有的疯狂地从逃难者的脚下抢救着散落的文件,倒叫人不奇怪他怎么有幸搭上了这列火车。

    以东京为中心的日本东海道城市带,东起千叶、西至长崎,由发达的铁路交通网串联起东京、横滨、大阪、神户等滨海都市,纵横超过一千公里,承载了全国百分之六十的人口,乃是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人口密集度最高、空间组织度最成熟的六个大都市联合体之一。

    不知何时起,在每天疲于奔命的上班族中开始流传这样一个都市传说。

    说是因加班错过末班车的倒霉人有时会在停止运营的车站搭上一列不存在的火车。火车车身不长,大概挂了七节或八节车厢,只是样式有些老旧,每节车厢会开十一扇窗户之多。若是有幸搭上了这辆空想的列车,便能永远驶离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驶向无忧无虑的极乐。

    听起来满满都是通勤族挤在上班高峰中的怨念。从中诞生出“火车”这样的假想咒灵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古老怪谈中车轮燃烧着烈火的厢型妖怪会抢夺罪人的尸首带入地狱,不知这辆颇具现代气息的“火车”又要载着它的乘客驶向何方呢

    露琪亚在车尾找到了菜菜子和美美子,她一手夹一个把人捞了出来。缀在火车上的咒灵畏惧她的灵压不敢靠近,只远远地保持着距离伴飞在侧。

    露琪亚带着双胞胎回到月台,见她俩没受什么外伤,便嘱咐她们跟着夏油杰的咒灵一起出站,夏油杰正在进出口等着她们。

    “露琪亚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菜菜子牵牢了美美子,仰着小脸,关切地问道。

    露琪亚摇头。

    她蹲下身,摸了摸双胞胎的头发“我发现了一些新线索,要去查查看。放心,我心里有数。”

    在刚才混乱的大逃亡中,她眼尖地注意到有几道身影逃跑的方向十分与众不同。依循本能大众都是从黑暗里奔着最亮的月台奔跑,他们却反其道往隧道深处退去。露琪亚当时急着找孩子,没仔细看,但其中一人右手腕上名表反射的奢华宝光还是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露琪亚一头追进地铁隧道深处,横陈的火车尸骸之后,早没有半个人影。

    另一边,菜菜子和美美子跟着咒灵跑上一楼,却并没有看到说好的夏油杰的身影。美美子两眼一红,马上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她捏紧了菜菜子的睡裙“夏油大人,该不会”

    菜菜子立马掏出手机,安慰她“我这就联系夏油大人”

    就在这时,引路的咒灵忽然卑微退场,五彩斑斓的虹龙从西口探出它狰狞的头颅,长尾却从东口伸进来就地一卷,把两个孩子包得严严实实,一个腾空,往盘星大楼飞回。

    夏油杰得到虹龙的反馈,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拦住去路的陌生人见状一笑“这下,您该相信我的诚意了。这桩劫持全然是误会。”

    陌生人面相普普通通,浓密的刘海、大黑框眼镜,是那种丢进横滨街头绝不会有人产生印象的大众脸。然而此刻高空的晚风掀起他厚重的刘海,夏油杰注意到他额头上有一圈吓人的缝合痕迹。

    “现在您是否愿意坐下来听一听我的说法呢”

    “比如,那位朽木露琪亚究竟为何出现在你的世界中”

    “如果我说,她实是为了杀死五条悟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