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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069章
    楼画微微睁大眼,他看见舟的身影冲了出去。

    随后,他的视线闯入一抹紫色。

    莲垚看楼画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她擦擦他鼻底流下的血

    “小画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楼画抬眸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目光茫然,连焦点都没有。

    他又听到了不远处相柳的尖啸。

    见舟的神识保存完好,他自身又是神兽血脉,有着世上最纯净的冰灵力,此时对上实力大减的相柳,倒也能稍稍占个上风。

    他的本命灵器早就毁了,此时手中只有一把剔透冰剑,用着倒也顺手。

    灵流涌动,冰剑染血,相柳身上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

    见舟后退两步,同时,身侧站了另一个人。

    元镜抬手擦擦唇角的血迹,侧目看了他一眼。

    见舟笑着,冲他抬手握起拳,道

    “再并肩战一回”

    元镜看着他,最终,跟他碰了碰拳。

    那时世人皆知,举世闻名的怀霜仙尊和清阳山的长老之首元镜是至交好友。

    二人皆爱游历,虽然性格相差甚远,但兴趣相投。他们相识于江湖,年轻时也曾在天地各处行侠仗义,把酒言欢。

    那时,两个天之骄子,也曾是世上一段佳话。

    后来,见舟人间蒸发,元镜走遍了天下去寻他,人没找到,自己也慢慢没了消息。

    江山代有才人出,曾经的人渐渐隐没于世,没人记得,就像是从没出现过。

    再见面时,已是阴阳两隔。

    灰色灵流和浅蓝寒霜搅在一起,目的皆是对面人首蛇身的怪物。

    相柳吐着蛇信,伸长脖子要咬向元镜,却被见舟一剑斩了头颅。

    黑色的血迹飞溅满天,相柳疯了一般用尾巴击向见舟,同时却又被元镜寻见破绽,砍下了她的尾尖。

    他们二人并肩数百年的默契,即使隔了如此久的光阴,再战,也依旧如初。

    风尘四起。

    元镜被相柳按在了地上,剑身抵着她的獠牙。

    就在他要抵挡不住之时,相柳却忽的飞身出去,重重撞在了山壁上。

    除却重物相击时发出的巨响,还有相柳一声凄厉的惨叫。

    见舟的冰剑狠狠刺入相柳的胸膛。

    他早已身死,不惜将神识封印也要苟活于世,为的就是此刻。

    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掉始作俑者,将他们的痛尽数奉还。

    他一生光明磊落,有个很好的朋友,有个很爱的姑娘。

    他曾经想过,若是莲垚最后选了元镜,他们三人也会像以前一样。

    来日他二人若有了孩子,他定要弄个义父当当,等孩子长大点有了乐子,再问他,爹爹和义父哪个长得俊俏,哪个修为高,哪个待他好。

    但这些,终究只能是幻想了。

    事情终究是走向了谁都没料想的道路,他爱的姑娘被他伤害了,他的朋友也因此蹉跎了数百年光阴。

    但好在,他还有机会亲手了结这个错误。

    冰霜从冰剑的刃渐渐蔓延上相柳的身体,见舟几乎将全部神识和修为燃烧殆尽,全赌进了这一击里。

    好在,他赌赢了。

    相柳的身体渐渐凝成寒冰,神兽的气息从她伤口灌进来,灼烧着她的血脉。

    她仅剩的两颗头颅也在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怪物开始抽搐,她动作渐弱,还想挣扎,却是再没了力气。

    最终,巨蛇没了声息,身体也慢慢化成了一滩浓水。

    巨蛇消失了。

    见舟松了口气。

    他半跪在地,丢掉了手里的冰剑。

    他朝元镜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元镜注意到,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微透明。

    见舟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他走到元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他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下一句

    “好好照顾她。”

    见舟本就是已死之人,现下执念和修为都已消散,想来这次,便是真的要告别了。

    他说

    “记得给我立块碑,把你的好酒分我一杯。”

    元镜点头。

    他没有生离死别时的悲痛,就像是送别即将远行的好友一般,笑道

    “一定。”

    见舟又看向了远处的莲垚和楼画。

    他没脸再见莲垚,也不敢跟她说话。

    至于楼画

    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好,做不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看待他。

    他想了想,只用仅剩的灵力凝成一颗玉珠状的东西,递给元镜

    “等事情过去,把这个给那崽子。上次我揍了他,这是补偿他的。”

    元镜没说什么,收好了那颗玉珠。

    见舟顿了顿,最终,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却加了一个字

    “照顾好他们。”

    元镜点点头,伸手抱住见舟。

    见舟拍拍他的背,最后留下一句

    “后会有期。”

    说罢,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连带着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都飘渺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寒泉的蓝色晶石也在那一瞬间碎裂成块,掉进了水里。

    那边,莲垚给楼画输着灵力,别的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可以医伤,但楼画的伤不在身,她救不了他。

    楼画性格本来就偏执极端不似常人,最近大约是受到的刺激太多,他状态越来越差,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莲垚想过最坏的结果。

    彻底成疯子、变成不认人的痴儿,甚至长睡不醒

    莲垚闭闭眼睛,她是医修,她知道他身上的损伤不可逆,但她只希望那些可能性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楼画耳边是喧嚣的杂音。

    他看着眼前的空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心思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只知道有个人在给他送灵力,那灵力好温暖。

    楼画心里想着一些很远的事,他想着桃花酥,想着小哑巴,想着娄娄,想着君奈云,想着

    “小九”

    他听见了戊炎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小九。

    楼画的思绪缓慢转动起来。

    小九,是谁来着。

    是

    秦东意。

    楼画像是被人兜头灌下一盆冷水,脑中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得清醒过来。

    他推开莲垚,口中喃喃说着

    “秦东意”

    秦东意的对手是金犼,他有危险

    楼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撑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边,青色和金色的灵流交织,秦东意一身烟青染血,要用清寒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他身后,是紧紧抱着常楹的燎鸯。

    金犼下了结界,他们跑不掉了。

    “早说了,你打不过我。若是你身上有全部应龙残躯,或许还能与我有一战之力。”

    金犼叹了口气

    “过去这么多年,这世上除了那老家伙,竟还是连一个可以同我打尽兴的人都没有。真是悲哀。”

    金犼善用毒,他浑身上下缠满毒气,看着可怖非常

    “秦东意,你让开,让我带走白泽,我今日便不杀你,你也随时可以来找我报仇,如何”

    秦东意重重咳出口血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当年和护在娄娄身前时一样的话

    “在我死前,休想。”

    金犼看着他,金色眼眸里眸光微动。

    半晌,他忽地笑了个开怀

    “明明都是一样的结局,还非要搭一条命,你傻不傻啊”

    等他笑够了,他又道

    “我早该猜到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再过一万年都不会变。既然如此,那你就”

    金犼顿了顿。

    随后,凝成实质的毒气汹涌着向秦东意而去。

    秦东意身侧青色灵流呼啸着结成一团,他身后,一条青色火焰凝成的巨龙仰天长啸,带着可融万物的温度迎向毒气。

    两方相击,一时连地面都有些微震动。

    青焰巨龙和毒气一同消散,但金犼却也没了人影。

    秦东意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下一瞬,他听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去死吧。”

    剧痛袭来,一只苍白的手洞穿了他的胸膛。金犼护身的毒气灌进他的经脉,几乎要把他的灵流灼烧殆尽。

    秦东意一身烟青色的衣衫几乎要被浓重血色填满。

    他目光有些涣散,下一瞬,脱力倒地。

    金犼抽出手,他看着手上鲜红的血,心情很是愉悦的模样。

    “师尊”

    “疏月君”

    看着这一幕,秦东意身后两个孩子惊声叫道。

    常楹瞪大了眼睛,他一张小脸通红,尖叫着推开燎鸯扑向了金犼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但金犼连灵力都没用,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常楹头上的角,再一记手刀将人敲晕就要带走。

    见此,燎鸯还记得秦东意的嘱咐。她要保护好常楹。

    她也不管自己跟金犼悬殊的实力,召出长鞭便要冲上去,结果可想而知。

    金犼抓住她的鞭子,反倒把她自己绑了起来。他掐着小姑娘的脸,问

    “秦东意的徒弟怎么都跟他一样蠢,你是来送死的吗”

    说罢,他用力想直接拧断燎鸯的脖子,但最后一秒却似是想到了什么,最终也没这样做。

    他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

    金色法阵再起,等他人消失后,满天乌云散开,只留下了一地血迹,一个人,还有一个紧紧躺在地上的木头小人。

    楼画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秦东意靠坐在树下,胸膛有处贯穿伤,一身衣衫几乎都要被血染红。

    楼画跌跪在他身边。

    他看着伤口不断涌出的血有些手足无措,他想用手止住那些血,但那些血色如此不听话,又从他指缝中溜了出来。

    楼画呼吸有些急促,他睁大眼睛,茫然无措地喃喃道

    “救救他”

    楼画想给秦东意送点灵力,但他自己都没有多余的灵流可以运转,哪里分的出来灵力去救他。

    秦东意的生命在极速流失,金犼之毒侵蚀着他的心脉,早已无力回天。

    “救救他”

    楼画识海中一阵刺痛。

    他眼角再次淌下血泪,刺目的红色划过他原本就苍白过分的皮肤,瞧着就像是地狱中无助嘶吼的恶鬼。

    “谁能救救他”

    楼画嗓音沙哑,这一句过后,他呛咳出一口血来。

    但下一瞬,他察觉到有人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楼画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去,秦东意微微睁着眼,灰蓝色的眸子里了无生机。

    但他还是努力冲楼画弯弯唇角,声音微弱道要楼画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他说

    “抱歉。”

    说好保护你的,抱歉。

    说好要一直对你好,抱歉。

    小哑巴和娄娄,一直在被抛弃,被舍弃。

    而楼画最终也没能逃过这个宿命。

    他早该想到的。

    秦东意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什么情况下,都会选择自己的信念,直到战死为止。

    他又被抛弃了。

    他的神明死了,独留他一人活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抛弃。

    “你别死。”

    楼画抓紧了他的衣领,似乎求求他就有用一般

    “你别死行不行我不跟你闹,我不拿世人逼迫你,我回暗香谷去,我放你自由,我不要你了,你别死,行不行。”

    他哑着嗓子,用尽所有力气说着这些,但声音依旧小得可怜。

    “谁能救救他”

    楼画也不知道该问谁。

    他抱着秦东意,眼里血泪不停。秦东意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但他还是一直轻轻握着楼画的手。

    像是在告诉他,他还在。

    别难过。

    楼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好不容易得到了想要的人,却又这样被人毁掉了。

    他前几天才跟他说过他需要他,答应他只对他好。

    如果能把他从水里拉上来的人没有了,他要怎么活。

    楼画闭闭眼睛,过了许久,他似乎做了某种决定一般,他微微抬头,吻住了秦东意的唇。

    两人唇齿间尽是血腥味。

    这个吻很安静,像是最后的告别。

    再见了。

    楼画在心里小声说。

    但下一瞬,秦东意呼吸有些颤,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了楼画一把,但却徒劳无功。

    楼画抓着秦东意的肩膀,无论如何都不放。

    那一瞬间,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草叶和树木都凝了一层霜。

    晚香玉的气息浓烈起来,有团光晕顺着楼画的唇齿渡到了秦东意的身体里。

    妖丹中的应龙髓感知到另外几块残躯所在,急切地想要融合进去,同时,楼画最后的本源之力脱离了他的身体,涌进了秦东意的灵脉。

    复生的灵流修复着他的经脉,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他的伤口。

    直到妖丹完全融入秦东意的身体,楼画才放开他。

    他冲秦东意笑了一下,但此情此景,那笑意多少有些凄凉

    “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楼画”秦东意皱皱眉,他想说话,想把妖丹还给他,但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妖没了妖丹,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身躯会归于世间,再不入轮回。

    为什么

    他要他怎么办。

    “我说过,我有的都给你。”

    到了这个时候,楼画倒是清醒了些,他目光清明,看着秦东意,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去。

    要牢牢记住,等他变成了空气、溪流,或者山川湖海,永远都不会忘。

    在他小时候活在阴暗的地狱,秦东意就像一束光照了进来,此后,他都在为了追寻那束光而活。

    他心里除了仇恨,唯一的净土便是他。他好爱他,但却一直在让他难过,一直在伤害他。

    楼画学不会爱,也做不到放手。

    死了就好了,用他的余烬,换光继续普照世人,就好了。

    想一想,变成水流空气,那样的生活倒也不错。

    他不会再被幻觉支配,再不用去面对那些是是非非,他再不会听到耳边的谩骂,再没人会去伤害他,也没人再会抛弃他。

    反正也没人想他活着,他从一生下来带给别人的就是痛苦,带给自己的也是。

    他死了,对谁都好。

    “抱歉,这样一来,你就要变成妖了。”

    楼画看着秦东意,很认真地说

    “我以前不明白爱是什么,但现在好像知道了。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活着,即使以后没有我也无所谓。”

    楼画的身影渐渐虚化,脸上身上那些血色尽数消失,他似乎又变成了完整的他。

    真到了此刻,他心里那些偏执情绪都散了。

    他只想,再跟秦东意多说说话

    “你去找一个你喜欢的人,找一个不会逼你、不会伤害你、不会要挟你的人。别让我知道。”

    “但你别忘了我好不好。”

    楼画抬手想碰碰他,他弯唇笑了,眼角有晶莹泪水流下,泛着细微的光

    “你记得我,你别忘了我。恨我都好,你别忘了我。”

    他想碰碰秦东意的脸颊。

    但就在要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的指尖像灰烬一般,燃烧着被风吹远了。

    看啊。

    风都不想让他再靠近他了。

    “楼画”

    秦东意用尽力气想抓住他的手,但用尽全身力气,碰到的也只是一片虚无。

    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化成灰尘,但却无可奈何。

    “别走”

    秦东意浑身上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他倒在地上,手指抓着地上的泥土,努力想往前、伸手抓住楼画最后一片衣角。

    彼时云雾散开,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影上,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但光最终还是从秦东意指尖溜走了。

    他吐出口血来,人倒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叫喊。

    疼。

    别走。

    回来。

    那时,有东西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掉在了秦东意手上。

    原本意识涣散的人似乎被什么拉了回来,他努力握住那个东西,看了一眼。

    是楼画惯常系在头发上的那根红绳。

    秦东意闭闭眼睛,抓着那根红绳,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晚香玉的气息弥漫开来,像是无声的安抚。

    风拂过大地,带着那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气息,飘向了山川湖海。

    还带着秦东意,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爱。

    作者有话要说

    稳住,枪放下

    hehe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