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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070章
    清阳山被妖物袭击一事很快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宗门,一时大家到处打听情况如何,但清阳山却将消息封得死紧,一群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就打听到两件事。

    疏月君的小徒弟被妖怪劫走了。

    楼画死了。

    前者虽然是个坏消息,但对于外人来说无关痛痒,叹口气说句不幸也就过去了。

    后者,对于众人来说却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暗香谷势力分布太广,很多大妖魔修忌惮楼画的实力,选择加入其中。

    他们越强大,人族就越是心惊胆战。但现在好了,楼画死了,人族少了个大威胁,甚至有很多小宗门自发地举行了庆祝活动。

    除了清阳山,修真界一派喜气洋洋。

    有不长眼的人备着礼品想去清阳山感谢他们为人族做的这一大贡献,结果连山门都没进去,就连人带礼被丢了出来。

    清阳山的沉重气氛已经持续好几日了。

    外人一派喜气洋洋,但门内弟子却都知道,楼画是为了救疏月君死的。可这个消息长老们不允许他们说出去,他们也没办法,所以最后也不知道谁打的头,有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在阵台上摆满了小白花。

    莲垚已经在那片草地边坐了好几日了。

    她不吃不喝,就那样茫然地看着那片草地,像个没有生机的木头人。

    她之前担心楼画的精神状态,担心他情况恶化,还熬了好几个大夜想出好几种调理的方子。她想等自己跟小画说开了之后,再慢慢帮他养身子。

    但现在她不用担心这些了。

    那人已经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些天里,戊炎也终于知道了她跟见舟元镜之间的那些事,也知道了她跟楼画的关系。

    戊炎来劝过几次,但每次都被一个“滚”字赶走。

    清阳山的阵台每日都是晴天。

    莲垚一身紫色衣裙铺开在草地上,身形瞧着单薄,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有另一人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元镜没说什么,只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莲垚没有看他,半晌,却说

    “我还没跟他好好道歉,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不恨他。”

    她捏紧了袖摆,抬手捂住了脸,有温热的液体流进了掌心

    “他是不是,从来没有过安逸日子。你说他小时候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要经历多少事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元镜抿抿唇,没说话,只将人揽进怀里。

    他想了想,还是说

    “可能对他来说,活着才更痛苦。”

    元镜说的话,莲垚自己心里也清楚。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自责一些。

    她原本也可以早点说出口的。

    如果早一点,那孩子受到的痛苦,是不是多少也能减轻几分呢。

    议事殿。

    戊炎跟宗泽玄松正在往下安排事宜。那天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还有安抚弟子、修缮阵台、重设护山阵等一堆麻烦事。

    等戊炎忙完了,回头看去,秦东意正低头翻阅有关金犼的古籍。

    他脸色苍白,翻书页的动作间,露出手腕上缠着的一抹红色。

    戊炎看他两眼,有些不忍

    “你伤都还没好,这又好几天没合眼了,休息一下吧。”

    听见这话,秦东意有些迟钝地缓缓抬眼,随后摇头道

    “无碍。”

    声音沙哑得可怕。

    常楹和燎鸯被金犼掳走了,但问题是,现在谁都不知道金犼到底把人带去了哪里。

    那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踪迹都寻不见。他们唯一能做的,竟只是试着看看能否从古籍记载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先找燎鸯和阿楹。”

    秦东意合上手里的书,想再拿一本。但也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如何,他眼睛有点花,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拿到那本书。

    戊炎见此,索性大手一挥,把那堆书全都收进了储物戒里,凶巴巴道

    “赶紧回去休息,不然别想要回去。”

    秦东意听着这话,过去很久才应了一声。

    他从椅子上起身,甚至还踉跄了一下,独自走向了疏桐院的方向。

    等人出了议事殿,玄松才瞥了戊炎一眼,道

    “人家徒弟道侣都没了,你对他好点吧。”

    “我让他回去休息还不好就让他这么耗着”说罢,戊炎回忆了一下玄松的用词,怒道

    “什么道侣,你”

    但他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最终一甩袖子,不再多言。

    疏桐院。

    天空浓云满布,将天地染成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漫天鹅毛大雪落下,挂在树枝上、落在石桌上,铺在地上。

    秦东意走得很慢,他行过时,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一直从院子门口蜿蜒到屋内。

    他推开门走进屋去,随后脱力般靠在门上,滑着坐到了地上。

    室内有些昏暗。

    风吹着没关好的木质窗框咔啦咔啦响,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突兀。

    秦东意微微皱着眉。

    他掀开袖摆,看着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手指轻颤地抚了上去。

    “你好。”

    秦东意哑着嗓子,像很多年前娄娄趴在他床边时那样,小声说出一句。

    但再没人能回应他了。

    想念的情绪像荆棘一般缠在心里,一碰就疼。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部都是楼画消失前的模样。

    他那时依旧是笑着的,只是眼底却带了丝浅淡的哀伤。

    他说,让他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别让他知道。

    秦东意早就找见了,但大概是他自己的问题,没能让楼画知道。

    秦东意并不擅长表达,他的感情总是藏在行动和细节中,但他却忽略了,楼画一个那样没有安全感的人,想要的是一句句说出口的爱和喜欢。

    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所以并不知道被爱着是什么感觉,所以一定要听到,才能相信。

    但当秦东意意识到这一点,想告诉他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他想说,什么逼迫和胁迫,他都是愿意的。

    愿意对他好,所以对他好,没有别的原因。

    但那时,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发出不一点声音。

    他好想告诉他,他很爱他。

    不是可怜他,也不是被迫,就是喜欢他,爱他。

    那份喜欢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从来没有变过。

    秦东意闭闭眼睛,在那里坐了很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起眼来。

    昏暗的室内不知何时飘进来一颗银白色的光点。

    那光点晃晃悠悠落在他面前,最终,化成了一十六七岁白发少年的模样。

    少年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秦东意能察觉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于是道

    “应龙前辈。”

    应龙点点头“好久不见,小秦。”

    说罢,他安抚似的拍了拍秦东意的手,温声说

    “那都是乖宝自己的选择,你别太自责。其实有时候我都觉得,对他来说,死了不一定比活着痛苦。”

    这些话秦东意这几天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此时再听,也只是点点头,没多少表示。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人从方才那种绝望中脱离出来,一时冷静得有些可怕。

    他看着应龙,问

    “请问前辈,如何才能寻见金犼”

    应龙是现今世间唯一和金犼打过交道的人,知道的肯定比古籍中更详细,也更真实。

    应龙点点头,但却说

    “知道是知道,但你别指望我现在告诉你。你先养伤,先修炼,等你有了足够的实力和他一战,我自然会帮你。”

    秦东意点点头。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随后盘腿坐去了床榻上,竟是一副当即就要开始修炼的模样。

    应龙皱紧了眉

    “你个臭小子,伤都还没养好就强行运功,不要命了你的命是我家乖宝换来的,少给我糟蹋。”

    应龙用一丝灵流打断了秦东意结印的动作。

    秦东意动作顿了顿,垂眸,似乎有点茫然。

    半晌,他问

    “前辈,我能做什么”

    “你能睡觉。”

    应龙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亲自动手把秦东意按在了床上,还顺手给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他顿了顿,说

    “你睡觉,我给你讲故事。”

    应龙突然觉得这话有点似曾相识。

    他想起来,上次楼画一个人在暗香谷时,被身上的伤痛得睡不着觉,就要应龙给他讲个故事。

    但应龙那个年代并没有故事,他也只认识楼画一个人,没有什么好讲的。

    他看过楼画的记忆,包括被尘封的那些。

    虽然不能讲给楼画,但现在,却可以说给秦东意。

    应龙分出一丝灵流,探进秦东意心口那颗运转着灵力的、熟悉的妖丹内。

    他没费多少力气,就解开了里面的封印。

    那时下封印的人还很稚嫩,做出来的东西,也就只能骗骗自己。

    “现在乖宝的心脏和妖丹都在你这,他的记忆也尘封其中,你如果愿意,可以自己看看。”

    应龙顿了顿

    “看看小哑巴、娄娄、十三。再看看楼画那三百年是如何过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荒遗迹。有些事情并不似看起来那般简单,你看过,就都明白了。”

    虽然未经允许把秘密告诉别人有些不大好,但事已至此,应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些东西一定要亲眼看了才能理清始末,为了让这两人以后再没隔阂,为了让他家乖宝未来再不委屈,应龙觉得自己以后就算被乖宝暴揍也认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爷爷。

    应龙的灵流探进妖丹中,解开了里面的枷锁。秦东意只觉得有股力量将自己拉入了某种画卷中,眼前像是走马灯一般飞过一段又一段故事。

    还在腹中时被母亲的簪子刺破胸膛、未睁眼时几乎被掐断了脖子时的窒息感。

    他看见山林中嚎啕大哭又被母狼叼走的婴孩,看见独自流浪的孩子在山洞里抱着稻草人发呆,看见游手好闲的醉汉连哄带骗,告诉那孩子,只要说一句谢谢,他就给他食物吃。

    小孩艰难地学会了那两个字,他得到的是一张发霉的饼。小孩吃下去,一个人在山洞中病了三天。

    还有在晋城中被舍弃、又险些遭了乌鸦毒手的小哑巴,在抚川城的大街上被周午推到又恶言相向的娄娄,还有隔三差五被霸凌欺负的小杂役弟子

    秦东意以第一视角感受着这些令人窒息的绝望,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最后,他眼前的画面停在了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穿着规规矩矩的清阳制服,一头长发干净利落地束起来,一双清澈鹿眼似乎盛着光。

    那是他熟悉的人。

    那是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