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也有训练吗”
安娜拾起一片吐司,依次抹上花生酱和草莓酱,懒懒地回答“当然啦,爸爸。”
爸爸推了推眼镜,抖开今日的报纸,感叹道“好吧,没想到你会坚持这么久。”
安娜嚼着面包,挑眉道“嗯”
“嘿,别误会。”爸爸解释道,“你是个做事持之以恒的孩子,我从不质疑这点,但跆拳道和射击可不是什么随便的爱好。还记得你小腿骨折那次么心脏病差点把我带走我是说,在两周后你打着石膏说要继续训练的时候。”
“小伤而已。”安娜又咬了口面包。
“耳朵流血那次呢当时医生偷偷告诉我有永久影响听力的可能,我那脆弱的心哟”
“所以上次检查你的心脏才被选为健康代表,多亏了我让它保持锻炼。”安娜吞掉最后一口早餐,抬脚迈向大门,“不用谢。”
“安娜唉。”爸爸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许是上了年纪,他最近变得愈发啰嗦,“孩子,我尊重你的决定。可你能不能告诉爸爸,究竟为什么要学这些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安娜的脚步顿了一下。
“用得上。”她抓紧手中的羊绒围巾,低低地答,“总会用上的。”
故事到这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安娜也从一个刚小学毕业的黄毛丫头,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
时间虽然冲淡了许多,那晚的悲剧却依旧鲜明地烙印于她的脑海。
也许过于鲜明了。
tsd初次发作的那天,她冲进马路中间,流泪、尖叫、昏厥,最后被路人送往医院。从那以后的无数个梦境中,孤单一人的布鲁斯总是流泪嘶喊、瑟瑟发抖地恳求道
“别丢下我。”
“安娜,别丢下我。”
哭着醒来时,在爸爸担忧的目光下,躺在病床上的安娜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变强。
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为了阻止蛮不讲理的噩运,为了危机再度发生时,她不再是一个无能为力,只能依靠他人的小女孩。
“时间过得真快。”
训练结束后,安娜解开双手的绷带,注视着布满老茧的掌心,自言自语地呢喃。
布鲁斯还好么他有平安长大么父母都不在了,谁能来照顾他
他会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么
时至今日,安娜仍不敢想象在她凭空消失后,被独自留在父母尸体旁的布鲁斯有多么害怕。他需要她,而她也承诺过。
没事了,我在。
可她终究未能遵守诺言。
在你提问之前,我必须澄清安娜不是没尝试寻找布鲁斯。可当她找遍世界地图上的每个角落,却依然没发现一座名叫“哥谭”的城市时,她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安娜霍普和布鲁斯韦恩并非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的相遇,只是纯粹的随机事件。
它发生了一次,两次,第三次的概率可以说微乎其微。
安娜无法控制自身的能力,她就像航行中的一艘小船,海浪让她去哪里,她就必须去哪里,无论前方是风暴或陆地,唯有前行除此以外,她别无选择。
不过近十年的经历也并非一无所获,安娜至少总结出一条规律
每次穿越以后,她的停留不会超过一小时目前最长只有三十九分钟,之后她一定会回到原世界,尽管地点会有些许的误差。
她可能回到穿越发生前的地方,也可能降落在那附近,按照过去的情况推算,容错率大概是半径3公里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无论去了多么奇怪的地方,安娜总会回来。就好像一次短暂的拜访,随机的目标,不固定的时间,但终点却永远不会改变。
对安娜而言,这是整个“穿越”这档子烂事的唯一安慰,也是她面对这一切的勇气来源。
“说到拜访。”
安娜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往下一翻
果然。
差点忘了是今天。
为了治疗安娜的tsd和不定期的恐慌发作anic attack,一年前,爸爸托关系联系到了一位很有名望的精神科专家。约谈几次后,双方欣然敲定了每周的固定会面。
今天又到了约定的日子。
马上到时间了安娜收起手机,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她不热衷于让人等待,更别提对方是那名举手投足间都大写着“优雅”、“教养”和“绅士”的莱克特医生。
虽然他一贯富有耐心且风度翩翩,但总觉得把他惹恼了,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
尽量提前出发吧。
不过说到底,这只是安娜毫无缘由的第六感而已。即使真迟到,她也相信莱克特医生会原谅她的小错误,他看上去不是个斤斤计较的老古板。况且就算生气,他又能把她怎样呢
总不会吃掉她吧。
安娜打趣地想,忍不住偷笑起来。
天色已近黄昏,玄关的灯光闪起,透过磨砂玻璃照亮了少女的脸。滑锁的咔嚓声落下之后,大门缓缓敞开。
“下午好,安娜莉丝。”
莱克特医生以他一贯低沉而又从容的声音招呼道。
安娜莉丝霍普是证件上的全称,她名字的完整写法,据说是妈妈给她起的。尽管这是个好名字,念起来却难免冗长。出于方便好记,大家从来都叫她“安娜”。久而久之,连安娜本人做自我介绍时都会忽略掉过于复杂的大名。
可莱克特医生似乎偏好用正式的名字称呼她,起初安娜不太习惯,反映总慢上几拍,不过后来也渐渐觉得这样还不赖。
“下午好,莱克特医生。”安娜扬唇一笑,“希望我没有迟到”
“不。实际上,你抵达的时机恰到好处茶刚沏好,正是绝妙的品尝时机。”莱克特医生回以微笑,侧开身体,“请进。”
安娜跟着他走进宅邸。
一周未见,莱克特医生的家还是老样子。简约却不单调,考究但不卖弄,装潢足以佐证品位,品位足以说明格调。
“今天的茶来自斯里兰卡,采于春季,无可挑剔的品质。”落座以后,莱克特医生前往厨房,很快端着一套茶具回来了。赤褐色的茶水倾入精致的茶杯,他拾起镊子,问道
“柠檬”
“是的,谢谢。”安娜毫不犹豫地回答。数月的相处中,如果她只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食物方面相信莱克特医生永远不会出错。
莱克特医生显然对她的选择感到愉快。在给自己那杯茶加柠檬时,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些许拉长了本就单薄的嘴唇。
“请用。”他递来茶杯。
安娜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红茶,醇厚的滋味在口中弥漫,透出薄荷与铃兰的芳香,恰到好处的酸调和了苦涩,回味甘甜。
她放松地眯起眼睛,打趣道“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开始觉得自己每次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享受一杯绝妙的下午茶。”
“两者并不冲突。”莱克特医生在沙发上落座,姿态优雅从容。
“我是说,也许这有点过于奢侈了”安娜皱了皱眉,试图找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感受,“每周固定的时间,一进门就有茶喝,还有一名著名的专家陪我,这感觉太圆满、踏实,就像像”
“就像每日回家后看到备好的宴席。”莱克特医生体贴地接上了她的比喻。
“不错的玩笑,医生。”安娜笑了一下,又抿了口红茶,“不过确实,这种踏实的幸福感有时让我怀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怀疑本身并无问题,但也许你需要知道,我这样做不仅是出于礼节。”医生道,“灯光、温度、声音、家具的色调和布局、食物的摄入这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治疗的一部分。”
“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为了让你敞开心扉。”医生纠正道,“目前为止,结果尚且令人满意。”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安娜问。
“我们已经开始了,在五分钟之前。”莱克特医生回答,“现在轮到我提问的时间了。安娜莉丝,这次你有更多的梦境要分享么”
安娜没有立刻答话,房间陷入一阵寂静。
是的,如你所想,她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莱克特医生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如果连爸爸都不会相信她的经历,她又怎么指望一名几面之缘的心理医生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呢
况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安娜愈发意识到自己这份能力有多么不同寻常。处于多方面因素考虑,隐瞒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至少,目前是。
“你今天看起来相当安静。”医生提醒道,“安娜莉丝,你可以跟我分享一切。”
“这周五,我做梦了。”短暂的沉默后,安娜小声嗫嚅道,“那个梦。”
“那个梦。原来如此。”莱克特医生点了点头,“你又梦见了那条小巷,那个男孩。”
小巷。男孩。
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单词,却让熟悉的寒冷迅速升起,从头顶沉重地砸下来。手和脚的温度在远离她,安娜像被硬生生压进了一浴缸刚融化的雪水,刺骨冰凉,呼吸困难。
过了好一阵,她才重新掌控了手脚的控制权。她举起杯子,热气从杯口缓缓升腾,那团热气好像模糊了她的视线,赤褐的茶水和水雾渐渐晕染,最终混成了一团浓郁的墨色。
像某人的眼睛。
被血与泪浸染的眼睛。
“人们不会随便回忆过去的事情。也许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你对那件事的记忆。你的生活是否发生了某种变化你能想到什么吗”
“嗯”安娜的思绪尚未归位,仍漂浮于那双沉积了墨色的眼瞳之间,“也许是新的学校新的年级呃,我也不太清楚”
面对患者的心不在焉,汉尼拔莱克特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
“你目前的状态似乎不太适合今天的治疗。我们应该谈点别的吗”他耐心地提议道。
“嗯,好”安娜含混不清地回道,她半垂着眼,仿佛陷入了一场虚实难辨的梦境。
坐在对面的医生静静地凝视着她。
“你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成为我的病人么”过了半晌,莱克特突然问。
安娜茫然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医生自答道
“因为兴趣,安娜莉丝。大部分时间里,你是一名优秀的叙述者,你的故事虽然不切实际,却永远引人入胜。尽管你始终强调它们只是梦,你潜意识的衍生物,你自己却似乎对这些梦坚信不疑,并对之投入了难以割舍的情感。”
莱克特医生低沉的声音仿佛娓娓道来的诗句,自远处传来,从身体深处涌上的疲惫感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笼罩,安娜揉了揉眼睛,顺势将身体往下滑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通常,梦境不会给人类带来如此强烈的影响,人也不会记得如此多的细节。这是我最初对你产生好奇心的原因。如今,经过十三个月的观察,作为你的心理医生,我认为你是我见过最富有想象力的病患。而作为你忠实的听众,我必须承认我为你的故事而倾倒,以至于在某些瞬间,我愿意相信它们的真实性。”
安娜的眼皮愈发沉重起来。
“安娜莉丝,聆听你的故事时,我总会想起一首诗。”
莱克特医生呷了一口红茶,放下茶杯,微微閤眼,仿佛在品味其韵香。
一只徘徊彷惶的蝴蝶,
她放眼四周,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是梦外还是梦中
她振翅欲飞,
却迷失于前行的方向,
是往昔还是今朝
倘若未来尽数铺陈在她眼前,
那纤弱羽翼扇起的微风,
究竟会拂向何处
临睡的前一秒,她听到莱克特医生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轻柔念道
“是地狱,还是天堂”
离谱。
太、离、谱、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安娜正杵在公交车站前,陷入深深的自我嫌弃。
安娜莉丝啊安娜莉丝,你个大蠢蛋就算再怎么累,莱克特医生的会客厅再怎么舒适,你也不能在那里劈头盖脸地一顿猛睡啊
她回忆起方才睡得太死太久,以至于莱克特医生不得不摇着她的肩膀、轻轻叫醒她的这一事实,恨不得穿越回两小时前掐死不中用的自己,或干脆换个星球生活。
应该大概可能也许没有流口水吧
虽然打心眼里拒绝承认这一点,但平心而论,安娜对自己的睡态没有半分自信。而她对莱克特医生家的真皮沙发是真是假,可有百分之的信心。
“可恶啊啊啊啊啊”她猛地揉乱头发,蹲在原地发出自暴自弃的哀叹,“我究竟是”
啪。
“在犯什么大病”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四周无人,当然不会有人理会她的犯病。
安娜揪着辫子,又气鼓鼓地嘟囔了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直起身,然后
对上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警惕地注视着她,一下足以捶死两个安娜的拳头静静地垂在身侧。
安娜“呃嗨”
“晚上好,年轻的女士。”上任不久的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站得笔直,投下严厉的目光,连眉毛也不曾颤动,“你在三分钟前凭空出现在我的帐篷,保持蹲姿,自言自语到现在如果你已经结束,那么该轮到我了。”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帐篷里”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安娜好家伙。
我t直接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