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皱眉,心中预感不妙,快步迎上去。
“王爷”未等马停,来人已经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单膝跪地。
秦湛见他衣衫褴褛,脸和脖颈处新伤加旧痕,便知道他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来的。
他坐的是渺风的马,此马性情倔强,十分认主,却很有灵性,若不是主人出事,它绝不可能让人碰。
“到底怎么了”
“恒国派人在荆州北劫持,禁卫军损失惨重,人员被打散,渺风统领长不知所踪。”
来人并非护送人员之一,而是荆州暗卫站的一名潜伏暗卫。
渺风出事,月影带着他撩撩几笔书信,居然凭着跟随主子去过一次暗卫交换信息的接头地点,第一时间找到那里,将书信交给暗卫。
暗卫立马通知周边的人支援护送队伍,即便第一时间救下不少被打散的禁卫军,却不知渺风踪迹
秦湛神色阴郁接过暗卫递上来的纸条。
上面的字粘了血和汗,但字迹清晰箫拓有北陌城池防御图,恒国有变,早做打算。
渺风应该在追箫拓时知道了他们的打算,无法脱身,才让月影带着消息离开。
恒国既然不惜代价劫走萧拓,证明萧拓有用,他们勾结,就算暂时不会对东营造成威胁,也一定会对北陌不利。
北陌的地理位置特殊,如果被恒国打下,那他们会绕开东营这个天热屏障,直接从荆州侵犯边境。
到时候会对荆州形成东和北包围。
秦湛站在原地慢慢收紧手掌,握紧的拳头,森白的骨节轻微蠕动,再摊开是,那纸条已经化成粉末。
月影哒着马蹄,焦躁不安地看着秦湛,流出的鼻涕和着嘴角的口水挂的老长。
它是匹特别爱干净的马,今日如此狼狈,可想一路未曾停歇。
秦湛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脑袋,让人带下去休息,自己则连夜入宫。
皇上连夜召集重臣商量如何应对恒国的威胁。
秦湛本不愿意打仗,前世他一生几乎在战马上度过,开疆扩土,杀伐征战,不曾停歇。
也知道所行之处,民声哀怨,尸骨遍野,这一世,他是真想安安稳稳。
无奈总有人不消停。
皇上打算即可筹集粮草,整顿六军,开进东营。
对于恒国,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秦湛则提议,加强东营防备,另外在荆州开始修筑工事,加强防守。
不仅如此,要在东营和荆州展开大规模军事训练,以示震慑。
另外再派人去恒国谈判,若使他们继续不听劝阻,他将亲自帅军踏平恒国。
皇上觉得此举可行,毕竟开战是下下策。
这边,原本瞒着箫夫人,关于渺风失踪的事,奈何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感应。
箫夫人夜不成寐,便与箫庄主披衣出来转转。
无意中听了两个巡夜的家丁谈话。
“那马跑了几天几夜,早已经突破身体极限,可自从回来后不吃不喝,刚刚去喂了,卷缩在马棚里不动,不知道是不是预感主人出事了。”
“你可别胡说,马儿说不定累很了,没有胃口,渺风统领长可是有本事的,你看他啥时候出过事”
“这次可不一定,听说禁卫军去了那么多人,没几个活的。”
“快走吧,他吉人自有天相”
箫氏夫妇愣愣地看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们说的渺风是儿子吗”箫夫人压着满眼惊恐,看向箫庄主。
箫庄主未曾言语,努力安慰着她,“不要胡思乱想,你先回房间,我去问问。”
将夫人扶回房间,箫庄主披着月色出门。
本来找秦湛,得知秦湛入宫,便找到管家。
管家安抚他,月影领了渺风命令回来送信,并非他身陷囹圄。秦湛入宫,只是因为信中交代的关乎两国边境的大事,也并非是入宫搬救兵。
箫庄主心里忐忑不安,若非情况紧急,月影不可能独自回来。
回去的路上,他感觉胸口压抑,扶着廊下的柱子,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想着如何安抚箫夫人,却发现自己现在情况糟糕。
管家远远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心中隐隐难受,好不容易刚刚找回来的儿子,面都未曾见一见,如果出事了,这不是要人命吗
刚欲转身,发现箫庄主扶着柱子,感觉不对劲。
不过片刻,便看见人已经倒了下去。
“箫庄主”
箫庄主因为渺风失踪,凶多吉少,而昏倒在地,幸亏发现及时,否则性命难保。
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悠悠转醒。
连床边围着谁都没看清,便急着问,“我儿有消息吗”
箫夫人握住他的手,肿着双眼,“王爷已经派人去寻,你莫要担心。”
一直以为丈夫无坚不摧,现在发现他很脆弱,脆弱到儿子任何不好的消息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个时候她反而坚强起来。
箫庄主突然变得十分消极,老泪纵横,“寻不到他,除非他自己回来。”
任务没完成,他说不定追箫拓去了。
秦湛说了要箫拓活着回到北陌,死着留在荆州。
渺风若是活着,一定会去追箫拓,而箫拓肯定被人救去恒国,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箫庄主闭了闭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滑落,鬓角的头发寸寸挂霜,不过瞬间全白。
不知道他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箫夫人垂泪,握着他的手哽咽,“你莫要这样灰心,王爷说了儿子不会轻易出事”
若果儿子真的追去恒国,那必定是九死一生。
她虽为妇人却知道其中的凶险,可是她不能消极,否则他们夫妻两很难熬过这次难关。
箫庄主吃力的抽出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出去。
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由于渺风的失踪,麻三和秋水本该被提上日程的亲事又耽误了。
至于箫宴和清水的更是无心被人提起。
秦湛派出暗卫潜入恒国,全力查找渺风的下落。
五月底,第一波消息从恒国传回来箫拓还活着。
这虽然没有直接给渺风订上死亡的标签,却暗示着他凶多吉少。
虽然消息瞒着箫庄主,可他自从渺风失踪后,便没有再下床,整日都是昏睡,似乎心里能感应到。
箫夫人和萧然也是整日以泪洗面。
接到暗卫消息的秦湛,心情犹如天气一样糟糕透顶。
时间如流水,又过了十日,这日应该是暗卫传消息回来的时间。
秦湛坐在书房,等着渺茫的消息,可除了等待,他也似乎无事可做。
入夜,一场雨后,让人浑身清凉。
书房东西窗户打开,凉风带着丝丝缱绻撩拨着香炉里的袅袅青雾。
秦湛靠在太师椅上,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
他不相信渺风真的就这样没有了,不相信这辈子所有人的命运都逆转,唯独他的逃脱不了宿命。
有点后悔,不该让他去走那条路。
看着安慰传回来的字条,上面清晰地写着箫拓还活着几个字,眼里异常酸涩。
渺风跟着他两世,他们曾一起杀过层层包围,踏着敌寇的尸体走回营地,一起被人从厚厚的雪地刨出来,一起被困深山吃过生肉喝过鲜血
想着想着,秦湛只觉得头脑生疼。
经历一世,自己的战斗力真不如前世,为什么要送箫拓回去直接杀了。
为什么要渺风送呢他明明在那里有个劫。
内心狂躁的种子从渺风失踪的那天种下,迅速生根发芽,不过几日已经成为岑天大树,想要冲破心牢。
他在想恒国既然那么喜欢箫拓,何不陪他一起毁灭
心头颤抖,前世一路东扫,骁勇营打头阵,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尸骨成山。
这一世终究是避免不了重踏那条路。
门,格机一声轻轻推开。
烛火晃动了一下。
秦湛烦躁,心底深处封印的那头魔兽即将冲破牢笼。
“越发没有规矩。”
抬头之际,一张脸狼狈至极,额前和两鬓的发丝和着汗水黏在两颊上,若不是那双眼睛,那熟悉的目光无数次与秦湛对视过,他几乎认不出来人。
“王爷,属下将箫拓斩杀,头颅带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极力掩饰疲惫。
秦湛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听不到他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谁让你追去恒国”
渺风手里提着黑布袋,应该是箫拓的头颅,“箫拓不死,属下便不能回来。”
秦湛眼里酸涩,若是真为了个箫拓把他弄丢了,那这一世又要注定遗憾。
他蠕动着嘴角,一时无言。
好半天他才喊人进来拿走箫拓的头颅拿走,连夜送进宫,并且让人给渺风准备洗澡水和吃的。
而他还有几句话要和渺风说。
“你先坐下喝口茶。”秦湛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渺风确实又累又饿有渴,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王爷还有事吩咐”
秦湛因为看见渺风活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里一下子也兴奋的难以自持。
他随意组织了语言,“你在送箫拓去北陌之前,我让暗卫查你,已经有了结果。”
渺风抿了抿嘴唇,脸色微变。
实际上对于自己的身世,他一直是逃避的,生怕查出来,自己真的被父亲抛弃。
他哦了一声,垂眸等着秦湛宣布结果。
秦湛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知道他很累,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箫庄主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每过去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煎熬,还有箫夫人,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只为不想让丈夫难受,箫然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那红肿哀怨的眼神,也是让人心疼。
而此刻,无论渺风多累,都必须去见见他们,安抚一下。
“暗卫查到你的亲生父母就是箫庄主夫妇。”
渺风猛地抬头,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湛,“王爷也希望我用这样的手段去获得机会”
秦湛知道他会这么想,严肃地重申,“并不,暗卫找到你的养父廖木匠,他拿出当年捡到你时,你手腕上佩戴的银镯子,而那正是你生母箫夫人在你百日时命人打造的,上面刻了你的名字,他们夫妇已经确认无误。”
“可我明明”廖木匠一直跟他说他娘生他的时候死了。
所以渺风一直认为自己是廖木匠的亲生儿子,正因为如此,才不愿意接受他抛弃自己带着妓女小老婆跑了的事实。
可现在秦湛的表情告诉他,没人开玩笑。
他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拼命地在脑海里寻找蛛丝马迹,只是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模糊又零碎。
只知道期初廖木匠对他还是很好的,但是妓女后妈来了以后,他的记忆里便没有了美好。
“原来我并非他亲生。”所以抛弃的时候毫不犹豫。
渺风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
这几日,他拼命往回赶,只希望早日赶到宽慰那些担心他的人,只是没想到最需要宽慰的竟然是父母。
“你的生父母,一直没有从失去你的痛苦中走出来,你母亲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与你父亲某些地方相似。那日她给你量脚背,怀疑你是她的孩儿,便来求本王查你的身世。”
渺风移目窗外黑夜,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一直期盼有父母,现在真有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满怀期待,又有点担忧。
秦湛道“自你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你父亲就病倒了,你母亲妹妹整日以泪洗面,你今夜若是想好了,回去洗洗,先见他们一面。”
渺风双手捏着衣袖,暗暗用力。
他是要去见见她们。
“属下明白。”
渺风离开后,秦湛长长输出一口气,箫拓的头颅对于他来说从来没那么重要,而渺风的性命以及将来的幸福才是他看重的。
从秦湛的书房出来,渺风直奔自己的卧房。
他需要先洗个澡,说实话,这一路从东营赶回来,虽然天气不热,但是身上的汗也是湿了干,干了又湿,几日未洗澡,身上都臭了。
身体本来已经累到了几点,却因为秦湛的话而瞬间振奋,从今往后,他是真的有父母,有家了。
心中波涛翻滚,心潮澎湃,一路朝自己的院子飞去。
转过秦湛书房门前的廊角,进入一道小门,拐个弯就是他的住所。
原本黑漆漆的院子,现在有灯。
渺风脚步一顿,心头腾起暖意。
身为暗卫,无数个夜晚悄无声息回到这里,等待他的除了黑暗别无其他。
今晚暖色的灯光从窗户纸映出来,格外温馨。
走近几步,隐约听见哭声。
渺风身形一顿,还有人为了他的存在或高兴或悲伤
心中隐隐发酸。
加快步伐来到廊檐下,听见低压的抽泣声。
渺风心头微颤,三步并成两步上前推开门。
空气骤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