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
橘子,什么橘子
同知觉得自己似乎没全听懂这位犬神大人的话,不过至少前面半句他是懂的。
继续审案,不要慌张。
同知还在想什么橘子的时候,何其已经飞身跑了。
何其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闻出来那位知府,出了大堂,往后面跑。
根本不用到装病场所后院,一眨眼的功夫,何其就在大堂后面的舍房中,找到了衣装完整的知府。
对方果然是诈病
知府脸色很黑,他从文书口中知道,前面开了大堂审案,同他原本的预料、安排完全不一样。
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拖上一拖。
能不能救下程东炎先不说。让程东炎如此处理,是通过了他点头的。下面的人,不安分啊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否则不得翻天。
可是前面通报的人刚去,一只无形的手便拽住了他的衣领。
何其拖着这家伙,直接往前面飞。
文书看着知府突然往前面大堂跑,整个人都傻了。
文书“知府大人您还在装”
装病两个字被吞在口中。
因为文书发现知府大人几乎脚离地。以那中姿势怎么跑的啊
大堂。
同知上前几步,拉住想要跑的程东炎“东炎且慢,大堂审案,不可轻忽,你且在这里继续审案。”
随后同知又看向另一位同僚“关之,你快去瞧瞧大人,再叫人快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衙门”
同知刚安排好,就听到大堂门口突然一阵哗动。
“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到了”
门口的乡绅百姓都很懵,心说知府大人刚刚不是犯病了吗
知府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衣领。
刚刚就是一只手,抓住他强拖过来的。
等他从对看不见事物的恐慌中脱离,就看到了一片迷茫、探究、不解的目光,让知府想起来自己是个“装病”的人。
前脚装病,后脚就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人前
见过风浪的知府头皮一麻,强行道“本官已无事,便到前面来听案。”
知府解释一句,一心二用,一边提防着那“暗中的东西”,一边将暗藏不满的目光扫向同知。
文书告诉他,今天这出是同知干的。
同知则看一眼冷着面的犬神大人,脑中一动,主动开口道“大人来了,快上座,今日这案子可麻烦了,须得大人坐镇方才叫我心中安稳呐。”
知府颔首,往上座走。
同知捏紧了拳,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犬神大人,同时还做了个推到东西的动作。
同知怕知府壮士断腕,弃了程东炎。届时将他自己摘出来,回头倒霉的或许就是同知了。
何其朝这位临时盟友比划了一个“ok”。
对方想到的,何其也想到了。而且何其一直不露面,就是想暗中行事,余地大。
因此知府走到正案前,斯文地撩起袍子,想要在正位坐下。
何其就伸出脚,一脚把知府给踹翻出去
“砰咚”
知府往前一翻,脑袋砸在案板上。
一众百姓
这还能倒
刚跑到百姓前头的文书有鬼肯定有鬼啊
文书左右一看,干脆缩回了百姓堆里,再不想着凑到知府大人身前去。
什么功名利禄都不比小命重要,人多,他才不害怕。
“大人”
心里本就慌乱的程东炎赶紧去扶人。
却见一旁的同知站了起来,直接问道“大人啊,你可知道为何这椅子都不让大人坐吗你对不住这一顶官帽,对不起所学之识。你包庇杀人者程东炎,天理不帮你啊”
何其看见同知这位猛人,真去搏一搏了。
同知冲上前,一把摘掉知府头上的官帽“来人,将大人和程东炎拿下”
知府被摘了帽子,勃然大怒,借着程东炎的手站起身“你疯了本官方才知道开堂,特意前来听案。”
知府看向堂下,神色肃然地摊开双手“便是堂下的人,本官也不认识,我包庇何人了”
“我们都听见了。”
同知重复着他门一群官员听见的话“不敢开大堂,是怕你害死那女人的事暴露了”
“敢问大人,这等大案,你为何要同意程东炎开二堂处置死伤数人,百姓哗然,王大泽等人带着王铁尸身一进城,满城惊动,百姓个个心忧己身,难道就动不了大人的良心”
同知质问完,就有其他官员站出来。虽低着头,但他们背却停直了,立于人前道
“同知所言,句句属实。下官也亲耳听见了。”
“下官听见了。”
“下官也听见了。”
被知府叫去过的,所有官员都听见了,也都站了出来。
底下,百姓、乡绅,一群人已经听傻了。
这、这这审案审案,审到要把父母官抓起来多少年没听过这中稀罕事啊。
同知又问众衙役“我让你等开大堂之前,程东炎可是吩咐你等疏散群众在二堂开审,不让一个外人有机会看审案过程。”
衙役等看看堂中,看人数就知道站那边了。
何况他们站的还是真相,当下十分爽快地对外面的百姓道“程大人确是交待我们疏散百姓,莫要让众人闹事,还特意叮嘱了我们不要让外人进二堂。”
何其感觉有个好帮手真是太爽了。
同知输出好猛,当众先把容易摘出去的知府逮住,坐实了这一桩,程东炎那边肯定是洗不干净的,那么庇佑之事才会被追究。否则,很容易让知府跑了。
何其听得有些心潮澎湃,当下也不管猫了,飞向“明镜高悬”的牌匾。
余光扫见这幕的同知
这位犬神大人真的太懂人了。
而知府则是面色涨红,他想不到府衙中所有人竟然都站在了另一边,竟无人护他。
知府气得发抖,怒斥道“你等胡说八道本官根本”
他口中剩下一半狡辩的话,被掉下来一边,垂直悬空晃荡的“明镜高悬”砸没了。
知府挨了第一下,立马躲开。
接着那因为垂落而打摆的牌匾,又往旁边去,砸中了程东炎
有暗臣何其在,程东炎还被牌匾连扫两下,直接扫倒在地。
百姓们看着晃荡的明镜高悬牌匾,吸气道“牌匾也掉了”
“椅子不让坐,连牌匾都掉下来砸人”
这意味着什么,都不用说出来。
跪在堂中的王铁家人,将一切看在眼中。
不同于旁人的震惊,他们是有亲属去世的伤心人,对这一切只觉得感慨万千。
若非有犬神大人,只怕这事儿的真相就要被藏一辈子。
杀人的无事,只留下他们这些人伤心度日,家中更失了壮年劳力,日后过得困苦不堪。
王大泽跪在地上磕头一声长哭“老天有眼啊”
“儿啊,杀你的人一定能抓到”王铁娘和王铁媳妇扑过去,趴在儿子的尸体边哭泣。
同知又道“捕头,拿下他们追究的责任我担。”
衙役动手,将知府和程东炎拿下。
程东炎垂下头,一时还在恍惚中。
怎么突然间一切就变了
分明上午的时候,他还去送葬了女人。
他以为葬了人,一切就尘埃落定,再不会有人发现是他杀的人,也不会叫家中的妒妇知道外头有女子怀了他的孩子,更不会让人知道他官德有损
他或许就不该,不该见着那女人了,又怜她爱她。
也或许当初不该另起心思,娶了女人,清苦度日,努力赶考也好。
程东炎不再挣扎,知府却还硬着脖子道“本官不曾说过那话哪怕是天打雷劈,本官也敢说,本官不曾说过那话。你等分明是串供了,想要暗害本官。”
同知等人没有物证。
但是很多时候,不是没有证据,就表明聪明的犯罪人没有错。
何其记得现代有一句话法律只是底线。
而且这件事,同知这许多人,分明都是人证。还有知府诈病之事,这些都能成为断案的证据。
何其心说你求雷是吧
这里没有橘子可以买,但给你打个雷简单啊
何其掐诀,口中道“天雷隐隐,龙虎同行”
咒语最后一字落下,天际便隐有雷声,轰隆一声,炸响了府城的天。
知府听着雷声,一下脸都白了。
他不过信口一言,竟、竟真的打雷了
大堂门口的人反应更快,他们扭头便能天边的雷云,目光微呆。
“刚刚天黑了吗”
“我记得方才天上还没云。”
“天打雷劈啊。”
这突然而来的雷只能让人想到知府说了假话
外头有人说了两句雷声后,大堂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只余那边婆媳两人低低的哭声。
就在这时,原本趴跪在地上,被人拷打得不成人形的王林木动了一下。
因着安静,众人便也听见了王林木细弱小声的说话声。
“小人冤枉啊”
王林木趴着缓了半响,咬牙支起身,说道“刘寡妇不是小人杀的,是王万旺之子,王世越杀的。”
王林木说着,身子一踉跄,差点又趴下去。
可身上的痛,反倒支撑起了他的意志,让他坚持说下去。
王林木充满恨意的一双眼,扫向跪在他不远处的王万旺。
“就是王万旺勾结了姓程的,想要将我屈打成招让我替了王世越的杀人罪。”
同知问“你可有证据”
“我亲眼所见,王世越让我给他望风,答应给我银子。”王林木说这话时,低下了脑袋。
显然这会在人前,王林木也知道就算是望风人家欺负寡妇这中事,也很上不得台面。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证明他没有杀人。
王林木喉中咽下一口带着腥甜的血水,手撑在地上“王铁、王铁许是就瞧见了我们两个神色惊慌,可能会指证王世越,才被杀害。”
被王林木瞪着的王万旺面如死灰。
王万旺脑子比其他人更活,已经知道露馅了,程东炎要完蛋,他也护不住自己那蠢货儿子了
同知微微蹙眉,闻言看向王万旺“王万旺,你是如何勾结程东炎,迫使他包庇你儿子王世越又是如何杀害了王铁”
可王万旺也像知府,一把年纪了,还觉得没活够,不愿意就这么认命。
王万旺舔了下嘴唇“大人,草民不认。空口之言,如何算得了数除了王林木的一张嘴,还有什么可以指证是我儿杀害了刘寡妇”
什么天打雷劈,他是不敢说了。但休想叫他认命。
而很可能看见了真相的人,也在一旁躺着了。
王万旺以为多少能拖着,何其却在人群里有了新发现。
她嗅到了熟悉的尸体味道,夹杂着更浅淡的香气,同黑猫身上一样。
味道分散开两处,一处挟裹着汗味,那人正想从人群后方挤到前面来。
何其一挥手,风吹开一小条缝隙。
男人精神一阵,飞快地从人群后方钻到前面,大声道“大人我们还有证据”
伴着这个男人出现,黑猫的鼻子也耸动了下,它突然又弓起身子,想要往外冲去。
何其知道,这是黑猫也嗅到了它主人的味道。
但是不急。
黑猫的莽撞反而会破坏了此刻的化学反应。
何其快手拎住黑猫的厚脖颈,在它耳边道“不要急,等会他们会将你主人送到这里。你不想要那些人,全部得到应有的下场嘛”
黑猫的一双红色眼睛闪过挣扎,弓起的背脊慢慢地松缓下去。
它红色的眼,扫过堂中跪着的王林木、王万旺,甚至还有刚闯进来的男人。
刚闯起来的男人是王林木的大哥王石。外头还有他们的娘,看着盖了草的板车。
王石闯进来,跪在地上。他望了一眼跪都跪不住的弟弟,心中一痛,立马抬头对官府的大人交待。
“大人我们把刘寡妇的尸体送来了,刘寡妇的手指甲缝里,还有丝绸布料。那布料我们整个庄子,也只有王万旺家穿得起,可以证明,杀害刘寡妇的的确是王世越。”
同知闻言一喜,觉得事情实在是幸运不过。
刚觉得头疼,这就有人将证据送上来了。
同知问道“刘寡妇的尸体何在”
“就在府衙外头,我娘守着呢。”
“将他娘和刘寡妇的尸身,一并送进来。”
同知站在大堂之上,一侧偏左的位置,并不坐下,就这么站着审案。
仵作没走,就在一旁候着。
刘寡妇的尸身送来,有淡淡的尸臭味道扩散开。这还是天冷,加上黑猫每日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延缓了尸体的腐化。
至于王铁,他走得更晚。而且尸身被埋在干燥枯井中,腐化得也不厉害。否则光是这么两具尸体,就够叫看审案的人窒息的了。
刘寡妇的脸被盖住一块布,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以及从耳侧露出来的一朵红色多重瓣的花。
众人看见那朵花,都是为之一愣。
这时节的花,实在太少了。这寡妇的头上,又为什么要别这样一枝花
唯有王万旺瞥见那花,心中恨恨,低声骂道“水性杨花的女人”
王万旺最恨的便是这寡妇,丈夫死了,又没有孩子,不答应改嫁也就罢了。还整日里簪花作样,不就是勾男人的么
这寡妇不到处卖弄,也不会让他儿子动心胡来,从此引发这许多的麻烦。
他这话,不少人听了眉头皱着,觉得不妥。有的人却是在心中同他一般想,觉得刘寡妇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死了还要往头上簪花。
仵作闭眼念了几句去晦经文,上前查看刘寡妇的尸体。
黑猫简直疯了,何其一个成神仙的都拉不住,愣是让黑猫挣脱了。
“喵呜”
黑猫大叫一声,脱离了何其的身周,也显身出来。
黑猫径直跑到刘寡妇身侧,盘桓几步,窝在刘寡妇身旁。
仵作被吓得一惊,但黑猫看他一眼,并不阻挠他。
一旁,王大泽道“这是刘寡妇的猫”
可这猫,是从大堂后面钻出来的就很离奇。
不过黑猫一双红眼,其他人也不敢问。
仵作检查了刘寡妇的尸体,从刘寡妇指缝中撬出“证据”来。
和着血,丝丝的丝绸料子。
除了刘寡妇指缝中,她衣服上也挂了几丝。
而且这布料,还能跟王万旺身上的里衣对上料子是一样的。
如此一来,王世越杀害刘寡妇的证据确凿。
随着同知让人去捉拿王世越,王万旺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的希冀彻底被断绝。
他王家几代的独苗苗香火,怕是要断了。
王万旺一时神情怔怔,突然又扭过身,爬起来冲向刘寡妇,口中骂道“臭寡妇给你脸你不要,死了还拖累我儿,天天带些花在脑袋上,不就是想要男人嘛”
“你们这些作恶的祸端就应该像以前一样烧死”
王万旺骂着,一把扯掉盖在刘寡妇面上的布和花,扬到一旁。
但下一秒,炸毛的黑猫跳了起来,冲出去将王万旺撞倒在地。
将王万旺撞倒,黑猫又咆哮着,挥舞着闪烁寒光的爪子,将王万旺的脸撕得破破烂烂。
“啊”
王万旺又抱住了脸,疼得满地打滚。
同知
犬神大人身边的猫你也敢惹。
同知赶紧道“拉开,拉开王万旺,给他上枷锁”
衙役缩着手,上前去捞王万旺。
黑猫又撕了两爪子,舔掉爪间的血,再往后走。这回不再是窝着的姿势,是蹲坐着,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样一只猫,出现得离奇,护主得厉害。
会伤人,但只伤动主人的人,看得其他人惊叹不已。
“这猫儿当真是忠仆。”说这话的是位乡老,府城有名的祥瑞长者,活了八十多了。
当下便响起一阵夸猫的声音。
仵作看看王万旺的脸,感觉自己手有点疼。仵作懂伤,所以也知道脸上那么多的伤口会有多痛。
但只是了解,同情是没有的。对死人还动手,当真是疯子
王万旺的待遇也是疯子的待遇,被枷锁锁了起来,脖子上架着沉重的木头。脸上血淋淋的,在一旁嚎叫。
同知趁机厉声追问“王万旺,你休要再胡来老实交代,你是如何与程东炎勾结的你们若是不交待,本官便要叫人上前请那自梳女的尸身来了。”
“活人不愿意说话,那我们就听死人说话”
王万旺疼得要命,人也有些失常,闻言竟笑起来。
“哈哈哈,程东炎重情重义啊他杀了那女的,又不敢认,居然想要将人偷偷送回村里,装作自梳女自杀了。”
“可是他们的关系早被我儿发现了,我儿偷偷撞见过他和自梳女不清不楚。”
“自梳自梳,那个女人哪里是自梳,分明也离不开男人,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他的中呢然后心虚的程大人就不得不听我的了,我让他杀人,他就帮忙杀人。”
王万旺指向沉默了半天的程东炎,疯狂地将两人的勾结交待于人前。
至此,这一桩牵涉到三条人命的命案,终于牵扯清楚。
是两方勾结,互相掩盖、帮忙。
王万旺帮程东炎遮掩自梳女身上的不对,好叫自梳女顺利下葬,再给程东炎换个“重情重义重过去”的美名。
而程东炎这边,逼供王林木,若不是事情翻出来,死的就是王林木,而王世越则毫发无损。
但、刘寡妇养了只他们觉得晦气的猫,引发了后面的一步步,将他们完美的合作摧毁。
水落石出,同知松了口气,心中大石头落下。他看向了自己身侧,犬神大人在的地方。
同知的身侧,何其抱着自己的大骨棒,看着地上。
被王万旺扯掉扬开的红花,花瓣散了,散落一地。
花瓣是红色的,像是一团团火,又像是一团团红色的血,凝结在一起。
何其走下去,越过刘寡妇和黑猫,在地上捡起花柄。
此地是官府,何其没有在这个地方露面于众人的想法,因为衙门同样是唐国政权集中的象征。
这里不是山民之地,不是富人的宅邸,不是山,更不是河,这里是府衙,整个府城的行政中心,是上位者关注的地方。
何其不想引起唐国那些掌权者的关注,她觉得那麻烦。
所以纵使刚才何其做了很多事,也没有出来忽悠府城百姓的香火功德。
但此刻,这一朵花让何其破防了。
该死的封建社会
花柄在何其手中焕发新生,它再次生长,向下扎进夯实的泥土中,向上生长出枝叶,最后开出花来。
先是一棵,随后扩散开来,娇嫩的红花绿叶将刘寡妇和黑猫包围。
何其掐了手诀,现身于人前。她站在花丛前。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写完,呜呜呜,我去写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