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庭秋色,金叶纷纷。
古戚的笑中透出了冷意。
他觉得自己在这院子里多余了。
一个闵青痕不够,又来一个古栩,碍他的眼。
楚清是一个心软又护短的人,听闻普洱和螺春被古栩救下,自是心怀感激。
古栩就趁机调笑道“嫂子来自人间,人间百味,我最惦记的是那烧鸡,嫂子可会做”
他举手投足间还有魔将的气势,十分有压迫感。
楚兰因心里呵呵。
面上却还是要装出怯怯的样子,闻言看向古戚,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就是这一个眼神,古戚顿时通体舒泰,正要出言回绝,转头见古栩笑容促狭,眉梢都要吊到天上去了。
古栩道“大哥,小弟帮你收拾了不成体统的学生,你也该表示表示吧”
这话讲的直白犀利,明里暗里就是在戳古戚办事不力,面前答应一套背后做一套的脊梁骨。
古氏本家人讲话,从来不会这么不留面子,偏他这弟弟从小养在他处,染了一身的土气和痞气。古戚端惯了翩翩君子的架子,鲜少和这种人结交,被毫不客气地一堵,也不大高兴。
然而对方这么不要脸的问出来,他再回绝就显得小气,于是只能说“自然。”
又顺势做人情道“闵先生可要留下来,一同尝尝人间烟火”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客套,以闵青痕的出身,又怎么可能稀罕什么烧鸡,嫌弃还来不及。
闵青痕“可。”
古戚“”
你们今天都有毛病吗
黄昏日晚,今日的练体也近尾声。
闵青痕卷了书放在袖中,让楚清再舞一次剑,就算结课。
轮椅后的楚清紧张道“师父,我还没练好,这么多人,怕是要出丑。”
“阿清,我们也不会笑话你。”古戚急忙道。这个情景还算在他预料中,他特意挑练剑的时候来,就是要等楚清出丑后羞赧难当,他便会顺理成章安慰他,加强一寸相思的作用。
古少主的安慰,一贯是夹着软刺。
贬低、对比、状如好心的规劝。让楚清更加卖力的修炼朽枯吹生,也给予他孤立无援的暗示,使他相信,在古家他
只能依赖自己。
楚清似乎见古戚执意要让自己练,仍转而去求闵青痕,小声道“师父。”
古戚刚开口“莫要怪闵先生严厉,他也是为了你”
闵青痕“好罢。”
古戚
只见轮椅上的闵青痕按了按额角,很是疲倦的样子,道“看你练剑我也眼疼,今日就算了,改日为师再为你示范一二。”
这句话一落地,立即就有人捡了。
古栩哈哈一笑,阴阳怪气道“闵先生这腿啊,哪里还轮得到你来,不就是练剑么,我也是剑修,就让在下给阿清嫂子做个示范如何”
他像是在问其他人的意见,却已经二话不说拔了腰间的配剑,跃至庭中。
障中的细节自动靠入障者补全,故而这古栩的剑术,其实来自于应乌。
别说,应乌的剑用的其实还算不错,至少在剑灵眼中,和看杂耍似的,颇具观赏性。
杀红尘已经随着剑体变成了算命修士孙子渺,如今应乌腰间的剑平平无奇,却被他舞的虎虎生风,大开大合,比看胸口碎大石还要精彩。
楚兰因毫无感情道“哇”
眼风同时扫向李普洱和小魔君。
小魔君果然是个机灵的,迅速配合道“哇塞”
李普洱刚想问,你哇塞啥,这也就那样,耳边忽然一热,是屠小窗在传音入秘道“快,气氛组,跟上。”
李普洱恍然大悟。
他运气上行,双颊绯红道“好厉害,好霸气啊”
场外太过给力,应乌就嘚瑟了,招数越来越花哨,剑风哗啦啦卷成了璇儿,将庭中的银杏全部刮上了半空,夹在剑气里翻卷如浪,远看就是条发光的金革带。
剑气越来越密,金带飞舞也越来越快,最后“砰”一声炸开,院里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大雪。
大雪中尘颗纷纷,在光下飞舞。
楚兰因拍拍肩膀上的银杏叶,然后啪啪啪鼓掌,就差要掏钱打赏。
一舞毕,古栩大步走到古戚身边,雄赳赳如斗胜的公鸡。
这人也是个傻的,浑然不知收敛,还不忘挑衅闵青痕,“闵先生,我的剑术怎样”
可怜的木傀。楚兰因心中想,好歹也是谢苍山的灵力养出来的,剑尊面前班门弄斧,也实在是为难沧山。
不过沧山还是道“嗯,剑中如有杀意,可成大事。”
古家的少主就和一国太子一样,也并非不可改变。
为少主者,首先要求是完成一轮“神龙祭”,且德行良好,有大宗门为背后靠山,得家中五位以上的前辈支持。
这一代古氏家主早年是个风流子,光是抬小妾就抬了五房,还到处生孩子,古戚幼年记忆最深的就是今天多了个弟弟,明天来了个妹妹。直到他十六岁,大抵是生孩子生麻了,古家主自风流道中开悟,直接遁入无情道,一屁股情债从此与他无关,留一群孩子你争我抢,你杀我夺。
到如今,古戚看入眼的对手已经没有了,他目下无尘已久,突然被一人这般蛮横的顶到眼前,不舒服是必然。
原本就当这弟弟生的轻狂,心里也知道这种人得意不了多久,可偏偏楚清他们又摆出这没见识的样子,这刺就扎在肉里,没有威胁但极其难耐。
眼下古戚的笑容仿佛面具塑在了脸上,他道“夜深风凉,还是先进屋吧。”
楚清便请他们到屋里坐着,自己去厨房整那个烧鸡。
厨房设了灵屏,杀红尘和百川办完了事,都躲在这里。
楚兰因刚一进来,他们就赶紧围了上来。
杀红尘奇道“怎么回事,咋还让那个狗应的舞上了我看他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太特么欠揍的样儿,不是说要让他们后悔崩溃死翘嘛”
百川的关注点更清奇一些,“老大,你拎着鸡干嘛”
楚兰因把鸡按在砧板上,取了菜刀蹲到水缸边,用瓢舀水冲洗,边洗边道“一个一个来,古栩的脑子和应乌一样,其实他也知道古家的人看不上他,才敢这么无法无天,这种人明白怎样活的快活,却并不代表他没有野心。”
应乌对楚清的感情一半是欲,一半是争强好胜,古戚有的东西,他都想要。
所以当年他会在某一次家宴上,迷晕了楚清。
如果不是楚清因修炼朽枯吹生体质发生了改变,及时清醒过来,便真的让他得逞。
杀红尘夸道“把一寸相思下在银杏叶中,就算查出来了也是他们兄弟阋墙,我喜欢
“所以你要离间他们兄弟的关系”百川问。
楚兰因笑道“他们的关系还需要离间”
他们本就是互相看不上,又存在隐性的竞争关系,从来没有什么好关系可言。
杀红尘也很烦人族弯弯绕绕的感情,他看话本子站配对,都是挑发糖最多的来,睡前还要听个小甜饼才能舒坦,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党。
这种狗血剧本他想不明白,问道“你想让古戚吃醋、自责然后爱上你,再甩了他让后悔”
楚兰因把刀洗干净,用软布擦了擦,道“也不是,他不可能真的爱上楚清,他连古羽华都没有真正爱上。而且他也不会自责,这种人,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言行,只会无能狂怒。”
这种乱七八糟的感情楚兰因也要组织一下语言才能讲清,他想了想才道“但怨念、嫉妒、诱惑,都会迷乱人的心智。什么才叫真正的后悔是让掌权者失权,伪君子脱下那层皮,也是得而复失,终成云泥。”
杀红尘托着下巴道“看来我也要补一补这种题材啊。”
百川似懂非懂,“老大,我感觉你现在可以去写话本子了。”又杵了杀红尘一胳膊,说“我就说,混乱关系全员狗血才好看,老是腻腻歪歪的有什么意思。”
杀红尘不乐意了,捶百川的头,“什么叫腻腻歪歪谈个风月还磨磨唧唧的累不累,而且你别乱碰我,小心我的绕指柔发作吓死你”
“什么绕指柔”百川皱眉,“你怎么了”
杀红尘一愣,闭了嘴,扭头哼道“没啥,你看了狗血的也没搞明白这一局,也不比我强多少。”
百川反对道“不是,你刚刚明明说”
“说啥啦说啥啦你问兰因,我说什么了。”杀红尘飞快抢白,欲盖弥彰似的蹲下去帮楚兰因把火升起来,再一抬头,见兰因剑灵朝自己眨了眨眼,眼神里是太过明显的戏谑。
楚兰因哦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杀红尘你闭嘴
百川迷惑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楚兰因一抬手,掐着鸡的脑袋按上砧板,对杀红尘道“你的事我有办法,不必担心。但现在我有一个疑惑,希望二位为我解答一二。”
他握着菜刀在鸡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问“这个烧鸡,怎么做来着”
已经闭目待死的鸡咯
屋内,沉香袅袅。
闵青痕与古戚对坐棋盘两侧,盘上黑白厮杀正酣。
古戚落下一子,道“闵先生不愧是闵氏高才,好棋艺。”
闵青痕垂目于盘,黑子落下,抬眸道“古公子亦是。”
二人棋风细看下十分相似,皆是沉稳的路数,然而仔细分辨,还是有许多不同。古戚不会步步为营,一步三看,有海纳百川的野心,却也流露出几分锋芒,又还算自如收放,不会太过咄咄逼人。
而闵青痕八风不动,却在来回间多了几分随意,入局被吃子也并不在意,吃下对方一片时亦不见多少得意,如高山巍峨,却栖的了鸟雀,淌的了溪流。
“呲。”一边的古栩也不知看懂了没,但看双方思索的时间逐渐拉开距离,总是发出些不和谐的声音,被古戚瞪了,也顶着一副要困不困的样子,十分无赖。
“闵先生觉得阿清如何”古戚提出下棋时就说是打发打发时光,故而也会在棋盘上闲谈,他道“阿清修为浅,又是以后我的妻子,还请闵先生多加照顾。”
他这般说看似是在体贴心上人,可字字句句分明是故意惹清高的闵青痕不痛快。
见闵青痕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古戚含笑,以为正中下怀。
其实沧山在想让兰因进厨房真的没问题么有另两只剑灵在,应当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他还让李普洱和小魔君去帮忙了,大不了就是烧糊了,也不是不能入口。
古戚刚要再添几句,却听屋外“轰”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古戚豁然起身。
滚滚黑烟升上半空。
一只毛都烧光了的秃鸡撒着腿跑出了厨房,留下一串竹叶似的黑脚印。
而正从大厨房拿了油盐回来的李普洱和屠小窗望着天空一朵又一朵的黑云,手里的纸包接二连三掉落在地。
屠小窗问道“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先去拿调料”
李普洱痛苦捂脸。
古栩看着那只在院子里发疯的鸡,啧啧奇道“嫂子不是凡间来的嘛,他怎么没把自己饿死”
古戚也有点迷幻。
他对人间食物也不精通,恍惚道“难道这是什么新式烧鸡法”
沧山闭眼说瞎话“嗯,走地鸡,书上说让它多锻炼,肉劲道。”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鸡“咚”地一头撞在树上,嗝屁了。
众人“”
半晌,闵先生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好,它锻炼够了,可以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都是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