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羽华的识大体让古戚心生愧疚。
但不知为何,同时他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从孙子渺占出天签后,古氏的风向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供养魔胎不可耽误,可天地恩泽的气运对修真世家而言,亦是天大的诱惑。
当今几大世家,便是受了天运眷顾,子嗣中强者辈出,将整个家族的气运提升了一大截。
好巧不巧,他们这一代出了两只青鸾血脉。古羽华与楚清,一双对鸾出世,谁才是天运所归
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在太徽,道侣气运相连,因果相牵,
只要将青鸾全部拿下,在朽枯吹生第一式前将他们纳为己有,便可承接青鸾的大运势,由此再无后顾之忧,既不耽误魔胎供奉,也能引古家走向新的辉煌。
这是一场紧锣密鼓的婚事。
掩藏在铺天盖地的喜红背后,是乌黑的阴谋。
古戚立于崖边告天地的高台前,他衣袖上多了几颗水珠,深深浅浅地晕开,如病体上的一枚枚瘢痕。
一个时辰前,天气尚是晴朗,眼下鸣崖上空却笼了层铅灰的云,将明艳阳光滤成了灰白的颜色。
鸣崖下的风刃发出阵阵长啸,听来却并不如何尖锐,反见空灵,于深不见底的雾气中,如一支凄凉不绝的洞箫曲。
宾客中有专修占算的世家子低声嘀咕“这天象,似乎不大好啊。”
可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那迎风走来的红衣人所吸引。
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签文的第一联又在古戚脑中浮现。
旧日凤凰羽衣侍。
既然是凤凰御前侍,又如何不会拥有华美的羽毛,怎可能逊色如常人。
古羽华是古戚从小看大的,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长成了雍容端庄的样子,不出所有人的预料。
而楚清却是他从泥潭里捡到的明珠,洗去污秽后,竟在强烈的反差之下,有了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惊艳。
他容貌不复昔日温和,竟是锋锐如一柄出鞘的剑,在这苍白天光下,熠熠生辉。
“阿清。”古戚喃喃道。
楚清笑着走到高台下。
古戚伸出手,站在白玉长阶的顶端,道“过来。”
此刻他心中忽而生出几分微妙的满足,似乎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肖想。
模糊的影子在识海中一闪而过。
楚清没有按照礼仪,一步步稳重而端庄地迈上去。
他长摆红衣内,足下凌空一点,层层叠叠的衣袖如倏然绽开的花盏,铃铛声“叮铃”一响,他旋身运气,十分不守规矩地直接跳上了高台。
古戚一怔。
可他忘了斥责对方的无礼。
今天的楚清,一席红衣,唇边含笑,像是一团张扬的业火。
登上高台后,楚清的脚步也没有停,他走到摆置了仙香与法器的长桌前,一拂袖,将这些东西全都扫了下去,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踮脚坐了上去。
“你”
古氏家主猛地起身,“放肆”
不断有古家人站出来怒斥。
“大胆,你可知你触怒了天道神明”
“此人被夺舍了不成,这是敬天鸣崖,岂容你撒野”
“把他拖下去”
他们激愤而起,却并未注意到,在身后众多宾客中,有几大世家的掌权人只是冷眼旁观。
其中闵氏家主看了一眼身侧的嫡子,闵青痕低声道了一句什么,闵家主颔首,打了个手势。
“我便是放肆了又如何”楚清仰天大笑。
风鸣声随着他的笑声呼啸不止。
他的愉悦太过嚣张了,已经准备抓人的古家人脚步一顿,不知为何脊背发冷,只觉一柄寒刃贴着身体,正一寸寸割开皮肤,手中的武器也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楚清难道就天生唯唯诺诺
一个在困顿中也不曾放弃的人,心中本就燃着一团火。
兰因剑的三分威压将鸣崖的风撕裂。
楚兰因坐在宽长的灵木桌上,用力将腰间垂落的玉佩珠玉扯断,随手撒了出去。
遍地落玉盘般的琳琅妙声,灵珠叮咚弹落。
在一众世家面前,玉碎珠落,敲在人心。
高台上还有一把金玉匕首,匕柄处雕的是神龙腾云的花纹,楚清拿了摆弄一下,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对众人道“诸位,神龙要是知道你们这样借它的名声,怕不是会翻身把古氏吞了,真这么惦记它,不如也化为地脉,稳我太徽”
“一派胡言”
古氏的管事翻手捏诀,对旁侧仙仆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拉下来”
话罢自己袖中的附灵绳索也横空抛出,直扑楚清而去。
谁知那楚清也不躲,竟反手将绳索扯住,挽于臂上,用力一拉。
那管事底盘不稳,居然被他扯地平地飞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已然栽在了楚清面前,楚清横了短匕在他脖颈中。
“楚清”古戚亦拍了诀冲过去,却被一阵诡异的罡风扫开,那罡风中杀气凌凌,将他的红衣长袖当即碎成了片,漫天红布如血雨纷纷。
他一惊,而供桌上的楚清抓了管事的手臂,以匕首刺下
伤口不深,但那管事却已经吓破了胆,嗷嗷惨叫。
楚兰因寻思这也就是一个小坑,也就被树枝挂了一下那种,至于叫成这样么。
不过还是把他按住了,同时将匕首内切入掌,点点薄光散出,他口中吟诵起一段咒文,溢出的光芒便融入细长的伤口中。
方才还在嗷叫的管事忽然就不喊了。
他也愣愣盯着自己的伤处。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薄光之下,生出几片青色的翎羽的幻影。
仅是一个幻形,却予人温柔如水的感觉,翎羽在风中舒展几息后,覆于伤痕上,转眼间复原如初,而管事体内亦充盈起纯然的灵力。
楚兰因推了一把呆住的管事,道“还不走要我把你脑袋割下来试试朽枯吹生的威力吗”
朽枯吹生
此术一出,满场哗然。
在场的皆是元婴以上修为,如何看不出这小小管事的灵气变化。
有几位行医道的家主更是豁然起身,目光炯炯看着楚清。
青鸾之身修炼朽枯吹生,若是在天下大疫时有此人物出现,便是可力挽狂澜,救下万千性命。
楚清看着几位医道世家的家主,道“可惜了。”
青鸾血脉困于楚氏多年,即便有悬壶济世之心,也无妙手回春之力。
“诸位仙君,今日正巧齐聚一堂,便请道友们一观古氏的所作所为罢。”楚清话音刚落,一支烟花冲上云霄,轰然于天幕炸开,投影法阵成形,站在对面的竟是古栩
古戚瞳孔一缩,难怪今日没有看到古栩的身影,这小子竟是在搞名堂
法阵中古栩深处一片浓黑的环境中。
即使隔着阵,也依然能令人感受到那腥甜的魔息。
随后古栩二话不说,让开一步,将身后的东西公之于众。
黏腻似浆糊的黑网铺于众人的视野,网的正中,青色的翎羽长满了一个椭圆球状的黑胎。
有去往过魔界的修士惊呼道“那是魔物胎卵”
古栩吹了声口哨,挑眉道“是喽,我家供奉的神龙便是它了,各位看看能孵出个什么来”
又见古戚的表情,心情大为愉悦起来,道“不信的话,你们用灵力来探,这东西究竟吸了多少青鸾血肉。”
“住嘴”古氏中有人驳斥道“你个外室子素来狼子野心,家族待你不薄,你无中生有这诸多罪状,无非是想恩将仇报”
顿时附和声不断。
闵氏家主忽而起身。
古戚见了他身侧的闵青痕,忽而暗道不好。
闵家主负手而立,道“故州十二城,唯有古杏城近些年恩泽不断,吾等日久探查,不得结果,今日一见,怕也不是无中生有罢”
不待旁人再言,木灵根的闵家主用藤捆出一人。
那人一身绫罗绸缎,摔于地上时面露仓皇,道“仙君们,我没有做什么啊,我只是答应了他们封锁郊野西南十里地,告知百姓那里供奉了神龙遗骨,其他都不清楚”
古杏城依仗于古氏世家,这城主大呼不知,把古家许多人喊白了脸色。
古家主沉默片刻,道“闵前辈,魔胎之事我们亦并不知情,供奉神龙是我们先祖便有的习俗,至于古杏城气运,百姓受气运恩泽,是好事情,若是其中有何异样,我们也定会详查。”
“是么”闵家主肃然道“气运若有失,如今古杏城享福,几代之后,可有绝代的劫难啊。”
话罢一扬袖,又一法阵凭空浮出,赫然是无数百姓围于城下的景象。
百姓们各个瞪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城头投影的这场荒唐的仙君婚宴。
而台上楚兰因看够了戏,扔了手上闲的没事抓的一把核桃,站起了身,转头朝鸣崖边跑去。
“楚清”
古戚见他动作,大喊一声,冲至崖边。
楚清衣带当风,散下长发,对他道“蠢货,一寸相思已解,我要回家了。”
站出来,站出来。
楚清,把他们的丑恶撕给他们看。
楚兰因往下望了一眼。
深不见底的崖中,风刃来回如狂。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如果楚清本人也有这个机会站在这里,也许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他想要回家,再也不被困于此处,他要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青鸾。
但楚兰因又想,多疼啊楚清。
古戚扑至崖边。
可他终究慢了红衣人一步。
那纤长的身影如一只收敛起羽翼的红鸟,向鸣崖下坠去。
全场再度惊诧。
一道道救援法术向下扔去,皆有去无回。
而楚兰因已经不必理会后续。
在不断的下坠中,沧山的法阵开启,风刃隔绝于外,不可近他的身。
鸣崖下的风刃亦属造化之灵,楚兰因不能用灵力抵御,不然会遭到更加强烈的攻击。
鸣崖下没有光,黑暗自四面八方拢来。
楚兰因闭上了眼。
在颠簸中,他恍然想起了,那同样暗无天日的戾天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古家的结果还没完,接下来会先跑两章回忆线
不正经预告
深渊初遇,我刚刚辞职,你恰好退休,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