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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人间
    兰因剑的第四任剑主,名叫亓官司寇。

    就这还是楚兰因在随沧山学百家姓时,念到“丌官司寇,仉督子车”才想起来的人名。

    是个怪人。

    这是楚兰因对他最大的印象。

    亓官此人,常有嘴闲不住的时候,或许在他的认知中,做过什么事,不拿出来与人分说一二,就好像白做了一般。

    而剑灵是很好的倾听对象。

    介乎于生死之间的灵体化形,给了亓官足够的讲述余地。

    况且,剑灵本就是他看中的一只十分有趣的生灵。

    他曾形容剑灵为一尊透明的琉璃瓶。

    而楚兰因要听懂人族的语言就已经很费劲了,更是懒得去分析这些譬喻,不论是琉璃瓶还是泥巴罐,他全当耳旁风。

    在亓官想要讲话的时候,他便袖手站在一旁,听对方絮絮叨叨,适时当个合格的捧哏,心里却在惦记赶紧回剑阁睡觉。

    亓官说,他曾于冥府任职,后来不想干了,就来到了人间界。

    楚兰因心不在焉道“为啥不想干了”

    亓官说,因为无聊。

    楚兰因继续“为啥无聊”

    亓官道,因为日复一日的花开花落,九里石蒜,一里彼岸,轮回台上的来来回回,今天这条魂过去了,明天又要回来,一样的不甘或茫然,好没有意思。

    楚兰因接不下去,只能“哦”了一声。

    “但人间不一样。”

    楚兰因每次来,亓官的棋盘上总有新的棋子。

    大到各国间纷争战乱,纵横捭阖,小到一户宅院内的勾心斗角,爱恨情仇。

    他从中作梗,将浑水搅地更浑,设下重重自以为是的考验,失去与得到被一寸一寸地丈量。

    在他的棋局中,楚兰因看过太多纠葛成一团乱麻的灵线,人们歇斯底里,人们痛哭流涕,因果成了亓官掌中的云雨,翻手可握,覆手可驱。

    这个神经兮兮的剑主总说“人间是不一样的。”

    他爱花团锦簇,却又孑然一身,直到被冥府围困,身边也仅剩一把兰因剑。

    听了他太多秘密的剑灵,因兵主契的束缚,和他一起逃到了戾天深渊的上空。

    死气沉沉的黑水上一丝风也无。楚兰因知道,这位肆意人间的剑主终于厌倦了棋盘争斗的游戏,不然冥府就算翻遍了太徽也抓不到他。

    亓官不想玩了。

    而剑灵在等他如何处置兰因剑。

    这大抵是每只剑灵都会经历的时刻。

    没有兵主契他们离不开本体五步,可本体再锋利、再强悍,说到底,终究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偏偏一旦有了兵主契,他们又要全然听从剑主的命令,哪怕让他们折断殉主,亦不可违背。

    戾天深渊,是亓官为自己选的埋骨地。

    他在无边无涯的黑水上空,对兰因剑灵道“好玩么”

    楚兰因也问出了多年的疑问“君脑壳有疾”

    亓官便愉快的笑了起来。

    他将灵力全部灌注于手中的兰因剑身上,楚兰因听见自己本体传来不堪重负的鸣声。

    薄光自灵体上如成片的流星陨落。

    他正在散灵,兰因剑断裂的一刻,灵体亦将灰飞烟灭。

    亓官满身狼狈,但还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剑灵的表情。

    他没有看到恐惧,也无不甘。

    剑灵跟随他一百多年,要说没有改变亦是不可能的,可似乎本质上,兰因剑灵还是那一眼即可望透的无情无欲。

    一生摆弄人心,倒也在剑灵这里遇了坎子。

    于是亓官又问“兰因剑,你知道人间哪里不一样吗”

    楚兰因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难,他没有功夫去想,也知道自己想不出一个答案。

    亓官握住剑柄,抬起了手臂。

    冥府彼岸花的气味正在从四面八方涌入戾天深渊。

    就到这里吧。

    楚兰因真的很困。

    四任剑主,铸剑师的脸他也没见,便饮足了对方颈子里的血;第二任的女将军他很感激对方,可是人族的寿命太短了,在轮回台看过她后楚兰因也稍微放了心。

    而第三任剑主他虽有扒了对方的皮的心思,但恨有余而力不足,至于第四任,这么多年,剑灵也看出了他的路数,不过一个疯癫的人罢了。

    可他没有等到折断的那一声脆响。

    楚兰因睁开眼。

    “你要干什么”

    他忽然隐约意识到这剑主的打算。

    戾天深渊,灵气枯竭。

    飞鸿不得过,片羽难长留,古来葬兵冢。

    亓官司寇恶劣的笑了笑。

    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放弃他的那些恶趣味。

    “那你就在下面”

    亓官将灵力盈满兰因剑,却同时在识海内解开了兵灵契,他手腕用力,在成千上万的鬼兵追来前,将兰因剑全力向下掷了出去

    伴随本体急剧下落的凌冽风声,楚兰因听见了这任剑主最后的一句话。

    “好好想一想这个答案。”

    炸丹的灵光一瞬被淹没在黑水中。

    “人间,哪里不一样。”

    剑势一往无前,彼时没有兵主契的剑灵根本控制不了剑身,只能看着自己破开深渊浊水,也没有减弱去势,不断向更深的黑暗中刺去。

    “叮”的一声,兰因剑砸开大片黑沙,刺入玄石流沙,被钉在了深渊之底。

    楚兰因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他只是想睡一觉,从此死去也没有关系。

    戾天深渊之底,没有一丝灵力,没有一只生灵。

    永恒的黑暗,亘古的静默。

    可他是一把活着的剑啊。

    楚兰因第一次感到了慌张。

    他绕着自己的剑体转了几圈,却不论如何也碰不到剑柄,亦离不开剑身五步的范围。

    万丈深渊如牢,剑灵无梦,可他却真真正正的,做了一场仿佛总也醒不来的噩梦。

    兰因剑在戾天深渊待了两百年。

    最初的几十年,剑灵还能记日子,后来就记不清了。

    造化灵力对于灵体而言,便如活水。

    亓官在将他掷出时几乎将渡劫期的全部灵力灌在他剑体中,但没有剑主,楚兰因的那些灵力用不掉,他也散不掉自己。

    阴气横生的渡劫灵力在戾天深渊底部形成了一个涡旋,修士靠近亦有送命的危险,偶有人拼死窥得一眼,涡旋的正中,有一把寒光熠熠的剑。

    这在修真界也成了个传奇,吸引了许多想要寻觅机缘的修士。

    起初,楚兰因是非常希望有人来的。

    他在旋涡中心看见修士,能高兴地跳起来,还在里面给对方加油鼓劲来着。

    可后来他就不希望修士再来了。

    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有意来的,无意误入的,身体被阴气旋涡打碎,血肉化入黑水,骨头成了碎末,神魂悠悠荡荡,茫然地飘出深渊水面,被鬼兵押着带去轮回台。

    后再有人来寻找,泪洒深渊,何来归人。

    修为不够就不要硬来啊喂,你们是憨瓜嘛

    剑灵盘腿坐在黑沙地上,看着旋涡外漂过去一只尚算完整的骷髅头,心道算了,毁灭吧,我还是睡觉好了。

    后来的某一天,半睡半醒中,楚兰因听见深渊上有冥府的人喊话,他们似乎要封锁这一片海域,有人说“唉,不知人间还能不能出个厉害的,把下面的剑取出来,这地方我们也靠不近,得多少年才能恢复原样啊。”

    声音传到深渊之下,迷迷糊糊已听不分明,唯有断续的词音。

    人间。

    这是第几年了

    戾天深渊太黑了,无尽的黑暗会让灵体的神志被磨灭。

    记忆如潮水过后的沙滩,剑灵逐渐发现,一次次醒来后,他能记住的东西越来越少。

    随后他开始尝试复述从前,可是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多,他慢慢忘记了第二任剑主的模样,忘掉了恨,也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人间哪里不一样”

    他一遍遍地问。

    这是他听到的来自生灵的最后一句话。

    不能把它也忘记,如果连这声弦音也遗忘,他不知是否会在下一次醒来时,会对着剑上的兰花影印,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那他就与这葬兵冢下万千死物兵器,再没有区别。

    可是这是个问句。

    渡劫修为的亓官将这个他本人也给不出的回答的问题,留给了剑灵。

    楚兰因不再飘来飘去,也不再睡觉。

    他靠着剑,衣带浮浮沉沉,如闭门造车的老学究,一遍遍地想。

    然而他连人间的样子也快要不记得。

    花是什么样子,云是什么样子,从前不知道便罢了,可灵线交织是什么样子,好像也不再能完整的想起。

    浮光片影的过去是水中的浮沫,从已经变暗变粗糙的剑身上滑过,留不下半点痕迹。

    一把钝了的剑。

    谁会想要一把钝了剑

    楚兰因埋了头在双臂间,连封闭五感都无需去做,戾天深渊之下,无生无死,无止无尽。

    而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他自混沌迷蒙中,似乎又听到了一段微弱的灵波。

    那仿佛他多年臆想后的一声幻觉。

    有人在附近说话,内容以剑灵的精力,已经不足以解读。

    “咳咳咳,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开通讯好罢,新编号我不记得了,行行行,老编号是a999,对,和感冒颗粒一个牌子。各位,我目前已经退休,都注销了咳咳咳莫要为难退休老人家了好吗”

    “太仪嗯,是,难度s级以上,主角被杀了,报告上我已写明,以往分析文件留在我抽屉里,我认为咳,算了,你们的数据应该已经更新过。”

    随后许多许多的话,剑灵一句也听不懂。

    “是这样的,三个世界的环境极其类似,太仪已完全失控,太微的邪流恐成大患,太徽的阴坑暂且无恙,但毕竟是已完结的气运主角,不一定能撑多久。还有,太微的那个什么刺杀灵智失败,现在找了个沈是他,我知道,可以,要盖章去我老办公室,东西我都留在那里。他还有个徒弟来着,你们也看着点,不容易的,照顾些。”

    “你们这要叫人家师徒俩真的好这个倒霉蛋的称呼还能传承我也是想不到的,反正老人家我现在哭什么,难怪你还要历练唉。”

    “挂了挂了。等等,那边是什么,我打个灯。”

    一点灵光出现在了旋涡外。

    闪烁微茫,映亮于剑灵浅色的眼眸中。

    那人似乎看清了这边的情况,“这是”

    随后对着半空沉声道“a239423342,帮我切一下太徽。”

    一阵静默后,他再度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先生,您的因果,可有算错”

    阵阵空灵的音波在戾天深渊底荡开。

    “”

    “你看看他的气运,都是后加的劫厄不逾法则,可你若垂目于此,咳咳咳,也会为这徇私而羞愧吧”

    “好,真好,因果闭环,就把他闭出去了。”

    “”

    “你不管是么,那我来管。”

    “没有因果又如何”

    “我当他的因果便是。”

    直到这一刻,楚兰因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他看那灵线织成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不经有些慌张。

    那些灵线松弛虚弱,这人根本就是个病秧子,再靠近就会被那阴旋撕成碎片。

    不

    没有活水灵流,兰因剑灵的灵体已经太过虚弱,他站都站不起。

    百年静默,如今的他根本说不出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人站在涡旋外,似乎看明白了这只灵体的意图。

    他手中灵光如明灯一盏,竟毫无阻碍地迈过了阴气旋涡。

    然而有本事进来,也要有本事出去。

    对方上前一步,就也清楚望到了灵体的本体。

    楚兰因抱膝在剑前,抬起了上半身,似乎想用稀薄的灵体遮住那已经黯淡无光的兰因剑。

    “剑灵吗”修士笑了笑,抬手用灵力织了一件外袍出来,给楚兰因披上,而后在看过旋涡和他的本体状况后,修士轻声道“咳咳,一会儿动静恐怕有些大,你且凝住心神,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便伸手去握那深深刺入砂石内的兰因剑。

    可楚兰因没有闭眼。

    他是剑灵,天下兵主,本就有最不可争锋的光芒,却在这多年后,第一次为凝灵而震惊。

    兰因剑内残余的亓官的灵力汹涌反扑,两股灵力对冲,激荡的灵氛如刀刃刮着楚兰因的灵体。

    星星点点的灵光散了出去,但随即却被那件柔软的织物盖住。

    海纳百川般浑厚的灵力凝作一道,自那病恹恹的人族手中迸发,旋涡逆转,地动山摇。

    戾天深渊死寂的黑水面不过飞鸿,无风无涛,却头一回自深渊而下,掀起了滔天浪潮

    分渊破海,一霎天光。

    “铿”一声,兰因剑被拔了出来。

    修士将剑握于手中,同时弯下腰,楚兰因身子一轻,被横抱而起。

    “好轻啊,剑灵,我们要出去了。”

    一只微凉干燥的手遮住了楚兰因的眼睛。

    粘稠的无灵水不再黏腻地围绕着他。

    剑灵听到了风的声音。

    他们在外面了啊。

    然而此刻那个疑问却再次浮现在楚兰因心头。

    “人间,哪里,不同”

    “我叫谢苍山。”

    修士的弦音灵波同时响起,他也听到了剑灵的问话。

    谢苍山直接带着楚兰因飞出戾天深渊的地界,落在一处郊野青坡上。

    远方,青山莽莽,无边光景一时新。

    正是万物伊始的时节。

    谢苍山笑道“剑灵,春天了。”

    “四季更迭,冬去春来,这就是人间的不同。”

    这是一个,简单又明确的答案。

    楚兰因零碎地组织着他的话。

    四季更迭,冬去春来。

    谢苍山。

    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传文这个点评论区好像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qaq

    注有关世界观

    文中老谢的通话内容涉及天道系列的最大的世界观,以后还会详细介绍,各打各的boss,三部之间绝对不会存在没看上一本就看不懂的情况

    不过这里还是拉个备注对应,也算打个广告hhh

    太仪对应下本反派他一心求死可能以后会改个名儿,始作俑者的世界,被穿书者完全入侵,彻底脱离了穿书局的把控。但那当上了天道的穿书者并不能很好管理世界,更决定将世界内的浊气排出到结构相似的另两个世界中。浊气在太微叫邪流,首当其冲最大伤害,其次是太徽的阴坑,目前还算稳定。

    太微对应路边的师尊不要捡老倒霉蛋师徒就是这本里的主角,可以看出三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同,此刻沈老师和小时渊徒弟还在艰苦卓绝准备扛邪流灵智boss中。

    太徽就是这一本,这个世界离太仪比较远,邪水没有倒灌,而是算崩了三个结晶石子到这里,不过如果没有兰因剑的因果以及后来的操作,差不多也狗带了。这里的boss不是阴坑灵智阴坑我不配但它算是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其次还有大小boss和隐藏boss兰因你踏马好意思选爱情标签所以大家,任重道远啊

    不过恋爱还是要谈的。

    隔壁的徒弟攻追杀了老迢一百章千辛万苦还是上垒了,老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