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山”
楚兰因问的低声,正落在沧山耳边。
那尾音几乎不可听闻,如岑寂的旷野,一簇松针落入雪中。
障主的执念在一点点消融,似雾似烟,化入虚无。
千载光阴,恍如一梦。
半晌后,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沧山肩上,道“谢苍山也许也会这样做吧”
没有人看到,木傀阖了下眼,将屏在喉中的气息缓慢地呼了出去。
执念纷纷如雨雾,待到构成障界的最后一分灵气也消失殆尽,所有人和灵皆感受到了那自下方而来的阴气。
幽寒刺骨,粘腻纠葛,闻来是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味道。
李普洱是在场修为低谷,他反应最大,不过吸入一口,登时就觉五脏六腑隐痛,更是有种强烈的反胃感。
好在众人事先早有准备,李普洱立即捏起清心诀,将木道友的一大片碧叶挡于口鼻前。
小魔君的反应比李普洱好一些,但还是有样学样地照做,灵体们则将叶子裹巴裹巴了灵石,嗷呜一口吞了,吞完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好家伙,谁能想到我一把剑有朝一日也吃草了。
失去了障的灵源支持,他们仅运靠转体内灵气维持平衡,便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阴坑深不见底,越到深处越不见光,这样毫无着落地往下掉,仿佛永远也掉不到尽头。
沧山背着楚兰因,发觉剑灵这次安静地有些过了头,吞完灵石就靠了头在他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念及方才那声“谢苍山”,虽也算是兰因的讲话风格,亦不知自己先前在哪里出了纰漏,若是仅仅一句“安心”,也委实说不过去。
可他还是不明为何,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剑灵可能发现了什么。
一枝透明的藤蔓自沧山袖中探出,绕到背后,正攀至剑灵的面前,开出一串铃兰来。
如果是平时,他的剑灵定是要伸手逗弄几下。
可沧山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剑灵那一爪子。
铃兰孤零零地晃着。
沧山垂了眸,几度开口,却难以开口。
纵观他的一生,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少了。
苍生道顺位之首,原穿书局权柄的继任者,他本该有太多可以圆过去的方法。
就是真的被揭穿了,亦不是不可处理,换成早年的a999,这个小波折连评定难度等级都不必。
他们“苍生道”部门的人,惯来被另两道的说是洗脑大师,后勤工作也没少做,一套任务下来,不光干净善后,还附赠心理疏导,各个身上都充满了内卷的气质。
再者,这其中的大道理一抓一大把,譬如生死不过自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心中记得就能算是活着哪个不可来讲。
然而在这一刻,他讲不了。
a999太过明白这些冠冕堂皇背后,是怎样无法逆转的现实。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人,得而复失,也是会记很久,被说道上多年。
灵体的生命如何漫长,念念不忘,就易成执念,当一只灵有太深的执念,却比人族更亦成障,一旦结成障,就此画地为牢,不可解脱。
太徽天道如何不是在等这个时刻。
戾天深渊关不住兰因剑,但属于剑灵自身的障,会是一方亘古的牢笼。
而谢苍山就泯灭在阴坑之下,没有什么复活术,起死回生的话本桥段也并未发生。
如果他真的是冥河回转,能再活在太徽,剑灵怎样恼火,怎样拿他出气都可以,而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哄好兰因,走遍太徽风光也好,在晞山窝在晒太阳也好,如何不是岁岁年年。
他会对剑灵说起曾经,被雷劈也无所谓。
他其实一直,想把a999的善恶,谢苍山的七情六欲,交给他的剑灵。
“兰因”沧山哑声道“我”
“嗝”沉默已久的楚兰因忽然打了一个嗝儿,然后直起背,抬手拍拍胸膛“灵石卡我喉咙了,差点噎死我,太特么讨厌了。”
又一把抓住那串铃兰,奇道“呦,新品种,再来一个”
沧山“”
想多了。
沧山又接连给剑灵开了各个季节的花,楚兰因挑了最好看的自己收藏,还叫上了杀红尘和百川,给他们分了好些第二好看的。
那两只剑灵不明所以,以为也是什么要吃下去的,默念“我不是羊啊”,眼一闭又吃了。
围观的李普洱对已经看傻了的小魔君道“你咋了”
屠小窗还在恍惚“如果不是我们正在往下掉,我会以为我们是在踏青。”
已经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的李普洱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劝道“习惯就好。”
总之,他们掉着掉着,都给掉困了,终于看到了底。
阴坑是由天外流星石砸出,足有万亩地之大,堪比一座山的占地面积。
坑底漆黑一片,靠近了方能辨清大体模样。
原来从高处看见的黑色并不是坑中砂土,而是在地上沉着黑水,乍一看与在幽巷中鲛人游猎是造出的幻象相似,然而其黑水更加粘稠,看不见流动的痕迹,身处其中,如陷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湖。
沧山化出一片巨大的荷叶做舟,然而荷叶刚一沾水,边缘就浮出腐烂的枯黄,阴气缠绕,疯狂汲取着灵气。
楚兰因见状“啧”了一声,落在荷叶舟边,蹲下身掬了一把黑水,杀红尘也胆子大,有样学样,蹲下后用指尖滑过黑湖面。
“滋滋”的腐蚀声从指尖上传来,杀红尘一惊,运足了灵力才将伤口复原,诧异问“这什么玩意儿”
“是邪流。”楚兰因道出了一个新鲜词儿,两只剑灵不解地看着他,听他讲道“阴坑只是一个称呼,天外流星石不是三颗石头那么简单,其中的邪气才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就是那些邪气的流水状态。”
他们在手心各托了灵灯,李普洱起初也在看邪水,但如此靠近邪流,即使有木道友的碧叶他也觉得不大舒服。
他心知自己不能拖了后腿,便向叶片内走去。
可就在他位置移动间,恍惚见一道人影样的东西在眼角余光中晃过,李普洱心中一悚,稍稍抬高了手中灵火灯,接着竟难以抑制地惊呼了一声“天”
叶片停泊的位置正靠近黑湖边,再向后方几步就是山壁,原以为山石受邪气感染才是死气沉沉的黑,但让光一照,才知并不是那么回事。
李普洱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在他的视野内,是一条条人形的黑影,层层叠叠地趴在山壁上,一条叠着一条,有的四肢还算清晰,有的则已经融化在了一起。
这些东西,像人,却又不完全像。
“这些是、是邪物吗”屠小窗想起在魔族典籍上看过的记载,在流星石坠入太徽后,曾有一段时间被阴坑中滋生的邪物侵扰,道魔两界还曾联手抗邪,直到后来定天针出世,邪物不再增多,又有强悍修者诛邪,这东西才在太徽绝了踪迹。
剑灵也能看出邪物的形状。
百川在仙宗耳濡目染下,也懂不少门道,早在邪物初次出现在太徽时,他们便发现灵体也能看见的这些东西样子。
这足以证明,邪气与灵气所属一类。天地同源,清浊二分,于是便有人提出,天外流星石并非偶然入我太徽,而是被另外某个境界扔了过来。
楚兰因也看到了黏在山壁上密密麻麻的邪物,邪物们虽体态狰狞,头颅的方向却是一致。
它们在向上爬。
如果没有定天针,这成千上万的邪物早已逃去太徽。
三只剑灵经历过的年岁都长,又都曾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佩剑,从前都对付过这些东西。
邪物并不好砍死,所过处寸草不生,阴气肆虐,且会吞噬异化,还有一定概率会感染生灵。
兰因剑灵眯起眼,望向远方无边无涯的黑水,再回头看了看众人,伸手去摸袖子里谷生阳的传送玉佩。
杀红尘瞧出他的意图,道“不厚道啊兰因,都到这了想打发我们走,你如果要找东西,得捞到什么时候去,起剑阵最快。”
百川亦说“老大,我回去了也是被关剑阁,还不如跟着你多玩会儿呢。”
沧山则定定看着他,唤了一声“兰因。”
兰因剑与其他剑不同,他没有与其他剑起过剑阵,惯来是单打独斗。
剑主在战斗中,往往会利用控灵的方式令剑灵服从阵形。
兰因剑桀骜不驯、肆意妄为的名头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因为寻常的控灵术极难控制他。
到后来根本就没了束缚,由着他野。
但也正因如此,他与旁人配合的机会并不多,能干的自己就全干完了,总不至于因为甚么意外拖下去太多人。
“不过剑阵需人来控。”杀红尘如何不知剑阵中的关窍,眼风瞟过百川剑,道“我俩主人现在喜大普奔地快要嗝屁了,这里的人真少啊,我看这位李小剑修骨骼清奇,不如”
百川想也没想,当惯了剑阵阵眼的他下意识全局考虑道“这娃子能行不不如木道友来吧。”
杀红尘“呵呵。”
百川一愣,后知后觉心想唔,我好像说错话了。
楚兰因似乎是仔细想了想,对沧山道“剑阵剑首与修士阵眼最好是契约关系,你不要多想,这件事我们”
百川赶紧补救“要啥契约,老杀的悬丝线就可以。”
杀红尘干得漂亮老百
楚兰因我谢谢你们
而沧山观察过如今邪流的状态,道“木灵在此处难以为续,但灵阵可用。”
楚兰因接过杀红尘递来的丝线,冷笑着绕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又扯来沧山的手腕给他绑了,那手法简单粗暴的很,和捆麻绳一般。
这丝线原是操纵傀儡的悬丝,杀红尘平日里闲得就会摆弄这个,能搭一个戏班子出来自娱自乐。
这线用的是一种魔界特产的魔蚕吐丝揉成,可用来作为灵力联通的媒介,且水火不侵,灵活变换长度。
楚兰因拎了自己的本体,转身跃出荷叶。
百川有些不解,对百川道“老大的背影里都是杀气,这是咋了”
杀红尘倒也有些意外,心中惴惴不会吧不会吧兰因不会真的看上这木头了
总之,有了灵线,也无需劳什子兵主契约,兰因剑气贯长虹,冲入邪流之中。
沧山以灵线为媒,翻手结阵,百川与杀红尘相互配合,霎时四方大亮,邪水沸腾。
他们三只灵任何一只来做剑阵阵眼皆可开一方强悍无匹的大阵,天下三大名兵的剑阵更是从未在太徽有过先例,若非身处坑底,怕是整个太徽的兵器皆会相应。
万千灵光横扫八方,所过处如一剑分海,竟是将浑浊沉满阴气的邪流向两侧荡开,露出其下灰白的地面。
楚兰因看到了定天针,亦看到了两个发光的东西。
其中一物定是当年他们测算出的能联通三个阴坑的凝晶石。
而另一个发光的东西,居然还会说话。
只听那光团大喊“是穿书局的道友吗”
“谁”楚兰因道“你是何人”
那人的声音里忽然有了哭腔,大声说“编号太长我记不住了啊啊我是惊鸿道部门的,我在这里已经被困了五年了,救命啊”
楚兰因凝了眸。
他反问道“如何证明”
对方嚎啕大哭,边哭边念道“相信我呜呜呜,我是穿书局的打工人,我爱打工,我超爱打工的救命啊,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道友,相信我,说谎我五雷轰顶我在这里的名字叫宋行杯”
作者有话要说
穿书局设定,有三大主要部门,分别是天命道,惊鸿道,苍生道。天命道负责书中主角,惊鸿道负责配角,苍生道就是路人了。
天命道气运之子,顺天而成。
惊鸿道起承转合,相生相克。
苍生道沧海桑田,芸芸众生。
有关穿书局的设定后面会详细写
以及兰因为啥不彻底扒了老谢马甲嗯,就不剧透嘞溜走
老谢啊,今天你不脱马,以后有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亮本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