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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白册
    太徽人间一分为二,一为红尘俗世,二为仙宗修界。

    宁州是仙宗灵穴,与红尘帝都遥遥相望,是为两处龙眼。

    修真界百年,不过衣袖上一粒光尘,一拂可逝,然而对于凡尘而言,百年足以三代。如遇战火燎原的乱世,王朝更迭亦转了几轮,纵横天下,大国吞小,强者为尊。

    柳云裳便出生在这样一场乱世中。

    她刚会蹒跚走道时,身边最常有的不是珠玉罗裙,也不是诗书绣架,而是长枪短刃,烈马长鞭,是浩如烟海的兵书,以及一位严厉的习武师父。

    柳氏几代为将,一杆柳家枪杀出了累累战功,乃是黎国的护国战神,是百姓心中永恒的支柱。

    柳家在,黎国不倒。

    黎国,这在人间版图上存在了不足百年的国家,留在史书上,也不过轻描淡写的一页。

    一页之下,埋葬着柳氏一具又一具铮铮铁骨。

    马革裹尸,亦或埋骨他乡,在柳云裳的记忆中,白衣是四季的常色,满天满地的冥钱在风中窸窣而响,像一场总也不歇的大雪。

    一次次的风云飘摇,黎国几度化险为夷,可当烽火在天下燎起,运势与天命如断线的珠串,劈头盖脸砸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两位兄长的死讯传来时,柳云裳正在擦她的红枪,

    听罢,她一撩衣摆,跪地长拜,许久起身后便收拾起了戎装。

    她的肩膀虽不健壮,却绝不单薄。

    离家奔赴云蓝关那日,柳云裳的母亲交给她一块护身玉佩,玉上朱红斑驳,是深深血染,是阴阳黄泉。

    妇人脚上有跛,双目半眇,为流泪所致,老夫人也上过战场,如何不知生死残忍,若非心有余而力不足,必然以身代之。而在前一夜,她亦内心挣扎如油烹,却还是于黎明时,整理衣装,前来送行。

    她不再流泪,握着小女云裳的手,用力捏了捏,对她说刚生你下来时,你爹头一件事就是问是不是丫头,还要掀你的襁褓亲眼看过才肯相信,真是气坏了我。

    一连两个小子,养的狗都嫌,终于来了个姑娘,姑娘是要富养的,千金捧在手上,轻轻柔柔地养大,再交到你的心上人手上。

    至于名字么,不要什么凤啊英啊,就叫云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们的云裳要欢欢喜喜的长大,风风光光的出嫁。

    而就在柳云裳出生的第三个月,乱世拉开序幕,黎国的邻国撕破盟约,众国间彼此刀剑相向。

    战火从阴坑附近的诸侯国烧起,阴坑周遭百里土地养不活半颗稻子,又逢接连天灾,兵戈以对是注定的走向。

    战报传来,柳父枯坐一夜。破晓时分,铁血将军一抬头,他的小姑娘拖着那沉重的枪,在门槛上跌了一跤。

    扑通一声后,云裳也没有哭,揉揉膝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将他来望。

    没有千金养,没有风光嫁啦。

    那之后,柳云裳便开始了习武。

    柳云裳在军中长大,十五岁时一箭离弦,用敌军脖子里滚烫的血来及笄。

    但她没有打过像那一年那么难的仗。

    粮食被劫,冬衣短缺,大雪拥落云蓝关前,冰原千里,车马难行。

    云蓝关所在山脉是龙骨雪山的一根龙须,与修真界也不过策马半日,这里的城镇多是百姓与修士混居。

    而在多年前,附近也曾有一座城,名作古杏。

    柳云裳幼年时曾在自家门槛上望到遥远的宁州,那是修士的仙乡,天空仿佛总浮着紫气,光华熠熠却也遥不可及。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传说,在粮尽衣短的绝命之时,坐以待毙是死,闯入禁地也是死,那不如放手一搏,去寻一寻那把传说中的妖兵。

    妖兵,兰因剑众多称号中最胡扯的一个。

    也是他入世的开始。

    谢苍山曾在命单中看见这一段过往。

    狼狈疲倦的女将军,穿过古杏城荒凉的废墟,在百年极寒,滴水成冰的季节,柳云裳抬目所见,是一把比冰雪还要冷的剑。

    剑灵在冷气成烟中化形而出,一双浅色的眼珠映出这生灵松弛的灵线。

    兰因剑生而开智,楚兰因已经自己练过讲话,也从曾经的尸山血海中扒拉出一两条死尸,学着他们的穿衣方式装扮自己。

    灵力幻化的长袍与长发在风中狂舞,单薄的仿佛一阵烟雾。柳云裳体力不支,单膝跪倒下去,哑声道“妖兵,和我结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兰因剑灵有些失望。

    他放她进自己的灵力屏障,便是看她虽满身杀孽,但灵线干净,与那些修士大不相同,可是她一来也要和自己结兵主契,这就与旁人并无差别了。

    虽然结兵主契是一把剑刻在识海里的认知,但他却并不乐意。

    况且一个凡人,这契要是结出来,怕是会令她年都活不过。

    楚兰因抬头望了望天,想不会又下雷来劈我吧。

    又想不过好不容易有团好看的灵线,我得说两句话。

    柳云裳见这妖兵神神叨叨默念了几句,还当他在做什么恐怖的法术,直到过了半晌,剑灵才道“你、走、吧。”随后又十分的期待,她会回答我么,还是会掉头离开

    柳云裳却忽然泻了全身的力气。

    她的双膝终于不堪重负地砸在冻土上,听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可以给你我的命,我的下辈子你要夺舍我吗,我可以给你”

    话到尾声,却含了浓重的哭腔,柳将军从不求饶,也不低头,可此时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地中,面对这只不通人性的剑灵,她终于崩溃。

    柳云裳的拳头重重捶在地上,将雪地砸出一个坑,她哽咽着“怎么办啊,求求你啊我的兵,我的家”

    楚兰因愣住了。

    他飘到柳云裳身边,在正是离本体五步的距离。

    他低头看见那一颗颗圆珠子滚落下来,在地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莫大的悲痛凝在眼泪中,成了稍纵即逝的灵力流光。

    楚兰因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她在说什么啊,她的命并不能换回什么来,只能换天雷劈他,她却把这个说的好像很重要一样。

    楚兰因不想聊了,挥袖要将她送出灵屏。

    “妖兵。”柳云裳双手撑地,忽然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直到柳云裳当上了冥府鬼官,她一想到当时那一幕,都要为自己的机智慨叹两声。

    “嗯”楚兰因歪了歪头,一字一字重复道“离开”

    柳云裳气若游丝,冷的发抖,咬牙看着他,道“去外面。”

    “外面”楚兰因缓缓眨了眨眼,淡色的眼珠映出雪后青灰色的天,他似乎消化了许久才理解这其中含义,缓慢问道“外面,有什么”

    那时她是如何回答剑灵的呢。

    柳云裳靠在塌了一半的影壁前,肩头站着她的大胖滚地锦。

    柳逢自觉做错了事,低头舔了舔爪子,用秘法在她耳边传音道“这剑灵真的不像以前了,当年老是冷冰冰的,也不摸本大爷,现在就利落多了。”

    目光落向那方“啧,不过这懂得有点太多了,咋还抱着呢,那修士不觉得冻得慌”

    又“喵”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过云裳啊,那个人,你看的明白他的命盘吗我咋觉得有些瞧不清,这人是不是和我们追的那谁,宋行杯一个样儿他的还更模糊一些,而且我一开眼看他就头晕。”

    柳云裳颔首道“你还记得当初冥府册上,谢苍山的问题么”

    “谢苍山喵记得,他的命册全是空白,你们当时还问过冥君,冥君太会糊弄人了,白册这种大事居然就让咱们放那不管。”

    随即一个激灵,道“白册无前生、无后世,就算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他也不是全白册,好歹写了小半本呢。”

    柳云裳回忆道“白纸无字,查无此人。不可能进轮回,也不会有起死回生,等等,当时冥君是不是说了句话,说什么来着”

    她望着不远处那一灵一人。

    虽说她与兰因剑不过区区几年的契约,鬼官又不可干预人界事务,但有关兰因剑的事在冥府也流传甚广,柳云裳听得心惊胆战,又管不到,只能在冥府干着急。

    好在后来到了谢苍山这任剑主,有关兰因剑的消息就传的少了。

    谢苍山,冥府知名人物,白册子一大本,查啥也查不到,所以最后他们都亲切称呼他为“谢白本儿”。

    每年都有新上任的鬼官拿着这本白册问到冥君面前,也就得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冥君说“那么多年的分都压上来了,一步三看,极力周全,一本白册又算什么喽。”

    “算了。”

    柳云裳重新戴好兜帽,猫一个灵活扭身,钻入她的袖中。

    至少在她看来,这人不作恶,能对兰因剑好,就足够了。

    影壁下,楚兰因仍未松开沧山。

    他的长发披落在后,柔软冰凉,而剑灵的身体亦是冰冷,二人相拥,如木灵绕冰而生长,似是想在这冰柱上开满碧叶繁花。

    “躲着干什么,她也是你以前的剑主,也不会笑话你啊。”

    沧山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楚兰因的背,缓声道“你看,并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柳姑娘也没有怪你。她选择给冥府做事,自己选的方向,她可以做的很好。”

    剑灵静静地听。

    “衣袖上以红金线滚边,是冥使中级别很高的一批鬼使,你看她做的多好,当公主固然荣华富贵,但前尘尽忘,来世如何不可知晓,不如把握今生。”

    沧山讲完,也不需楚兰因回答,只默默环着他。

    “嗯。”

    剑灵缓缓点头。

    事实上楚兰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二姑娘和云裳,他都是当闺女来待,结果养成这般,各个都特别有主见,实在是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无奈。

    吾女叛逆伤我心。

    伤心就算了,还被她撞见了老父亲的脆弱,真是没脸见人了

    另一头,余八在宅子里走了一圈,除了那两间一看就很诡异的房间没进,其余线索什么也没发现。

    只是出来一瞧,妈的,那两个居然还抱上了

    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心中狂怒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在命悬一线的副本里么,能不能端正点

    而且那男狐狸,也太速度了吧,这就拿下啦

    木灵根的,你们大道无情的定力去哪了,就这

    余八心中埋怨,面上还要客客气气,朝梅月道“冥使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方才他一个转头就发现梅月不见踪迹,寻思是不是这些修士有什么保命法宝要藏着掖着,就也避开其他人跑了出来。

    原本还以为她另有法子跑路,谁知就是在前院里杵着。

    余八非常失望,但还是主动告诉了他们刚才的发现“几位,我们刚才已经走了一遍,有间书房和卧房好像不大对劲,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楚兰因这才从沧山双臂中退出来,他摸摸鼻子,忽然凭空听到了两声灵音。

    灵音正是从宅子里传来。

    “喂,西厢老哥,他们怎么还不进来,老子都等麻了”

    “稍安勿躁。”

    “你说这次能弄死几个我想要那个小家伙,甜香甜香的。”

    “给我。”

    “不行那灵物给你好了,大煞灵物,吃了一定补。”

    “不要。”

    “为什么”

    “硌牙。”

    “嘎嘣脆的都这样,要不小道士给你,剩下的都归我,如何”

    “恩,可。”

    嘎嘣脆且硌牙的楚兰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宅快来吧,孩子都等麻了

    清平调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