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999在完成他的一个积分任务后,提交了汇总文件,随后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苍生天道的宅邸,他曾住了许多年的地方,如今也要有凭证才能拜访。
正式入职的手续已经办了下来,a999的编号在苍生部的职门屏上悬于顶端。
老员工唏嘘良久,顶端的编号并不常换,但一旦更替,就是代表了他们顶头上司的又一次失败。
三大天道中,苍生天道最为和蔼,连最新入职的员工都不惧怕于祂。
新孕育的小天道,以及天道顺位们,皆会在祂手下有一段培训。
但这培训十分轻松,无外乎是喝喝茶,烤点小酥饼。
于是祂的培训被穿书局员工戏称为苦逼天道上任前的最后的一次清闲下午茶。
此后奔赴三千世界,如三千江河。
时间弹落的灰尘落在祂的衣袖间留不下痕迹。祂从芸芸众生中化灵,每一次只造化一位顺位,赋予独一无二的光环,又一次次将其碾碎,撒入茫茫虚空中。
连天命天道都牙酸,还发出过“苍生何苦”的喟叹。
小祂们一辈的惊鸿对这位尽力避而远之,大约是因为对方部门内卷的气质和他们咸鱼的气场并不兼容。
所有苍生道员工的心情都是复杂的,他们见过苍生天道深衣长袖,将一个又一个的粉雕玉琢的小顺位抱在怀中。
在拟合的四季更迭与诸天星辰下,祂教习因果琴,却又散漫地弹唱“紫菊初生朱槿坠”,断在“更漏乍长天似水”。
苍生天道在旁人眼中,无疑是孤单的,相较于气运所化的天命与惊鸿,祂所代表不是某一个体,而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是生来死去,周而复始的生灵,所能观测的长度与广度不可估量,祂是自己的天道垂目者,过去未来,却如湖上烟波。
a999轻车熟路找到了在水亭中的苍生天道。
茶香袅袅,北斗在天,一片廿芰荷香。
在踏上那浮桥的一刹那,谢苍山有过一瞬的出神。
如果于此地就死,似乎也还算不错。
他的第一个任务的完成度,得到了局里高度的评价,他没有像之前的那位顺位一般深陷其中,而是严格的执行了穿书局的任务法则
不牵连因果而去修正因果。
尽管手段算是另辟蹊径,但天命天道向来崇尚不拘一格,对他尤其看好。
可是他终究直接从属于苍生天道,也确实在任务中直接掠夺了主角光环。
哪怕是假的,但如果苍生天道不认可他的作为,也依然可以判死。
“来了”
苍生天道漫不经心地斟了茶。
a999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但他却忽然又有点儿想喝气泡水。
顺位的生长是十分缓慢的事情,他的外形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样子,却又是一副老成的样子,只在一个不经意中,才走漏一些活泛的意气。
寂寂湖风吹过,苍生天道开门见山。
“你既然敢用夺光环的方式出障,也该想好怎么过吾这关。”
“叮叮叮您的气泡水到啦”
天光智能系统发出了外卖到货的声音。
凭空一瓶气泡水出现在了桌边,谢苍山拧了盖倒在空杯中,一饮而尽。
任务的全过程,苍生天道一览无余,谢苍山知道祂的性子,如果这位不认同他的做法,在踏入水亭的那一刻,就已经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粉碎在这片湖光山色中。
既然能让他坐下来,也就已经是顺利渡过了。
非常值得开瓶饮料庆祝庆祝。
“吾怎么会化出你这么个顺位。”
苍生天道状似无奈地叹息,说“请滚吧。”
谢苍山麻利地起身,就要麻溜地滚蛋。
却身后听苍生天道忽然道“自你化出灵魄,可有想做之事”
少年回过头,苍天天道问这种问题,不亚于惊鸿老板忽然要奋发图强冲业绩。
他挑眉答道“没有,我只做应做之事,能做之事。”
“行。”苍生天道颔首。
伸手在琴弦上一拨,打发他走了。
待谢苍山离开后,苍生天道也叫了瓶汽水外卖,在火上煮了,还撒了把生姜。
在渐而沸起的水声中,祂低声道“一念生则因果动么三九,好不走运啊。”
而虽然当时谢苍山走的风风火火,但苍生天道惯来喜欢打机锋,也被私底下传成了穿书局第一位的神棍。
这称呼却不是贬义,祂之双目有时连天道的命数也能望见,谁知道祂夜里一觉,就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谢苍山对那个古怪的问题,答得十分走心。
那确实是他心中的答案。
从他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什么“想做”的机会。
而皆是“应做”与“能做”的必然了。
灵泉上水雾缭绕,竹浪涛涛。
剑灵一个标准的扑按动作,再加一句气势十足的发言,把谢苍山给震住了。
大抵楚兰因本灵也没有在谢苍山灵线看过如此丰富的颤动,他背好的后半句词儿卡了壳,愣是想不起来。
以至于他们在灵泉边维持了这个变扭的动作,足足有十几息。
“兰因,先起来。”
饶是谢苍山的环境适应力极其好,也知道这个姿势是什么也谈不出来的。
剑灵是灵体所化,本体几乎没有重量,为了不让风刮得乱飘,才会以灵力来沉重身体。
如今谢苍山虽还没把前因后果给捋顺,但分明看出剑灵是铁了心不想动弹,为此还特意调整了灵体的分量。
就是这坠压的位置不高也不低,正沉在他腰腹处。
要换成其他甚么人,如此钳制,谢苍山先会躺着把对方的脖子拎了。
但这是剑灵,而且本体就刺在他一侧脸颊边,另一面是灵泉,就真的让他陷入了一种,不知从哪里发力的境地。
这种时候要是来个误入的,眼前这一幕便是大型剑灵弑剑主的现场。
万幸晞山并不会有这个倒霉蛋的出现,于是这个现场就还要持续下去。
剑灵的长发沾了泉雾,颗颗莹润的水珠散于其中,稍一动便会震下一片。
楚兰因用力敲了一下谢苍山的脑门,揪住他的前襟,咬牙道“我当你应了”
伸手在边上的本体上一抹,于谢苍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灵光在他掌中凝聚。
谢苍山猛地以肘撑地,一手紧抓住楚兰因的手腕,另一手顺势扣住他肩膀,向灵泉方向猛地一翻。
哗啦一声,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剑灵的灵息外散,灵泉上拍浪不止。
谢苍山立即稳住重心,在仿佛铺天盖地落下的水雾里,铺开了一个固灵阵。
他指节用力,将那冰凉又滑的手腕牢牢攥住。
他没有问剑灵要做什么。
伴随那一道涣散开的兰因剑的本源灵力,答案其实已经太明显不过。
楚兰因听进去了竹妖的话。
他发现自己被绕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在这个时候去尝试弄明白风月,本就毫无意义。
所有的逻辑和结果,只是简单指向了一个终点。
他想要谢苍山活
剑灵的长发湿淋淋披着,他双手被谢苍山擒住,向前倾又低着头,灵体便如一根紧绷到快要拉断的弦。
那些水珠噼啪往下落,从眼睫、从下颌、从发梢坠去。
“我没有办法了”
这半个月来,足以让他们看清,太徽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转机。
这第二回的灾年,将要毁掉这个境界。
硬生生拖了这十五日,太微天道曾经所谓偏爱的人间,也已哀鸿遍野。
大批大批的因果在天道面前凋零,祂给穿书局的答复洋洋洒洒,却不过“天命”二字。
如果在半月前,修士们皆还认为未到穷途末路之地,如今也该明白,他们从来等不来一个天命的转圜。
如果真的存在甚么冥冥之中的天命,那么它也许就是要在这一回,宣告太徽走上了终结。
还不如太仪的一息间的倾覆,太徽甚至会重走太微的老路,且会更快更不可逆。
他们没有真正的净化术法,只有三根针,和一个三百年后的荒诞的预言。
这本身就是万分矛盾。
如一辆失控的马车,谁能拉住缰绳
谁才是这个时间点上的契机所在。
楚兰因是从人间回来的。
他只觉一团火在灵体中燃烧。
仙道盟的代盟主死在了战场上,落阳关的城门前是一望无际的灵花。
那出现在太徽史无前例的浩大的银花阵,逼上了天道法则的顶峰,招来了雷劫。
这位代盟主,仅差一步隐退。
他想余生养花弄草,却已经把自己先变成了一片花海雷泽。
曜灵找到了新一世的梨花,仍不是人胎,而是一株杜鹃,因长在宁州,便生出了一点儿灵力。
他抱盆遇到楚兰因时,询问剑灵他说了什么,其实不过是“饿啦”“渴啦”那几句的翻来覆去。
楚兰因问曜灵为何不走,曜灵轻轻抚着杜鹃的叶片,说“他还没有开花啊。”
人总是在自欺,人最擅长自欺。
这一盆是夏鹃,六月才会开。
可他等不到六月。
太徽也等不到六月。
剑灵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冥冥之中的天命真的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未免太不公平。
谢苍山就应该当个笨蛋,他要退休,就也该去一个河清海晏的境界里退,怎么就落到了太徽,怎么就至于如此境地。
就好像他是太徽天命外的一个变数。
从神龙殉于此间的伊始,到谢苍山选择执缰勒马。
楚兰因听曜灵说,那位天道垂目者观之在寺庙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百年后定天针的配方重新现世,也梦到太徽如泥沙垒砌的一座高塔,在一刹被邪气吞没。
而穿书局的苍生道的员工,都快要把太徽的通讯挤爆。
他们是曾经被救的人,太仪祸乱时他们十死无生,a999前辈都能带大家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无所不能,没理由会选择死在那个偏僻的太徽。
他既不是原住民,也没有执念。
苍生天道的顺位,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执念
就在他们就苍生天道顺位有没有执念争执不休时并轮番轰通道时,晞山灵泉内,风过林间,青叶交影,兰因剑在灵泉边发出了低回的沉鸣。
谢苍山明晰地感觉到,剑灵的灵力在大幅度波动,遂勾手令他抬起头,见到剑灵瞳色在加深。
功德元灵盛在本源灵力上,要取出必然要调动全部的灵力。
他想通其中缘故,心中顿时难过地无以复加。
“谢苍山。”楚兰因压了额头在谢苍山肩上,灵线剧颤,咬牙道“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你带上我,你不能和那个修士一样,你如果把我留在这里,你如果敢和我解契,我就”
灵体即便是泡在这滚烫的灵泉中,也没有生出温度。
他像是一块冰,在绝望地融化。
剑灵在这十五日里,明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
不是所有的事情皆可一剑斩开。
他恨不得杀光太徽所有的生灵去避免这个既定的结局的到来,可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这样做。
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能以武止去一切的纷纷乱乱,世间会将简单许多,可也不算一个真正的世间。
兰因剑灵的灵线疯狂地侵入谢苍山的识海,但谢苍山并未有任何的防御,任由那凛冽的灵力涌入。
他以自身灵力缓慢地将其托住,慢慢将那纠结的灵线舒展开。
在谢苍山的故事里,那死于惊蛰日的修士将他的剑留在了人间,选择独自赴死。
但在剑灵眼中,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谢苍山想了想。
他低声道:“我也未必一定会死。”
“嗯”楚兰因瓮声瓮气,“真的”
谢苍山低下头,在因灵线纠葛逐渐变得炽热的呼吸中,缓声道“凡是皆说不准。”
“也许我会回去,也许就留在太徽。”
他亲了一下剑灵的额头,“那我便无处不在。”
灵线纠缠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楚兰因闭着眼,伸手去环住了谢苍山。
他听不懂,也不想去看,但他却又想要去相信。
更漏滴坠,水雾如云。
谢苍山将昏睡过去的剑灵的衣裳蒸干,把他靠放在榻上,却被拽了袖子。
剑灵一改从前非要坐着睡的习惯,扒拉他躺了下来,还手脚并用地抱住。
两人的长发散在枕上,一如在灵泉中,浮于水中,密不可分。
天快亮时,谢苍山收到了来自天命天道的一条传讯,不是再一次请求他撤回穿书局,而是一句诗。
谢苍山默念了一遍后,笑了一声。
他回想自己的从前,a999似乎是在来到太徽以后,才尝试去当一个人。
无关任务,也无关算计,抛开了数据与分析,去融入这个世间。
当他路遇共执一伞的爱侣,不必去思考他们的爱恨会对剧情有多少影响,书院碰上个吹牛皮的学生,也可以只是在桌上敲一记板子,不用去想对方的光环。
而在他与不知名修士擦肩时,也不必去回避他们何时会因剧情而枉死。
抽离于这人间之外,将生死看淡。
原来风可以是风,花可以是花,不属于任何一种道具,不归于任何一条法则。
月落日升,星辰隐去,剑灵睡在枕头上,窗外的竹影在初生朝阳的照耀下,落满了素色的衣衫。
他还抓着他的一缕头发,谢苍山探身过去,用指腹揉开剑灵微微皱起的眉头。
生死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这一回,是他自己,想去做这红尘眼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忆线最后一章
紫菊初生朱槿坠。月好风清,渐有中秋意。更漏乍长天似水。晏殊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