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翻出存档记录,悬浮水镜中画面是褚长溪离开之后。
风雪还在肆虐,前来赴宴的魔族已经散尽。唯留杯盏狼藉,满地血污,又被大雪掩盖,天地苍茫。
石崎盯着侍从收拾残局,在他冰冷且警告的眼神下,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魔尊还站在风雪里,望着那位仙尊离开的方向,几个时辰了,一动不动。衣袍,脸颊上都是雪,他像一个雪人,那样高大邪妄的魔尊,却失魂落魄的恍惚让人觉得像是被主人抛弃在雪地里的可怜小狗。
石崎看不懂他的尊上,从三百年后归来的尊上,他从没看懂过。他不明白那是多深的爱意,才可以惨烈到如此地步。
他走上前,“尊上”
狂风骤起,将湮烬之面颊上的雪吹散了些,也将黑袍卷起,露出内里的红衣。那红衣像是被血水浸透,颜色是洇湿的深暗。石崎在风中艰难睁开眼,只见尊上垂着的双手,手上血纹遍布,确实在往下滴血。
尊上侧脸,满是蔓生的纹路,三千白发纷飞在狂风雪舞中,那张美艳极盛的脸,片片红枝,花堆花骨,极美也极为诡谲渗人。
离得近了,石崎才见尊上双唇微动,轻声在问,“为什么”
也不知是在问谁。
目光还在望着那个方向,沥着血气的眼眸固执的一分也不肯挪动,“他为什么不再杀我一次”
石崎怔怔看着他。
“我又不会不会对他动手,他可以杀了我的。”
石崎嘴巴张了张,一个音也发不出。
生来魔域共主的魔尊像是沉浸在梦魇中,言语混乱,“杀了我,用我的剑他的剑剔骨抽筋,扔进万魔窟什么都好,都可以,但是”
缓慢攥紧的手,指骨缝间门的血淅淅沥沥落,手上血纹更深,皮肉似乎都在往下撕裂,深可见骨。
“但是他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
石崎,“”
尊上莫不是疯了
水镜外,看到这一幕的系统一脸复杂,他在说什么
你可以杀我,可以伤害我,但你不能离开我
褚长溪撑在窗台,倾身,折一根花枝,枝头细雪簌簌,他道,“他不是应该更恨我吗”
系统生无可恋谁说不是呢。
褚长溪走时,湮烬之没有拦,漫天大雪,只是褚长溪一道剑气所致。
让人深刻明白,他根本没有受伤。
他骗了他。
骗了他很多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
所有的妥协与承诺,都是假意,都是设局。他骗他,利用他,伤害他对他没有一丝真心,也丝毫不在意。
他在局中,褚长溪在局外。
他困死在局中,褚长溪神情都不会变一下。
湮烬之是应该恨的啊,但是一切明了时,心口却除了疼,还是疼,拧着疼,疼到碎完了。
曾经湮烬之以为他已经不会再这么疼了,或者没什么能比在魔窟里聚魂结魄的那三百年更疼,却原来不是。
褚长溪只是不看他,不理他他都能痛到脊骨要弯折下去。
三百年前褚长溪抽了他一身根骨,三百年后褚长溪什么也没对他做,只是头也不回离开,湮烬之却觉得,那重生的根骨,碎了,折了被带走了。
湮烬之其实真的恨极了他也口口声声说恨他。
可直到雪停,他都只是看着那个方向,心疼到战栗。
褚长溪,你是不是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没有心,都不会疼的
褚长溪,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玄天楼所在峰顶,常年积雪不化,但往下,一阶一阶两旁栽满各种花树,花红如火。大风起时,会卷上来花瓣如浪潮。
系统一直在念叨,溪溪,你说湮烬之到底什么意思啊
自那日起,湮烬之什么也没做,也没下达任何命令,仙门这边日日提心吊胆,反复讨论预测魔界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可魔界之主倒好,一直沉默,沉默的仿佛心死。
褚长溪短暂清静闲散,修长的手指拂过空中花浪,白衣飘飘,风姿无双。
他淡淡问,“真心死”
系统为让他家宿主提起心思,装模作样,夸大其词,我觉得是的,毕竟被挚爱之人又骗又伤成那样,但是宿主你的时间门可等不起了,万一你现在挂了,谁知道他能疯成什么样子。
本以为褚长溪会轻蔑一笑表示自己算无遗策,早有准备,不想撩花瓣玩的人收回手,点头,“对。”
嗯对哪方面说对了
褚长溪说,“那位神君。”
系统
救命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神君怎么了
“重蹈覆辙”褚长溪想起在魔渊门前邪祟丛生的甬道里,那位神君的话,若有所思道,“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终结。”
什么意思
星野山峦,月色凉如水。
晚间门时,与容泽等人议事,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关朔迟迟不走,还红着脸耳,以书作掩,偷偷看他。
“还有事吗”褚长溪转身看他,在夜色中轮廓俊美,鼻梁高挺,只眸色淡,不见常人的喜怒哀乐。
褚长溪的情绪没人看的透过。
他们魔界一行,各有所伤,几日来已修养的差不多,只宣斐那时是一人对上湮烬之,湮烬之又下了死手,伤太重,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但褚长溪身上有
宣斐说容泽与闻羽君子言行,莲镜是出家人,游青青身份不适合,只有他关子陵,冲动做事,无所顾忌,才可肆意妄为,顺理成事。
但关朔想说,宣斐你错了,他面对褚长溪,真没那个胆子。
褚长溪见他不说话,便不欲再理会,单手背于身后,往门外走。
关朔急了,“褚长溪你是不是又要去泡冷泉”
褚长溪如瀑长发落在身后,他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关朔看着他背影,几乎心猿意马,“宣斐说你吐血不是因为身上伤,那就只能是压制压制”
少年脸颊绯红,垂下脑袋。
嗷嗷,他们还是猜到了。
系统兴致勃勃跳出来。
褚长溪脚步继续,“别跟着我。”
“可是你会死啊”
关朔追出门,褚长溪已没了身影,四下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宣斐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少年人心性,最是容易受激,“我哪点比他差”
他脚下踏剑,往雾隐峰去。
那是褚长溪师妹谷清语所在的医药峰,他刚回苍吾,师妹便拉着他给他诊脉,没查出他灵脉的伤,倒是那情毒被诊出来。
毒无解,只能压制。
所以褚长溪那日吐血,确实与伤无关,而是毒发,一连压制几日,经脉承受不住了。
褚长溪穿过清辉满地的药草林园,来到一处洞府,那只五色神鸟竟然也在,站在一旁树枝上,兴奋的叽叽几声,然后将脑袋乖巧往前伸。
宣斐果然知道了。
褚长溪抬起手刚要抚摸。
一个白雾圆球猛的窜出来,扑上他那只手,“不许摸它”又觉自己语气不对,赶紧装可怜,“溪溪,不要摸这只丑鸟好不好”
褚长溪被逗笑,“挺好看的啊。”
但到底手没有落下去。
小神鸟看不见他手上扒着什么东西,只是一头雾水,歪头叽叽。
褚长溪摇摇头,把白雾团子甩掉,“吃一只小笨鸟的醋”
系统浑身一凛,谁吃醋了
它从最初防备,嚷嚷不满,有志气有自我意识的假数据,到如今满眼星星,言听计从的狗腿子,还
系统突然觉得它八成也疯了。
洞外草木绿荫,洞内寒意胜过雪山之巅,洞内深处,有一处寒泉,但却漂浮着雾气。
褚长溪摘了发冠,脱下外衫,踏入池中。
湮烬之下毒时,太过自信,他以为他能一直将褚长溪囚在身边,所以下无解之毒,不考虑后果。
但这东西在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逆天。
褚长溪如若让系统违背这种极端世界规则,真可能被天道排斥。
所以,他不想血脉爆裂而亡,只能泡冷泉压制了。
池水冰凉入骨,褚长溪刚踏进去,面上顿结一层白霜
关朔找到地方,但被结界挡在外面。他与褚长溪修为有悬殊,他破不开。
他急的六神无主望向站在树下的宣斐。
“你想想办法啊”
宣斐面容冷沉,眸中压抑着某中情绪,最后只深深看他一眼,羽翼虚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句仿佛咬牙切齿的声音。
“自己想办法,你不行,就换别人。”
关朔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宣斐的痛苦和怒火,如果不是他重伤未愈,怎么可能亲手将褚长溪拱手让人
但褚长溪的毒是致命的,没有办法。
关朔虽然很用力在想这辈子的伤心事了,但还是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自己受伤,还怪别人啊。
关朔乐完,又皱眉看向结界,心急如焚。
突然一阵脚踏铃铛的声响传来,寂静夜色,林木影重重,关朔回头,看见了褚长溪的师妹谷清语。
谷清语身为掌门之女,同他一样骄纵长大,粉色衣裙,脚系铃铛,看起来娇俏。
“谷姑娘来做什么”关朔正经下来。
谷清语停在不远处,借月色,上下打量了几遍面前的少年,唇红齿白,俊朗明亮,身形清瘦挺拔,还算过关吧。
“来给你帮忙。”谷清语淡淡说。
只是可惜了。
她倒是希望,容泽师兄能如愿,但长溪师兄对他无意,若强行,只怕师兄弟做不成。而且容泽师兄君子风骨,确实也做不来。
这结界,她虽破不开,但因为她要布施药浴,对她并不设防。
关朔咧嘴一笑,特别灿烂。
“那谢谢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