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人用尖锐的刀子割过,每个音符的颤抖都让他觉得痛苦难当。
范若庭瞧着对方这副模样,转身取过一杯温水,细心的递到对方唇边。
几乎贪婪地喝下几大口,罗伯特看起来终于有一些精神。
他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雄国人的五官深邃,高挺的鼻子搭配上这样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的温柔,此时正看向二人轻轻笑着:
“谢谢你们救了我。请将我送到官府,我会报答你们的。”
这句话虽然只有几十个字,然而他说完之后,还是轻声的咳嗽。胸口也在不停的起伏,连原本因为水渍,而柔和的唇瓣也有些黯然。
范若庭和章青墨对视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来此人果然是在中途发生了意外。
范若庭看着眼前之人,面容之上渐渐笑容消失,带着一丝郑重地说道:
“想来您应该便是,雄国的那位罗伯特将军吧?我们已经找您很久了。”
范若庭的话,很显然让对方极为惊讶。他虽然面容之上没有任何表现,但是仍旧可以发现,对方瞬间紧绷的身躯。
罗伯特下意识的攥紧,自己掩盖在被子下的手掌,他用带着些许惊讶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二人。
难道大庆朝的官员,都是这样年轻的吗?眼前的两人能有十四岁吗?
他的心中更加的警惕起来,甚至开始考虑自己该如何逃跑,而浑身的虚弱,让离开的可能性实在是近乎于零。
无奈之下,罗伯特只能仔细地打量对方,以期能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替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他越打量这二人,越觉得不太对劲,罗伯特本以为对方要么是骗子,要么就是与追杀他的人。
然而这二人实在不像。
实在是这两人的气质太好,一直说话的少年身上气息高贵,更是带着一种极其沉稳的内敛。而那个一直极为安静的男孩,身上则带着一股子书卷之气。
他们显然是接受过极好的教育,甚至可能是贵族、甚至皇族的教育。
这样一来,罗伯特忍不住有些相信,眼前这两个人,也许真的是大庆朝的官员。
但是他不可能只仅凭对方一言,便相信对方所说的一切。
这一切只在一念之间,罗伯特当下低下头带着几分腔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们认识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遇到了劫匪,请帮助我好吗?”
他一边说着,便将双眸垂下,不再看二人。
范若庭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心知此时其应该已经信了五六分,但是仍旧是谨慎。
此时窗外正刮着呼呼的风声,似乎一会儿便要下雨的模样,范若庭轻声地说道:
“罗伯特将军,你不用担心我们是谁。我知道您这次前来,表面上是恭贺我大庆朝,皇帝五十五岁的万寿节。
但实际上,您来我大庆朝的根本目的,是与我国皇帝签订双边贸易。”
范若庭略微低下头,带着几分压迫感地盯着罗伯特,那如同实质性的眼神,使得对方不自觉地抬头与之相望。
罗伯特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对方,他仿佛化身为荒野中的猎豹,然而眼前之人则是高高在上的狮王。
竟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压制,这种感觉对罗伯特来说,几乎于屈辱。
可是不得不说在这一刻,他被压制得死死的,连反抗的意志都已经消散。
好半晌,罗伯特才收回自己的眼神。
现在他已经相信,眼前这两人肯定是大清朝的官员,甚至他们可能就是大庆朝的王子。
他是绝对不相信,那些毛贼能够培养出这样的人。只要他们不是敌人,那么这将是最美好的事情,赞美我主。
罗伯特突然松弛下来,他的面容之上,露出缓和的笑容。
“很抱歉,我刚刚没有相信你们,实在是如今我是孤身一人。而且我身负重任,是绝对不可以死在这里的,所以我没有办法。”
他耸耸肩,双手一摊,嗓音仍旧有些干哑,但是面容之上已然露出笑容。
范若庭知晓,对方现在不过是将信将疑,他也不喜欢对方打马虎眼。
当下这下腰上的一块儿令牌,放在罗伯特的面前。
“我想即便是我拿出一张圣旨,恐怕你也未必能够相信。不过我想这个东西你应该见过吧?”
范若庭看罗伯特,有些愣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牌子,他先伸手将其往前略推近一点。
果然对方直接伸手,将其接在手中。
章青墨眼眸微闪,却未曾多言。
罗伯特接过牌子,眼神瞬间一凛,他仔细地看着牌子,转身又翻过牌子的背面,然后下意识地在上面揉搓按压着。
很快就听着一声“咔嚓”声。
牌子一边的位置,突然弹开了一块儿,里边露出一颗如同蜡丸般的东西。
罗伯特并没有将其取出,而是十分淡定地将其按压回去,双手捧给对方。
“我的朋友,实在是抱歉,我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查证你们的身份。”
罗伯特此时完全换了一副模样,眼底之中眼原本的戒备和谨慎全部消失,只剩下极为开心的表情。
这块牌子,他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也是听其说明这块白色蜡丸用处。当时他还在惊叹神秘的东方炼金术,如今想起,恍然隔世。
如今有这一块牌子,他相信眼前之人,是那位促成两国贸易的羲和长公主身边之人。
“我国女王陛下十分欣赏长公主,与其神交已久。甚至若非这一次我们国内有事,女王陛下本打算亲自前来。”
罗伯特此时面容又有变化,当说到自己的女王之时,他的眼神带着一抹爱恋。
他是女王最心爱的情人,更是雄国陆军将军,是以对于雄国相关的事情,他是极具有数话语权的。
这一次与大庆朝互通贸易之事,他既是负责之人,也是下决定之人。
直到现在罗伯特才真正的放松下来,他原本紧绷的身子渐渐软化,然而随着这个动作,一阵阵的疼痛出现在他的四肢和躯干。
章青墨注意到,他身上似乎又渗出血腥味,起身拿过药箱替对方重新敷药。
“太感谢了。”
当清凉的药剂,被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之上之后,罗伯特长出一口气,带着几分感激地说道。
章青墨轻轻摇头,面容温和,问题却直指核心:“公爵大人最近还是要注意一下,你身上的伤很重。
我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伤成这个样子。
以及追杀你的人和您的随从,您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既然已经确认,那么也便不需要再虚以委蛇,现在第一要务的就是找到那些随从,和隐藏在背后的追杀者。
即便血滴子的个人实力再高,但是若是成群大队的却是难以抵抗。如果可以,自然是需要在萌芽阶段,完全将其摧毁。
听到章青墨的询问,罗伯特面容闪过苦笑。
“如果我说,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追杀我,你们会相信吗?”
罗伯特心知,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事实却就是这样。
他们这次前来大庆朝,名为贺寿,实际上是带着政治任务。
也是因此,罗伯特很早就开始筹备这件事情,包括他们离开边塞,没有本国之人知道。
甚至他和女王约定,当他们离开天之后,才会有消息发布出去。
而他到达边塞的日期,也比原计划早了两天。罗伯特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怎么还能够,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尾巴。地抓住自己的行踪。
他本来希望,能够早一些到达京城,这样也可以多做一些准备。
毕竟这一次,两国所签订的协议,实在是太大了。其中包含的利益,让即使如同罗伯特这样的人,也难免有些心动。
当然这个利益的前提,是双方共同发展,毕竟罗伯特完全清楚,纯粹单方面的掠夺根本无法奏效。
更何况这些年来,大庆朝迅猛发展,根本不是雄国轻易可以想拿就拿下来的。
更何况雄国土地辽阔,周边不少人虎视眈眈。如果他们能和,同样地大物博的大庆朝结盟。那么至少在同盟面积上,他们将远远超过,那些试图分裂他们的小国们。
这样一来,他们在北方的压力骤减,甚至可以使用大庆朝的边防力量来协助维护。这样便可以调动更多的实力来对抗西方、以及南方的敌人们。
当然大庆朝先进的科技,以及丰富的各种资源,也是他们非常需要的。
尤其是那些神奇的发明,这让科技有些落后的雄国受益不少,也使得大批的雄国贵族,对于神秘的东方充满了好奇。
因此在边塞谈恒两日之后,罗伯特递交通关文书,并取得相关索引,以及一名翻译,启程赶往京城。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行走的道路似乎一直都有人跟踪。
我开始以为,乃是边塞的那些官员,在背后追踪着我们,可是后来我发现事情不对劲。”
罗伯特仔细地讲述当日里的情景,那些人在他们离开边塞的第天,就开始不停的骚扰。
开始他们还能够抵抗,后来随着疲惫的程度越来越高,他们开始渐渐的减员。
然而敌人未曾减少,反而如同浪潮一般,一次接着一次,到最后他们再没有抵抗能力。
“我现在只庆幸一件事情,我们在边塞将送给大庆朝皇帝的礼物,直接交由驿站托运。”
罗伯特苦笑地说道,否则一旦连国书以及礼物都丢失,这次来访将全部失败。
“你们没有向当地的衙门报请帮助吗?”范若庭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赶紧询问道。
罗伯特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一时之间难以回答:“我曾经试着想要向驿站求助,然而还没有等我的人出去,他们就在我眼前被杀掉了。
我那时候便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
罗伯特有些无奈,他当然想过寻求政府的帮助。然而不知为何,对方似乎能够察觉他的想法,不停地阻挠着自己。是以一直到他独自一人逃窜,竟然也未曾联系上大庆朝的官府。
听到这里范若庭微微皱眉,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他还是很快将事情的经过勾勒出来,只是对于那些官员,他仍旧带着几分戒备。
想到之前的时候,雍和帝曾经说过,这位男妃失踪之前,并没有任何官方的报备。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从盛京到达京中,沿线的驿站足有十二个。
即便他们能错过一两个,也不可能连着错过个。要么他们所走的位置不对,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带错路。
他忽然想要知道那名向导最后的结局,如果对方在第一时间便被杀死。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名向导定然是他们所买通之人。
只能看如今的知情人,到底能够提供多少消息。
“那些杀你的人外貌,你还记得吗?是如你一般乃是雄国之人,还是如我们一般?”范若庭仔细地询问着,他的大脑只是快速的旋转,想要找出其中某些蛛丝马迹。
罗伯特听见这话,仔细地思索,最后肯定的说:
“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是我仍然能够发现,他们不管是说官话,还是其他的话都很生硬,反而只有一种语言极为纯熟,就是蒙古语。”
罗伯特仔细的思索,当日里第一个死去的便是那名向导。也是因为这个,才使得他们迷失方向,到最后昏头胀脑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何处。
蒙古……这个词让范若庭有些纠结,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大清朝一直保持着一个先例。
那就是公主和亲制度,而他们主要的对象,就是蒙古。
章青墨转头看向范若庭,身为皇族成员的范若庭,自然对于公主和亲这个事情,有更多的理解。
不过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次有蒙古人在其中,有什么让人意外的。
实际上大庆朝,一贯的方针就是压制蒙古。将公主下嫁,看似是友好的象征,然而每一次公主下嫁的那些陪嫁之中,都有着数个“身影”。
而这些,自然也是蒙古人心知肚明的。
也就是因为如此,是以公主下嫁之后,能够生下孩子的极少。
生下孩子能够养大的更少,养大了孩子,这个孩子能够继承部落族长之位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可以说在这百年之中,蒙古跟大庆朝都付出了代价,而这些代价,更是毁掉不少女儿的幸福与生命。
无事公主和亲,有事公主祭旗。这短短一句话,不知道沾染着多少公主的血泪。
章青墨瞧着范若庭,此时一脸愣怔,他伸手轻推对方。
“既然这样,恐怕这里不能久留。”章青墨的碰触,让范若庭瞬间清醒过来,他转头看一下自己的好友,将自己的想法快速说出。
章青墨此时倒不着急,他又替几人倒茶,看着罗伯特带着感激地喝下大半杯。
这才给自己和范若庭倒上,轻嗅着茶香说道:“这事儿摆明了他们有所图谋。咱们要想好该怎么走才好。”
这一句话,自然也是范若庭想说的。
只是此时倒有几分麻烦,范若庭看像罗伯特,眼瞧着他明显萎靡起来,这副身体长时间的旅途,根本没法接受。
还要从长计议才行。
范若庭此时有些烦躁地揉揉眉心,如今的和章青墨仔细的商讨此事。
如若不然,反倒成害。
当下两人交汇眼神刚下,只一瞬间便下定决心。
范若庭命人替罗伯特,准备好米粥吃食,看其用罢之后,这才让对方赶紧躺下休息。
罗伯特也是心中知晓,此时尚未脱离险境,他需要赶紧养精蓄锐。
他再一次含笑的感谢二人,对于常年生活在宫廷的罗伯特来说,这些宫廷争斗,暗杀谋略,几乎已然成为本能。
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的危险,根本不需要范若庭和章青墨多做解释。也是这一会儿,他无比想念自己美丽情人的,他的恋人是最完美的。
一边胡思乱想着,罗伯特一边在范若庭的帮助下,躺在松软的被褥上,鼻翼间满是淡淡的清香,不过一会儿他的意识便有些模糊。
看到对方,发出轻微的鼾声男主,范若庭又仔细检查一遍周围的安全。
最后他才叫来,跟着自己的侍卫统领。仔细吩咐对方,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够,离开罗伯特的房间。
罗伯特所在的房间,里面有一架屏风,屏风正对着的便是桌子和床榻,另一面则放着一架贵妃榻。
范若庭指着贵妃榻说道:“你今夜便睡在这里,辛苦一些。千万警醒着点,如若需要方便,里面便可以。
千万莫要放他一个人在这。”
那侍卫统领本是宫中的老人,更是曾经接受过血滴子的训练,行事老辣。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自然领命。
范若庭此时又检查一遍,确定一切无误,这才转身与章青墨走出房间。
此时似乎刚刚下过雨,地面之上可以看到雨坑的反光。
范若庭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深呼一口气。清新的草木香气在他的鼻翼间缭绕,将之前那些烦躁的情绪一一挥散。
他忍不住苦笑一声,转头看向一直带着几分沉默的章青墨。
“今儿晚上,咱们俩可能没法睡了,不如到我的房间去,好好将这事合计一番吧。”
范若庭的苦笑传染到章青墨,他也是一脸深沉的点头,这件事情不处理好,会引起大乱子。
他们踩着水渍,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月光之下那两道身影,背脊笔直,仿佛如同山峦般凝重。
他们二人回到房间,先将灯烛点亮,章青墨细心地挑亮烛火。满室黄昏之中,二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回报京城,暂时先将找到罗伯特的消息隐藏起来。”范若庭的声音有些阴沉。
章青墨马上明白对方的想法,带着几分凝重地说道:“怎么你担心有人吃里扒外?”
即便是没有吃里扒外,也竟然有着信息的泄露。范若庭此时并不相信那些人,恐怕这件事情背后有着特殊的人捣鬼。
章青墨也点头,他自然是同意对方的想法,甚至还有些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想来应该不至于。血滴子如若是那么容易便被策反,难免有些不现实。”
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沉重,毕竟这些人经过重重训练,如果经过这样的训练之后仍旧背叛,那么其中的损失不可想象。
范若庭点点头,其实对于血滴子,他比章青墨更多一番了解。
一来是他身份特殊,自幼便有血滴子跟随其中,开始时他还不感觉。后来人渐渐长大,也就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人跟在身边。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范若庭他对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特殊有了一份理解。
他并非是不通透之人,开始之时以为这乃是雍和帝对他不信任的表现,还曾经心中有几分别扭。
然而等到后来才知晓,原来在那几年中,前太子的余念一直试图对他下手报复。
待到后来,前太子的余孽尽数覆灭,雍和帝告知自己,已经收回跟随在他身边的血滴子。
那个时候,他做了一件自己至今想来,都有一些迷茫的事情。他请求雍和帝在他身边放两名血滴子,既是保护,也是提醒。
而这些过往,自然是不能够,告知给自己的好友的。
范若庭压下心头的胡思乱想,他仔细看着章青墨手上的地图。
从盛京到京城,即使快马加鞭也需要十天。
这期间还得是换马不换人的状态,如何能够保证安全地将罗伯特送往京城,这个问题乃是最大的挑战。
而且还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确定方案,否则一旦被对方查到,一场大战在即。
更重要的是在这场大战中,他们能否保护好罗伯特。
“有罗伯特这个伤员在,咱们注定要束手束脚。”范若庭有些无奈地说道。
毕竟那些人和自己不同,在自己畏首畏尾之下,能否保护好罗伯特,实在让人心中担忧。
“你打算走哪条路?”章青墨盯着手上的堪舆图,这上面明确的标记了,从盛京到京城的路途。
“盛京到京城一共条路,肯定这条主路是不能用了,如下的只是这两条。”范若庭指着另外两条线路说道,这两条线路各有好坏。
也是因此,他一时之间难以决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