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双眸缓缓划过室内的众人脸上,眼瞧着带着几分躲闪的眼神,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贾琏此时满脸心疼,双眸中却有着愤怒。
邢夫人面沉似水,显然也不是那般平静,而自家表妹眼中的同情,则瞬间刺痛了凤姐儿。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让人害怕,凤姐儿忍不住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勉强自己露出几分愉悦的语气:“这可是怎么了,你们竟都这样子,那我不是在合着逗我玩儿?”
这一番话凤姐儿自己都颇没有底气,到最后几乎如同蝇语。
她无意识地抓紧被褥,如同青葱一般的手指慢慢缩紧,指尖那三寸长的豆蔻,此时也渐渐隐没在被褥之中。
好在还是邢夫人,她看着凤姐儿这一般模样,担忧对方,把自己吓出好歹,这才仔细安抚对方:“你别多心,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总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顶着贾琏那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邢夫人一字一句将凤姐儿之前,因为虎狼之要,导致小产。
又因为这药使得身体受损,最后也是因为当日的损伤。这才使得这三两年,一直未曾有孕,并且这虎狼药还将继续蚕食她的身体。
凤姐儿有些迷茫地听着邢夫人的话,那其中掉书袋的,她自然不知,然而直白的话还是听得明白。
等知道,自己不但因为那药很难怀孕,更是每日里,熬着身体之时,凤姐儿已然脸色煞白。
“你且莫要多想,公主娘娘那里有的是各种丹药,我拼得这张老脸,叶定然会为你求得良药治身体。”邢夫人说完担忧,凤姐儿一时无法接受,这才又赶紧补充。
凤姐儿抬起头,浑浑噩噩地看着自家太太,眼眸之中,却是没有半分焦距。
她想问对方,有证据吗?可是嗓子完全说不出话,凤姐儿自己心中清楚,当日里自己流产,竟然和对方那副老参汤脱不开干系。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也皆是从那一副老生汤而来,看着贾琏隐忍中带着愤怒的情绪,凤姐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她是单纯地憎恨着,王夫人不顾一家子骨肉亲情。那么如今的凤姐儿也有些害怕,无法怀孕的,自己还能够成为眼前之人的妻子吗?
她紧紧抠着被子,却仿佛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大夫怎么说的?可是于子嗣上有妨碍?”凤姐儿说到这里,几乎已然说不下去,很显然她几乎快要绝望。
作为一名女子,在这个时代来看,绵延子嗣是她们最重要的责任。
其次的,才是作为一名高门贵妇,替夫君操持后院。
可以说如若凤姐儿的身体,真的以那为虎狼药而出问题,那么作为女子,她在这个时代中,最大的作用便已然消失。
从小接受着这种教育的凤姐儿,此时已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躲避着众人的视线。
此时她几乎能够想到,自己日后的结局。这几个月来的夫妻恩爱,仿佛便是梦中一般。
凤姐儿忽然觉得眼眶一热,一滴滴泪水砸在自己的手背上,可是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旁的平儿却比凤姐儿还要激动,眼瞧着对方这样已然忍不住,转过身去呜咽出声。
宝钗看着眼前,她好想张开嘴告诉凤姐儿,女子的价值并不一定要靠生育来体现。
然而,此时她却觉得自己的话,是那么的空洞。无奈之下,宝钗只能够用,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邢夫人。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盼望什么,可是她这会儿,就是想要希望邢夫人说些什么。
邢夫人感受到抱柴的期盼,她未曾说话,只是坐在床边,掏出帕子替凤姐儿擦着眼泪。
感觉到受伤的湿痕越来越重,邢夫人无奈地说道:
“别哭了。我刚已经说了,纵然是其他医生做不到,我也替你去求公主娘娘,请御医替你诊治。
更何况,如今这位张大夫,本身也乃是御医之后。这药方你先喝着,回头我请崔太医给你看。
况且方才张大夫说,你如今最大的毛病,是因为当年的虎狼药,让你的身子如同漏斗,虚不受补,然而却可食补。
如今这府里也没人给你捣乱,也随你如何指示,每日里只好好养你的身子。
而且张大夫也说,你并非完全无法绵延子嗣,不过是身体娇弱而已。
你自己要把自己放在心上,好好地将养才好。至于那些什么通房小妾,一个都不必想。我不是那一种多事的,自然不会替你安排,而你也莫要自己为难自己。
要我说如今琏儿坐观为主,万不可因着女子分心,有凤儿在,我不许你胡来,惹她生气。”
邢夫人难得说这么多话,一时之间,宝钗越发的震惊。
她几乎怀疑,对方是因为贾琏并非亲生子才这样,可是转瞬只见宝钗便觉得自己可笑。
她忽然有些憧憬起邢夫人,但凡换任何一个婆婆,恐怕是需要做的,便是几个同房添堵。
反而邢夫人却让贾琏,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仕途之上。
如此一来却是高下立判,可以说这样的邢夫人,又怎能不让人感激涕零?
她转头看向自家表姐,果然如今对方颇有几分瞠目结舌,眼眶还有几分红晕,可是泪痕已然止住。
“你素来是个事事明白的,怎么如今还钻起牛角尖?你如今才多大,好好养养身子为上,至于其他的交给你爷们儿,你爷们儿做不了地再让他来烦我。”邢夫人口中说着,伸手一指贾琏。
贾琏自然不会推辞,实际上他如今也心中满怀感情,而且此时他心中发狠,自己一定要和冷子兴好好聊聊。
毕竟如今,怎能够忘记罪魁祸首呢?
贾琏看着妻子心中满是心疼,然而他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作为荣国府嫡子,未来的将军爵位继承人,贾琏对于子嗣更为看重。
所以说已然决定,以官场仕途为重,然而这不代表着,他不希望凤姐儿有子嗣。
尤其当年凤姐儿又孕,他也曾流连书房,只为寻找合适的小名,那种期盼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后来妻子小产,他也曾满心伤痛,然而看着当时几乎脱了人形的凤姐儿,他只能将一切咽下。
未曾想到,如今竟知道自己无缘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因为凤姐儿体弱,而是被人故意下黑手。这几乎让贾琏想要,将幕后之人碎尸万段,如今虽说没法抓住对方,但是终归还有冷子兴这个奴才在。
想到这里,贾琏仔细看着妻子,眼瞧着,对方此时无恙,这才转头看向邢夫人,口中哀求道:“母亲,孩儿还请您帮我照看凤儿,儿子这就去提审冷子兴。”
说到最后,贾琏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来那几个名字。
邢夫人点点头,她不会阻拦对方,毕竟未知他人苦,哪劝他人善?
见到邢夫人应允,贾琏深施一礼,转身大踏步,走向门外。
他一边向外面走去,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搓摩拇指。
通判这个职位,是相当特殊的。不但涉及各方面,更是需要有一些断案常识。
因此这段时间,贾琏不只要适应官场,更要学着如何断案。也因此不知不觉,与那些积年老吏多有言谈,学到不少。
从邢夫人的眼中出来,他直接走出二门到达前院。西北角的位置,就留着临时的关押房,今日里被抓来的那些人都在这里。
而陈大人送来的刑名人员,自然也是在这里。对方看见贾琏前来,赶紧快步走到对方面前,弯腰,施礼,请安:
“拜见通判大人。”这刑名与陈大人乃是本家,却不知对方,与其是否有些亲属关系。
不过即便没有,贾琏仍旧对其十分尊敬,毕竟此人不过一眼,便将那一些隐藏在人群之中的造谣者,一一抓住。
只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贾琏对其尊重万分。
因此听闻对方所言,贾琏摇摇头,眼神中有几分感激:
“陈大人,不知刚刚可送来个叫冷子兴的?我想先从他开始审讯。”纵然是一直压制情绪,但是到底还是有几分怒火,眼瞧着这样,身旁的衙役小厮都低下头。
听到贾琏尊称陈大人,那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到底还是默认。
“原来说的是他,此人已然被关在最边上的那间。通判爷请随我来,刚刚那人被送来,我就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劲,因此便将其单独安排。”
陈大人乃是积年的老刑名,对于这些人有一种独特的直觉。
纵然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商人,但是陈大人还是觉得对方不对劲。
听闻此言,贾琏赶紧抱拳,心中极为感激。二人一番寒暄之后,这才走进房间,一入门便看见冷子兴,如今正被绑在柱子上。
贾琏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在对方身上一刀刀的凌迟。这种如同实质的感觉,让冷子心隐隐有些不安。
冷子兴这人年纪并不大,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然而对方在王夫人手下,却已然是在外的好手。
其人相貌倒是一般,但是双眸之中去满是狡黠,一望便知是个心眼极多的。
一对双唇薄如纸张,一望可知是个薄情之人。此时,看见贾琏进来冷子兴眼神微闪,双唇蠕动。
贾琏如今刚刚接手通判,并无多少刑名的经验,但是他出自勋贵人家,自幼熏陶。
在看人方面却是极准,只一眼便瞧出冷子兴,其人贪财薄情。
这样一个人,是不会为了他人死扛的,这让贾琏心中落下一分。
他一边琢磨此事,一边盯着冷子兴变换的脸色。
只看这般惊慌失措,几乎就可以确定,对方乃是早有预谋。
看来对方从自家二婶王夫人那里,知晓不少,有关于自己的事。不过这倒也是正常,毕竟要陷害一个人,自然要将对方的外貌说清楚才好。
想到这里,贾琏眼眸闪烁,坐在桌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眼瞅着冷子兴开始还在强撑,后来便开始慌张起来,双眼也躲开贾琏死死盯住他的视野。
一旁的陈大人见状,点点头。这位新任的通判老爷,倒是一个刑名方面的好苗子。
有时候不能上重刑,这审讯犯人靠的便是如同熬鹰一般的意志力。
也因此,贾琏现在这样,陈大人却是极其欣慰。
“贾通判,下官这就去取纸笔。”陈大人低声说道,然而不管是他还是贾琏,都知晓彼此不过是一个借口。
陈大人不愿参与到荣国府的内斗之中,因此他自然不能够在此听到这一切。
贾琏也心中清楚,他点点头,请对方将自己的小厮兴儿叫进来,自己却是需要一人记笔录。
他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冷子兴,肯定知道不少,甚至还有可能清楚许多,他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贾琏也不废话,抬眼看着冷子兴,冷淡说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给你上刑。自己选一个吧。”
这会子贾琏不想多言,只抛出两个问题,当然他更希望眼前这个冷子兴是块硬骨头。
然而事情颇有两分意外,龙子心不但未曾半点推诿,更是快速地承认,然而这非但没有让贾琏心中放松,使得它更加谨慎起来。
甚至如今他已然确定,自己决计不会让冷子心随便骗到。
“通判大人,小的可以和您合作。将一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只有一个请求,来日荣国府抄家之后,给我岳母一家除籍。”贾琏不知道的事,冷子兴这一次,本来就是在放水。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跟眼前这位搭上关系。因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有任何死扛的模样。
贾琏被对方一时惊到,面容之上露出两分古怪,难不成自己如今终于有两分官威,不然如何解释对方这般爽快。
然而贾琏此时还是有些失落,他下意识地扫过对面的冷子兴,如若对方多抵抗一会儿,自己倒可抽上些鞭子出气。
这股杀机,吓得冷子兴身上一惊,眼瞧着对方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自己亏了说话快,否则恐怕一顿鞭子是省不了的。
这番庆幸之下,冷子兴反而很期待对方会询问些什么。至于所谓的忠诚,说句不好听的,如今他自身难保,忠诚不能够替他挨打。
贾琏眼神闪烁,对于眼前这个诅咒自家的人,一时颇有几分难以言喻。
但是实话实说,对于自家这种可能,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抵触。
这一段时间,在官场之中,他多少也有些体会。
如今的荣宁二府,早已是日薄西山,纵然还有几分力气。
然而看着早已经是垂垂老朽,更何况自己的父亲以及隔壁的珍大哥哥、蓉哥二人。每日里尽做些下三烂的事,便是他当初纨绔之时,也颇看不下眼。每每稍一规劝,便是或打或骂。
时间长了,贾琏便也开始有些沉沦,然而终究还是被自己的母亲拉住,未曾真正落入淤泥之中,因此对于贾家的结局,贾琏实际上早已接受。
现如今冷子兴其言,他竟然觉得半点没有惊讶,颇有些命该如此之感。这世间世事无常,纵然如今荣国府尚且有威赫,然而日后却也未必。
甚至从对方如今的流露,就可以知晓,自家恐怕早已不知何时惹下大祸。
直到这一瞬间,从知晓母亲要合离之时悬起的心,忽然落下。贾琏只觉得浑身轻松,原本肩上那庞然大物,消失不见。
如若贾府终究要抄家,那么他现在最想做的,便是一定要让母亲合离。
只有如此,他和凤姐儿才有一线生机,现如今贾琏心中满是感激。
此番贾琏的心神变化,被冷子兴看在眼中,只觉得眼前这位贾通判,是否已然有些神经。
知晓自家将要被抄,竟然毫无感觉。
冷子兴这会儿心中颇为烦闷,本以为说动对方,好让自己有着一条后路。
未曾想,这贾家之人多有古怪,知道将要抄家,却心情愉悦。
这使得他忍不住仔细地盯着对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贾琏,不是贾琏。
可惜这会子,贾琏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当下直接点出:
“你既然敢提条件,显然是知晓我奈何你不得,可这样说你未免有些太放肆。
说说看吧,你知道些什么,竟然可以让你觉得能够打动我。”
贾琏盯着冷子兴,他可不是当日那个孩子,更不是那种烂好人,若没有足够的价值,他不介意以诬陷之罪发配对方。
冷子兴看着贾琏表情,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他心中暗自懊悔,这人离开京城不过短短数月,怎么竟会有这样的变化。
冷子兴哪里知道,这半年来家里陪着凤姐儿,可是无一日不读大庆律。
所谓读史书可明辨是非,如今这读律法,却是可以事事通明。
所以说,邢夫人逼着众人读大庆律,也有几分道理。
如果说以前,冷子兴完全有把握能够,将贾琏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么如今两人的位置,完全可以调过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