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的容貌一向是一等一的好,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其下是一双映着寒寒秋水的眼眸。
他平素里颇为冷静自持,如若两湾深潭,如今看向智能儿其中如同冬冰化水,隐约间可见得波光粼粼,其下仍旧深邃位置。
“智能儿,你知道吗?那位四皇子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甚至可能会使得整个国家,陷入动乱之中。
如今我们必须要知道,他究竟想要怎么做,你愿意帮助我吗?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好吗。”
柳湘莲温柔地说着,他看着智能儿徐徐善诱。这件事情,如今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失踪案,其中可能会牵扯到极大的问题,甚至也许会动摇国家。
也是,因此他才这样对于智能儿说,其中没有一字是撒谎。
智能儿轻咬下唇,双眸带着柳湘莲,一眼可望出的忐忑。在别家孩子尚且懵懂的时候,智能儿便被迫长大。
眼前这个同样不大的男生,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就算是为了眼前这个人,他也会将一切都说出来。
想到这里智能儿,露出带着酒窝的笑颜,原本忐忑的双眸被隐没在甜美的笑容之中。
小姑娘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了柳湘莲,只要你想,只要我知道。
看懂表情的柳湘莲,忽然蹲下身低头,在抬起头时,他难得的笑容满面。
促进智能儿,他笑着解释道:“我们虽说直到他办了这件事情,可是总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指证,你应该明白这个意思吧?
没有证据的情况他很容易会直接反驳的,而我们也很难取信于人。”
柳湘莲说到这里,轻轻地揉揉,戴着僧帽的智能儿。
这孩子一向是个最乖巧懂事的,所以肯定能够听懂自己的话,柳湘莲这样确信着。
而智能儿没有让柳湘莲失望,她眨眨眼睛用力地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道。
那位姑娘被送来,她也是第二日才知晓的。
一直以来,四皇子虽说经常与静虚接触,然而对方一直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至于他为何会明明不喜欢静虚,却又与其多打交道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静虚在私下里,一直替人贩卖各种消息,另外还会做一些中人的工作。
水月庵是京城中最大的二僧庙,平日里她可以轻易地,得到许多消息。
而这些消息,其中往往就蕴含着,足以左右朝政的动向。
因为这些消息,大多是在后宅女卷中流通,即便四皇子再想插手却也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够找到静虚,来购买相关的信息。
是以两个人便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关系。
“四皇子可知晓,那些被纨绔所抢来的女眷的事?”柳湘莲突然问起此事,这却是他心中侠义之气而发,在他看来,静虚此做为,可算得上助纣为虐。
智能儿摇摇头,低声地说道:“四皇子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的,后来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事儿,颇为看不起师父。”
然而未言的却是,即便四皇子再看不上静虚所为,可是他还是想要从对方身上获取情。
于是在不主动的情况下,四皇子成为静虚的保护伞。
而静虚也很乖巧他不过几次,便发现四皇子对于这种事的厌恶。于是,很快那些偶尔还能够出现的女子们,就再也找不到了。
而四皇子对于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状态,十分满意。
司徒源点点头,这的确很符合四皇子的性格,毕竟对方一向自诩为端方君子。
他看着智能儿提出自己的疑问:“按照你的说法,素来水月安接触的都是女眷,是极少数会接触到像四皇子这类的男子的。
那么我就有些好奇,四皇子是怎么接触到静虚的呢?”
这一点是司徒源十分不理解的地方,实话实说四皇子跟水月庵,扯上关系这件事情,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实际上却是两者之间,完全没有能够连接的桥梁。
因此司徒源十分期待对方,能够替自己解答这个疑问。
智能儿听到司徒源的话,先是有些胆怯地抬头,随后又像一只兔子一样缩回去,轻轻地说道:
“师傅和四皇子早就认识,我曾经听说过,他们已经认识有二十年了。
至于交集……是因为王爷吩咐,师父一定尽可能满足四皇子的要求。”
先是被静虚和四皇子已经认识二十年,这个消息惊倒随后,又出现了一个王爷。
这个词让司徒源瞬间警惕起来他沉声问道:“王爷,哪个王爷!”
司徒源此时难得有些急切,他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关键点。
智能儿被吓得后退一步,直接撞在柳湘莲的腿边。感觉到身后熟悉的热度和肩膀上的手掌,智能儿这才突然稳下心神。
她仔细地解释道:“王爷……王爷就是北京王啊!”
“北京王?”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司徒源一愣,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哪里出来的这个王爷。
柳湘莲低头沉思,他下意识地想起,白日里看到智能儿那缺失的一颗门牙,试探性地询问道:“我想,智能儿你说的应该是北静王吧?”
智能儿抬起头用力地点了几下,又不由自主地露出甜甜的酒窝:
“对,就是北静王。”
北静王,对于这个名字,司徒源自然不陌生,更不用说实际上他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每隔一旬都会有人专门,将北境王的资料放在他的案头。
出生四王八公的北静王,算得上是极为特殊的一人,其人不但是形容俊俏,更让他满城皆知的,是身上的那些风流韵事。
司徒源一直对北静王破有几分忌惮,总觉得对方不像是那种看似简单的人物,然而对方一直表现得,就是那种一心只顾风月之徒。
甚至有几次,会让司徒源认为自己是否太过多想,没有想到今日里,却又在此事中,忽然听到对方的名姓。
而且对方竟然能够指派静虚,这就证明他和静虚之间有着某种关系。
虽说早就对他有所警惕,但是当真的有一天事情连接到其,他还是颇为的惊讶。
想到这里,司徒源忍不住有些狐疑,毕竟虽说静虚可能会和北京王有关,但是能够指使静虚,难不成被晋王手中掌握着静虚的把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一直担忧的事情。眼前这个智能儿太小了,想到他都担心对方,能否将一切说清楚。
而且她到水月庵不过短短半年,又怎么会将一切摸得这一般清楚,这使得她的口供,显然有些无法取信于人。
这并非司徒源不信对方,而是他要确定智能儿所言,句句是实。
是以司徒源其实有些疑问,然而当他看到智能儿那懵懂无知的双眼,只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未免太傻。
就算是别人教的,也不可能会教成这个样子,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实在是在血滴子呆得太久,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一切。
可是这又是血滴子的惯例,习惯性地怀疑一切,即便是证据确凿,也仍旧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司徒源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抛出,继续询问智能儿:“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北静王的?是静虚口中说的,还是你曾经见过他?”
这番话中其中带着明显的诱导,他和北静王是不是一个人,见到或者没见到则是另外一个,三个词加到一起便是第三个陷阱。
如果智能儿能够将这三个问题,一一回答圆满,那么她的话大概率是可以相信的。
智能儿听到这个问题,又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柳湘莲,柳湘莲仍旧是满目温和。
小姑娘像是被鼓舞到一般,松开自己原本紧紧攥住僧袍的手。软嘟嘟的小手,似乎因为刚刚得紧张,已然有些麻木。
她一边做着这样的动作,一边双眸如小鹿般,竟觉得看着司徒源,这才又说道:
“我知道他是谁,因为我可以看一次就认出了。”
这番话让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是感觉到惊讶。然而司徒源听到这一个回答,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笑容。
小姑娘看似没有回答他所有问题,但是又从侧面将三个问题一一解答。
首先智能儿确定,自己见到的就是北静王,而她之所以会认识此人,是因为曾经见过。
并且她牢牢记住了对方的样貌,所以这才会一眼可以看出。那句‘我可以一眼认出来了’就是证据。
这一般的肯定,是认为自己并未看错,还是强自镇定呢。
司徒源此时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越发地有趣起来,过目不忘,这种本领极为少见。
可以说只凭这个本领,眼前的智能儿注定要被收到血滴子中。
甚至可以说,目前而来,这种天赋几乎是,专门为血滴子而生。
因为血滴子中有专门的手段,能够使人促进多记东西,虽说相较于天生过目不忘的。要差很多,但是像小丫头这一种,若是能够两相辅助,也许可以造出一名‘奇才’。
一种兴奋,让司徒源此时几乎快要迫不及待地,想要眼前的女孩加入血滴子。
不过倒也不能够着急,虽说有柳湘莲作证,对方的身份应该没有大碍,但血滴子终究特殊,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入的。
司徒源低头沉思,就在此时,他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他的视线直直穿过智能儿,望向院中。
在一片白如晴昼的灯下,一抹身影缓缓走来。
司徒源的变化被智能儿看在眼中,她下意识地转头也跟着望去,随即她见到,此生绝不会忘的一幕。
仙子。这是智能儿第一的感觉,眼前的女子已经无法用美丽来形容。她穿得并不华丽,然而正是这不过浅色的一套衣裙,却让她看到落在凡间的谪仙。
智能儿几乎有些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跟随静虚这半年,见过不少贵族少女,甚至如果公府之流也不少见,然而像她这一般的却从未见过。
智能儿张张嘴,她觉得自己以前跟静虚学的那一些吉祥话,如若是说在对方面前都是亵渎。
什么白玉为骨,秋水为眸,此时智能儿觉得没有一个词,能够比得上她。
对方的美不在外貌,而在通体的气息,那般的雍容华贵却又不可侵犯,然而从骨子当中,又能够隐约感到丝丝温暖。
如果说真的让智能儿来选择一个形容词,她只能够说,这一刻她仿佛见到,手持羊脂白玉瓶的观音菩萨。
智能儿张大嘴,她此时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然不够用,对方身上那无意间泄露的温暖,让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对方。
然而她刚刚动弹身形又马上停下,心中满是自行惭愧,只觉得若是自己靠近对方,未免会玷污到对方。
随后她看到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原本刚刚还面容阴沉,仔细分析案件的司徒源,忽然站起身来,眉目之间阴霾尽去,只剩下满目宠溺。
司徒源站起身,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伸手,接过一旁侍女搀扶的手臂,将对方揽在自己的怀中。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可是有什么事,让绣橘过来告诉我就好。”司徒源嗓音变得柔和,刚刚那言语中的寒风利剑一概不见。
这一番变化,让智能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忽然一瞬间,她觉得司徒源再不可怕。因为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人也是个温柔的人,只不过她不是对方温柔的对象而已。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智能儿还未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它已经从脑海中消失不见。
智能儿颇有些莫名地眨眨眼睛,不过就算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她还是想要多看看眼前这个人。
想到这里,智能儿一双大眼睛,死死地钉在康眠雪身上,其中满是憧憬与好奇。
感觉到那带着憧憬的目光,康眠雪转过头看向对方,这一瞬间智能儿便觉得自己跌入一片深海之中。
那双眼睛是最为深沉的黑色,其中熠熠生辉,仿佛让她见到夏日里,最美最晴朗的时候,才能看到的那抹星空。
智能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脸庞烧起来。
“这孩子是?”
感觉到自己一直被人盯着,康眠雪这才转头看向对方。未曾想这小尼姑倒有趣,看见自己双颊绯红的仿佛云霞。
智能儿听到对方的询问,下意识地挺挺胸脯,眼神更加期待地看着康眠雪。
怀中揽着妻子的司徒源,却有些隐隐不安,他十分担忧自己的妻子,又会看上眼前的小丫头。
只是妻子的问话,哪里能不回答,无奈之下,司徒源轻声解释:“她叫智能儿,是柳湘莲带回来的,今年还只有八岁。”
康眠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水月庵的人。想必如今这种问话呢,康眠雪随意地点头,然而瞬间一个名字上过脑海。
她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形容秀美的智能儿,眼神中隐隐露出几分古怪。
这孩子如今只有八岁吧?智能儿,刚刚自家夫君说的正是这个名字,难道他真的就是日后与秦钟在一起的那一个?如若是算起五年后,岂不是才刚刚满十三岁。
“这是犯罪。”康眠雪下意识地嘟囔一句,随即便听到耳边司徒源的询问。
她轻轻摇摇头,却是不好说明,自己刚刚想到些什么。
将脑海中那些,‘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想法抛出脑后,康眠雪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对方可以被秦钟看上,的确有几分姿色。而且这小姑娘身上有一股惹人怜爱的味道,也就更加引人注意。
她勉强安抚自己,十三岁不少了。与提倡晚婚的皇家不同,通常勋贵和清流,都会在女子十二三岁之时,便开始着手婚事。
一般除非是当今有暗示,否则他们一般都会在十五岁之前,就确定与何人联姻。
所以说当时的时候,虽说有些早,但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终究是在康眠雪看来,当时的秦钟,不是个东西。
康眠雪下意识地在心中暗骂,不过她也知道,如今一切早已不同。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也不会再成为,那个死在安堂之中的苦命人。
然而如今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康眠雪将视线收回,取出那封信交给司徒源。
开始之时,司徒源还颇有两分不知所为。等他将口供展开,面容之上越发阴沉,等到最后一夜之时,脸色几乎已成墨色。
“太荒唐了,她怎么敢?”司徒源几乎不敢相信,这竟是一个后宅女子做出来的。
康眠雪伸出手握住夫君的手掌,轻声地安抚道:“且莫要着急,如今静虚就在咱们手中。只要仔细地问好,就能够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中已经将人抓住,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审讯静虚,让对方将一切都说出来,不过说起来为何不见,静虚其人,偏偏是这小丫头在这。
带着两分好奇,康眠雪轻声询问夫君。
司徒源这才想到自己,竟忘记跟妻子解释这事,赶紧说道:“本来是要审她的,不过我想着她乃佛家弟子,因此不想对她动大刑。
因此索性便让她尝尝升官发财的味道,如今想来应该已经招了,估计这回是冯紫英正替她写口供呢。
雪儿这东西来得及时,这样一来倒是又有件事情要仔细拷问了。”
司徒源解释过后,轻抖着手上的口供,苦笑地看着妻子,想来今儿夜里是甭睡了。
听闻司徒源的话,康眠雪眼眸轻闪,笑着点点头。
实际上这些也在意料之中,早在之前便以多有准备,欲成大事,又怎能将所有筹码放在一处。
而司徒源自然也知道妻子的想法,两人相视一笑。恰在此时,冯紫英笑嘻嘻的,手中晃着几张纸走进来,一进门便说道:“招了,已经都招了。”
康眠雪笑着,结果冯紫英承上来的口供,手上不紧不慢,来回翻了两遍。
她将一切记熟,随即便在脑中对比,几乎转瞬之间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果然,她隐瞒了呢。”
这种事情也是正常,毕竟刚刚审讯之时,两者的信息有差。
而且以静虚能做出这些事情,就证明对方是个心智极坚的人,只看她写的这些东西,就足以杀她一百回。
而静虚竟然敢将其招供,那么要么是她不怕死,要不然就是她能够确定,自己不会死。
如今却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看来还要从对方身边的人下手,康眠雪将视线转移到,一直偷看自己的小姑娘身上。
见对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瞬间缩在柳湘莲身后,康眠雪莞尔一笑。
她伸出手向智能儿招招手,智能儿这一会儿还有几分扭捏,好半天才一点点磨蹭到康眠雪身边。
“小妹妹,你多大了?你知道你师傅最近,都和什么人交往过密吗。”康眠雪双唇勾起一抹笑意,伸出手轻捏小丫头的脸颊,软软的触感让她笑眯了眼。
口中的语调越发的轻松,似乎在询问对方今日的天气如何。
被康眠雪这个举动直接吓蒙,智能儿这会儿双眸已然凝固,好不容易这才缓回来,颤巍巍地回答道:
“跟什么人接触?”
很明显因为康眠雪这个举动,智能儿这会儿直接魂飞天外,已然没有了反应的能力。
对方这副样子,惹得康眠雪更加得想笑。好不容易止住自己的笑意,康眠雪又伸手摸摸对方的脸颊。
这才在司徒源的催促之下,坐到书案后的罗汉椅上。
好在纵然是晕乎乎的,智能儿还是明白,对方想要知道。
她低下头,白皙的手指一伸一屈,似乎在数着最近自己见到的人。
康眠雪也不着急逼她说话,反而垂下眼眸,这件事情已然可能会动摇国家根本。
四王八公都属军功起家,在军队之中多有自己的实力,纵然这么多年来,皇家一人收回大部分。
但是难免还有一些流落在外,康眠雪担忧的正是这一部分。
静虚这件事让她看到,似乎四王八公在背后仍旧未曾死心,一直都在蠢蠢欲动。
而且刚刚看到司徒源的表现,以及静虚的口供,康眠雪隐隐感觉到,最后一块失落的拼图,她终于找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