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眠雪将迎春送走,歪在贵妃榻上轻轻舒一口气,应该说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喜欢多想吗?
素日里都觉得迎春是个省心的,可是偏偏这省心的,要是钻起牛角尖儿来,却是让人啼笑皆非。
康眠雪苦笑着摇头,结果就瞧见自己身边的绣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康眠雪抬起头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口中轻松地询问。
“主子。”绣橘没有回答,而是将一封书信放在康眠雪面前。
瞧着眼前熟悉的笔记,康眠雪一眼辨认出这是邢夫人的姓。
不过邢夫人看来最近倒是极为有时间,不然怎能写出这厚厚的好几页。
康眠雪轻笑着伸手接过。因为在意绣橘的异状。
“还请主子恕罪,奴婢疏忽,原本这东西我只以为,是邢夫人送来的请安信。
因此并未在意,只是将其归档,也是今日,刚刚迎春小姐过来,我想起此事便打算将其找出来,结果才发现其中还有一份口供。”绣橘说到这里,脸色已然有些苍白,这件事情不大不小,却是她的疏忽。
听到对方的话,康眠雪若有所思,将信拿在手中仔细地翻瞧。
邢夫人会送来口供,便证明这份文件足够重要,可是她又不曾有任何标注,也就是说这东西,不能够让任何人看见。
这看起了自相矛盾,却隐隐将事情指向一个,让人细思极恐的地方。
康眠雪坐直身子,神色也渐渐变得冷凝起来。
这封信她其实是知道的,今儿早上绣橘就说起邢夫人来信。既然给了迎春,自然也有自己一封,本来他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事情繁忙,因此像这一类的请安信件,都是绣橘先逐一归档,然后再按照事情的急缓,一一禀告自己。
今日里显然也应该是这样,然而如今瞧着恐怕是其中,有着不一样的隐秘。康眠雪心思流转之间,将信件展开。
开头看起来如同往常一样,不过是一些琐碎的事宜,以及请安的吉祥话。
因为担忧对方会写藏头信,所以康眠雪还是看得极其仔细。
待到后面第二张,康眠雪面容渐渐开始有些难看起来。
而当他看到末尾之时,一张脸几乎已成黑色。
站在一旁的绣橘,面色更加难看,她心中懊悔。自己不该直到现在,才处理这些信函,看来邢夫人定然是又报上大消息。
康眠雪将邢夫人的姓放在一边,专心查看随着信而来的那份口供。
她翻看着极快,神色之中也从开始的阴郁,渐渐放射出由淡转浓的杀意。
等到最后一页看完,康眠雪缓缓将口供和信放在一处,面容之中颇有两分凝重。
好半晌,她抬起头,看向绣橘轻声地问道:
“侯爷如今可在书房?是在审讯静虚?”
刚刚司徒源离开,就说自己要去过书房。缘由自然不必多说,就是今日里带回来的,水月庵的那些女尼,都需要一一审讯,然后按照他们的罪行各有归处。
绣橘连忙点头,轻声说道:“如今国公爷正在书房,听多宝说,如今也叫了冯大人和柳大人。”
康眠雪点点头,略有几分踟蹰看向手边的口供,忽然下定决心站起身,看向绣橘说道:“替我更衣。”
“是?”绣橘下意识地答应,随即看向外面,已然漆黑的天空。
她张张嘴似乎想要劝解女,这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绣橘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格,如若自己强行劝阻,反而会使得其有些不愉。
当下她赶紧替康眠雪更换衣服,又在空当吩咐人将灯笼火把之物准备好。
康眠雪看着亮如白昼的道路微微点头,这才向书房走去,绣橘自然是仔细地扶着对方。
因静虚那是出家之人,是以出于对佛家的尊重,司徒源并未将其直接送到,血滴子的衙牢之中。
他坐在书案之后,双眸熠熠生辉,盯着静虚老尼。眼前这人,纵然不曾牵扯绑架案中,可是对方恐怕案底也不会少。
因此司徒源对其颇有几分警惕,甚至打定主意,如果对方真的有所隐瞒,自己少不得要对其用刑。
然而事情倒不如他的想象,静虚这人见到他之后,竟直接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第一时间将四皇子供出来。
若说此人识时务为俊杰,司徒源却是更加相信,眼前这人是一个贪婪成性之人。
静虚今年不过四十,在京城贵妇圈极受欢迎的,他自然有着一副好相貌。
面容姣好,带着几分慈眉善目,更可以从那容颜之中窥见当年。
唯一逊色的,就是相由心生。这静虚素日里做事有违正心,因此双眸之中流转之间,带着几分揣度之色。
普通女子看不出来,然而稍有思绪之人都可以看出,眼前此人,万万不可信任。
她掩饰得极好,也只不过是司徒源有着先入为主。知晓此人真面目,否则从外表看,根本瞧不出此人在水月庵中,竟然犯下那般有违,佛家弟子身份的事情。
如今只凭借智能儿的指认,便在后院挖出四五具,身量未足的骸骨,按照对方所言,这不过是她到水月庵之后。
虽说按照智能儿所言,这些人大多是因为,不堪受辱或是上吊,或是投井,并没有使静虚亲手伤害的。
然而若非是静虚收取那些纨绔子弟的贿赂,将这些女子关押在水月庵,他们又怎会这样香消玉殒?
看着眼前一脸献媚的静虚,他没有任何的高兴,只觉得那些女子太过冤枉,竟然死在这等肮脏之地。
司徒源早已经习惯与各种人接触,毕竟他在血滴子中。
而血滴子三教九流都可能会是,他只要一打眼就能够看透对方。
像静虚这种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忠诚和良知,她所做的所有一切都可以是明码标价的。
只瞧对方一眼,他就明白为何好好一座水月庵,会变成这般藏污纳垢之地,完全就是因为静虚的贪婪。
原本司徒源也曾想过,若这静虚不知其中大多事由,待事情完毕之后,看在其乃是出家人的事上,放过对方一马。
可是如今这一点想法早已烟消云散,一旦将这样的人放出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到连累。
眼前之人虽说身披佛衣,然而其形如状罗刹。
想到这里司徒源带着几分嫌弃,盯着眼前的尼姑,口中说话越发冷清:“想必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被问住的静虚先是微微抬头,用余光扫向司徒源。看着对方那如同利刃般的眼神,又瞬间低下眼睛,垂着双眉口中越发地和缓:
“这是自然,贫尼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虚心中暗静,眼前这一为主儿,她多有耳闻,然而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算得上是少有的厉害人物,出身不过中等,可是与当朝那位沧海遗珠,却是青梅竹马。
更是因此被当今看中,直接赐姓司徒。
司徒源长相俊美,更是一身好武功,十来岁便被雍和帝临危受命,掌管西山大营。
那时不少人对其颇有偏见,只说此人不过是一时缓兵之计,更有的说不过乃是仗着,当日里有着救驾之功而已。
然而不过短短三月,这些声音尽数再无一分。
可以说,若非是眼前的年轻人太过年轻,如今尚且未曾及冠,恐怕来日未必不能登阁拜相。
也因此,他曾经是京城中女眷的欣赏之人,然而唯一可惜的便是其人颇为不苟言笑,平素只一张冷脸。
不过据说他与长公主鸾凤和鸣,夫妻感情极好,想来应该在对方面前是另一番面容。
静虚心中思量完毕,她知晓向司徒源这种人,是决计不会对自己有半分怜悯的。
如若是自己硬扛,少不得便是一顿用刑之后,自己满身伤痕再行招供。
在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
静虚将一切想明白,立刻面容带着丝丝佛光,笑着说道:
“国公爷,贫尼乃是出家之人,自然要慈悲为怀。”
静虚这会儿说这些,不过只是缓兵之计,她要仔细地思索一下,究竟该如何说,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然而对于司徒源,她还是没有明确的认知。
司徒源对于像静虚这种人,一向是冷心冷清的,只有他询问对方,而没有对方在他面前耍心眼。
也因此司徒源一眼,便看见静虚的心底算盘,他冷笑一声,压根就不想给对方任何的机会。
眼前这人让他忽然生出厌恶,只看他眼中的那一分算计和漠然,就可以知晓对于那些无辜的女子们,眼前这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甚至到现在为止,她除了承认自己替四皇子藏人,其他的一概不认,更是在这里跟他东拉西扯。
司徒源微微眯起眼眸,一瞬间竟与康眠雪相似的表情,既然对方如此,少不得要快刀斩乱麻了。
他冷笑一声看向站在一旁的冯紫英:“静虚师太乃是出家人,咱们也不好对其多做纠结,不然却是容易引得佛祖震怒。
冯紫英这样,你送进静虚太去隔壁,让师太体验下升官发财,想来就可以了。”
冯紫英听闻此言,眨眨眼晴转头上下打量眼静虚,当下口中领命,只是看着对方的表情却颇为的同情。
“静虚师太,请吧。”冯紫英龇牙一乐,露出两颗小虎牙。
静虚有些懵懂,但是眼前这一幅不容反驳的模样,她点点头,跟随在冯紫英身后离去。
此处乃是公主府,就算他想逃又能逃到哪儿去?静虚将一切看得十分明白,因此他乖乖地随在冯紫英身后。
只是,她并不知道,稍后冯紫英的升官发财,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甚至不惜说出一切的秘密,只求对方能够停止——升官发财。
司徒源看着静虚的背影,转头扫向原本冯紫英、柳湘莲站立的对面。
“可看明白了?”司徒源这会儿说话,却变得和缓许多。
“阿源,难不成你不敢对他用刑?”说这话的男子此时身着一身锦袍,眉宇间颇为有两分稚气,眼角一滴泪痣,只叫人不自觉地沉迷其中。
他说完这话,随即就在司徒源鄙夷的眼神中败退。
“五皇兄,看来你该回去睡觉了。”司徒源冷声讽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位茜香国女王回来,五皇子齐人就,颇有两分不对劲。
如今更是说出这话,让他隐隐对其有几分揣摩。
静虚毕竟是出家人,即便对方已然有确凿证据,可是到底也不能够太过分。
这是身上没有伤痕的手段,才是最适合对方的。要知道所谓刑讯,可并不单单只是用暴力鞭打。
而升官发财,看似不过是几张薄纸,然而对于其心理,和生理都有着永久性的伤害。
司徒源本来不想解释,可是看着自家兄长这副模样,少不得无奈地指出一些。
“静虚毕竟是水月庵的庵主,如若直接对其使用大刑,很可能会引起其他的反弹。
在定罪之前,最好不对其有实质性的刑讯,免得惹出其他的乱子。”
当年在扬州之时,他便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当时却是差点连累一县之百姓。
从那之后,司徒源便学会任何的刑讯,都要放在合适之人身上,否则事倍功半。
五皇子听到这里,微微颔首,似乎若有所思。
实际上不管是他,还是司徒源,对于这些所谓的大师,都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只能说这些人,大多与后宅的女眷,有着某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司徒源颇有些无奈地摇头,看着五皇子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将视线转移到柳湘莲身上,仔细吩咐对方。
“你去把智能儿叫来,我还有些事情要问她一下。”司徒源带着几分冷漠地说道。
柳湘莲听命赶紧转身离开,智能儿和一众尼姑,都被带回公主府。
好在公主府足够大,将他们安排在井后面的房间之中。如今虽说有些慌张,但看起来倒还是一切尚好。
智能儿被柳湘莲特别关照,将其单独放在一个房间之中,此时离开书房并不太远。
他出门之后随即向右一转,快步向智能儿的房间走去。
智能儿正在房中,小姑娘下午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放下心来,结果足足睡了一下午,这会子刚刚吃过晚饭,正是精神的时候。
听到柳湘莲的叫声,她刚开心地打开房门,就听见对方笑着说,司徒源要见他。
想起白日里,那个面容似冰之人,智能儿身子一僵,后背之上一瞬间布满汗水,面容之上显而易见地多出几分苍白。
眼瞧着小姑娘这一副模样,柳湘莲一阵纠结,若非国公也有命,自己都不想带她前往。
然而想到那些冤死的女子们,柳湘莲还是狠下心,半蹲下来平视智能儿的双眸,轻声安抚对方。
“你却是莫要担忧,国公仪乃是世间少有的好人,他只是看着严肃而已,你看这是他家。”
智能儿摇摇头没说话,他转头看向屋中桌子上放的糕点,那是她从未吃过的香甜。
“好。”小姑娘颤巍巍地说出这一句话,显然已经用尽她几乎所有的力气。
柳湘莲轻笑一声,伸出手直接将小丫头抱在怀中,眼神非常柔和:“等这个案子结束,柳大哥带你去花园里看花。”
“嗯,好。”小姑娘听闻此言,露出一抹笑容,两颊之上一对酒窝闪闪发光。
哄好了小智能儿,柳湘莲这才抱着对方,快步转回书房之中。
一进门便看见,司徒源正在查阅手上的卷宗,他走到地中央,这才将小智能儿轻轻放下,然后用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向对方。
“参见国公爷。”
“参见国公爷。”
司徒源抬起头,便看见小智能儿胆怯的眼神,他并不意外,小女孩对他的害怕。
“府里的饮食可还习惯吗?因为不知道你如今是否吃素,今日里暂且做的是素的,如若你可以吃肉,只告诉柳湘莲,他会吩咐下去的。”
水月庵乃是二僧庙,按照正常来说应该是吃素的,但是又因为水月庵如今的特殊,因此即便是司徒源也无法确定。
索性便暂时这一餐将就吃素,等明日确定好再说,毕竟说是水月庵众人中,会让他们过问吃食的,也不过是智能儿一人而已。
智能儿想起那可口的菜肴,和桌上香甜的点心,原本的胆怯弱化一些。
虽说眼前之人,还是浑身若有若无的杀气,但总比刚刚连话都说不出的状态,好上不少。
“多谢国公爷。”小姑娘怯生生地说道,大大的眼睛下意识地扫向两边,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柳湘莲消失不见。
一瞬间,智能儿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手指也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僧袍。
司徒源自然是知道,对方此时在做些什么,刚刚柳湘莲将智能儿放下,自己便签到冯紫英那里,去查看静虚目前的状态。
他却是担忧冯紫英一时用力过度,会直接要了那静虚的命。
此人眼前有重大嫌疑,可不能够轻易地死掉,未曾想自己的离开,却是吓到了小智能儿。
“你莫要害怕,急,等一会儿,他马上便过来。”
司徒源一直注意着小智能儿,自然而然将对方的变化看在眼里。
他心底也是有些纳闷,柳湘莲对其肯定是特殊的,但是竟然会这样依恋,却是有些古怪。
柳湘莲不过是担忧冯紫英,因此查看对方无事,便赶紧归来。
眼瞧着站在地中央的小智能儿,见到自己双目发亮,柳湘莲轻笑一声对其点点头。
他先给司徒源行礼,随后这才在智能儿耳边轻声询问:
“看来一切都还好?”
智能儿乖巧地点头,此时见到对方归来,却是十分高兴。
小姑娘如今正是七八岁的年纪,看起来肉嘟嘟的十分讨喜,更兼之形容姿色,此时虽算不上美人,但是只瞧着便极为的舒心。
司徒源显然并没有什么心思,看智能儿有多可爱,他看向对方眼瞅智能儿脸色转好,当下询问道:“关于静虚的事情,智能儿你却是知道多少?”
如今时间紧急,本来按照他的想法,静虚的是还要等待一下,可是他却是担忧其中包含其他,因此这才像要,从智能儿口中知道一些事情。
听到司徒源的问话,智能儿点点头,只是面容之上还是有些纠结,好半天才仿佛聚起勇气,轻声地看向司徒源说道:
“我知道的还挺多的,因为年纪小,所以他们很多都不避着我的。”
这话倒是让司徒源,和在场的众人心中颇有几分惊讶,但是随之而来便是一阵高兴,对方知道越多,后面自己才正好可以对比。
当下里,司徒源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却是问你,你知道接手的那个姑娘的人叫什么吗?”
这个问题实际上司徒源早就清楚,但是他仍旧询问对方,只为了看对方是如何的表情。
智能儿眨眨眼,下意识地舔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双唇,抬头看向柳湘莲。
在得到对方地点头鼓励之后,智能儿这才小心翼翼地说着:“师傅管他叫四傻子,可是我知道他是谁,他是当朝的四皇子。”
四傻子这个称呼一出,那司徒源有些无语,他微微挑起眉头。
不管如何称呼,一位皇子为这个,实在未免有些过分。
不过从这个名字当中,似乎也能够窥见,四皇子对于静虚来说,不过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但其中的事情,还是要仔细地询问一下才好,想到这里,司徒源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四皇子的?你师傅又是因为什么,叫他四傻子的?”
这个问题似乎让小丫头有点纠结,听完之后她马上沉默下来。
无意识抓紧僧袍的小手,此时已能看到苍白的指节,柳湘莲看到对方如此,心知这孩子定然是有所隐瞒。
他再次蹲下身,平视智能儿的双眸,对其轻声的劝慰。:,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