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因为邢夫人的话瞬间冷静下来,他仔细回想,刚刚自己的确是心神混乱。
以前这种情况自然没关系,然而如今他已然是涉足官场,即便身属纨绔,然而贾琏还是知道,这官场之中可不如同玩乐一般。
稍微不注意便是一场祸事,一瞬间贾琏细思极恐,若说刚刚是因为荣国府之事,让他乱了方寸,那么如今他才将理智找回。
若非母亲,自己恐怕又陷入局中。想到这里,贾琏眼中满是感激,低头说道:“母亲,儿子受教了。”
贾琏此时已经发现,自己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即便他已然涉足官场,然而当日里的习气,却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而这些习气,慢慢开始对贾琏的官场生涯产生影响,就比如现在他这般慌张,实际上正恰恰说明他对于政治上的茫然。
此时贾琏心中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母亲,会要跟着自己一起来。自己在官场之上,如同牙牙学语的幼儿。
没有邢夫人在一旁提点,都不需要别人动手,贾琏自己就能将自己送入深渊。
想明白这一切,贾琏更是感激涕零。他这会儿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些古怪的举动,以人让妻子心中惊讶。
半靠在床头的凤姐儿,眼见贾琏这样子,心中也是大惊,她下意识便看向平儿。
“平儿。”凤姐儿口中呼唤,随即一个眼神飘过去。
接收到自家主子的眼神,平儿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赶紧跟站在门口的,柳家的轻声嘀咕两句。
柳家地上前给众人分派任务,让其各自离开。而平儿则乖巧地站在门口,防止有人靠近。
看着眼前的一切,邢夫人也收敛调笑,面容沉静看向贾琏。
她虽说不知道对方此时,突然归来是为何,但想来应当是有事发生。
因为柳家的和平乐的举动,屋中的空气渐渐有些沉闷。邢夫人心头掠过一丝阴霾,她忽然觉得,也许有什么大事发生。
随着外面逐渐安静,贾琏转头看一下,站在门口眼露警惕的平儿。
他看着此时面容之上,仍能看出几分苍白的妻子,心中却突然涌起几分愧疚。
眼前的女子本是最为明艳活力的,可惜却嫁给了他,被活生生地卷入泥潭之中。
贾琏实际上也曾想过,如若是眼前之人不嫁给自己,但凡是嫁给另一个人,肯定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憔悴。
可惜的是到底是他连累了她。
贾琏想到这里,撩起衣襟跪在邢夫人面前,他此时再也没有刚刚的慌张,身上气息也变得沉稳。
虽然这一会儿,他说出的话颇为让人惊悚:
“母亲,恐怕咱们家要大难临头了。”
说完这句话,贾琏仿佛一瞬间颓废起来,一股认命后的悲凉在他身上缭绕。
他这话说得颇为艰涩,可惜天不与他。
贾琏曾经想过,但凡再给他十年时间,他定要做出一番业绩,保得贾家一世安稳。
然而天不与他,没有给他这份时间等待。
邢夫人似乎并不惊讶,他伸出手先将贾琏拉起,不知道为何,眼前贾琏看到母亲如此,一瞬间也安稳下来。
“仔细说,期末要胡思乱想。”
邢夫人并不知晓出了何事,然而这不妨碍他安抚眼前之人。
贾琏抿紧双唇,仔细将前因后果在心中过上一圈,这才将一切缓缓道来。
说完最后一句,贾琏满眼期盼,看着邢夫人,想让对方给自己一个决断:“母亲,如今我们却是该如何是好?”
原本靠在床头的凤姐儿,在对方说出王夫人三个字之时,便猛然坐起。
等到如今,听完一切,已经眼神呆滞,他带着极其不解的语气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姑妈是疯了吗?”
她最后一句,纵然是努力压低声音,听到耳中仍旧有些破音。
相比于凤姐儿的不可置信,邢夫人却颇为得淡定,也许她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的确她早已预料到,这却是从王夫人的性格中看到的。
从贾琏做官开始,一切便已经转了个弯。这种情况下,王夫人会替自己的爱子打算,太过正常。
“这事儿我只能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邢夫人说出这一句话双目低垂,她此时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所谓为母则强邢夫人,能够明白王夫人的心思,王夫人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宝玉。
只是这种行为太过冒险,为了一己之私,而将整个家族陷入深渊之中,可以说对方如今已然疯了。
还好宝玉没有荣国府的继承权,否则纵然最后交到宝玉手中,也可以看得出,日后败落的结局。
邢夫人眼神扫过,坐得笔直的贾琏,这件事恐怕就是对方最大的考验。
贾琏此时显然也知道如此,他低垂着头颅心中沉思。
“这件事情得找出幕后之人。”邢夫人口中慢慢说道,现在她对于此事,倒是真的并不担心。
毕竟自己将要合离,两个孩子也会跟着自己,只要不在合离之前出事,那么后面自然不必担忧。
“如今我还有一个担心,就是这令牌,究竟是真的背着老太太偷的……还是老太太故意放水让人偷走了。”
与贾琏所想不同,邢夫人一瞬间就想到这件事中多有违和。
要知道库房的钥匙,是戴在鸳鸯身上的,这丫头她见的次数多,平素里是个最为谨慎的。
在这种情况下,媚人想要轻易地拿到钥匙,等于痴人说梦。
那么其中,就产生另外一种可能性,也就是这件事情,实际上是贾母的顺水推舟。
甚至可能那把钥匙,都是鸳鸯故意“遗落”的
凤姐儿几乎不敢相信,可是她又觉得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解释了一切。
她呆呆地看到,自从得到公主娘娘垂青之后,便一直胸有成竹的太太,口中有些惊诧的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吧?”
邢夫人话一出口,却觉得自己想的狭隘,想到贾母的一贯作为,她忽然明白。
这件事情未必是她做不出来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来说,那有可能。
邢夫人此时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可是她想起当日在行宫之中,公主娘娘在光影下的嗓音:“将所有不可能排除之后,即便留下的真相,再让人无法接受,却也代表着真实。”
当时她尚且觉得,公主娘娘未免太过胡思乱想,如今想起来却突然明白,身处漩涡之中的感觉。
嫁到贾家这么多年,邢夫人几乎完完全全看透了贾母,对贾母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其他而是荣国府。
所以,眼下这件事情是贾母的,又一次背水而战吗?
“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这事,要知道老太太的脾气看似不管闲事,然而这府中有哪一件事他不知道的?
恐怕是老太太是以鸳鸯放水,让媚人偷走东西。只是可怜了媚人,恐怕老太太以为媚人,会先将东西带回家中处理,是以这才有当夜的火起。”
邢夫人口中说着,轻轻攥紧手中的帕子,还有一点她没说。
那就是,目前还不知老太太,是想要将令牌毁掉,还是打算将其送给某人。
然而不管如何,老太太所想的都会实现。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王夫人竟然做得极为漂亮,拿到东西转身便被送到水月庵,交给了那位神秘的静虚。
只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回合却是王夫人赢了。
凤姐儿此时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她原本颇有几分自得,自认为是少有的伶俐人。
然而此时她却产生一丝怀疑,那就是自己真的是聪明人吗?
为何自家母亲,竟然能够从中分析出这些东西。而不管是自己恨毒的姑妈,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太太,更有愿在江南却将一切看清的母亲,她忍不住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而且,媚人的孩子,可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当日里差一点就成了“鸳鸯”的孩子。
这样的一个存在,却被老太太说放弃就放弃了。凤姐儿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贾母。
正在胡思乱想,一双温柔的手握住凤姐儿,带着几分冰凉的手掌。
她眨眨眼睛,抬头看见太太那温和的眼神,原本还有些狂跳的心一瞬间稳定下来。
“你不要瞎想,你已经很好了,只是如今还是经历得少。”邢夫人轻声的劝慰,她说的是实话,在她看来凤姐儿依然做得很好。
不过纵然是她再精明,也仍旧是个尚且十来岁的孩子,见识和经历都少,如今有些迷茫也是正常。
如今却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所谓忧思伤身,可不是假话。如今她自己的身子骨,还是三灾八难的,邢夫人又怎会让对方多生偏差。
“这些事情你不必多管,左右如今远在江南,京中之事与你无关。”邢夫人最后这一句,非常的直白。
这也是她现实的想法,在她看来,凤姐儿如今最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其他的自然教育她和贾琏来做。
眼瞧着凤姐儿双眸看向自己越发亲昵,邢夫人轻笑着拍着对方的手。
好半晌才转头看向贾琏,口中仔细地吩咐道:“这个笔录签字画押,然后拓印留下一份。
然后将我的心一起走血滴子的通道,上面不要专门写是什么东西,只用日常的请安涵来说明。
两日之内一定要送到京城之中,从现在开始,所有接触此事的,都不允许离开府中。”
邢夫人口中说道,他吩咐的一条条,让贾琏越发的心惊,对方此时尚且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
实际上也的确是如此,相比于贾琏和凤姐儿,邢夫人更加深刻地理解其中的危机。
不,或者说经历了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叛乱的那些人,都能够明白,其中究竟是有怎样的危机。
别以为平安州的那点子兵马起不了大浪,要知道各朝代的军队有着一项惯例,那就是严禁闻风而动。
因此在叛乱之初,大部分的君主士兵都不会直接勤王,反而会保持观望状态。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避免互相残杀,以及他人谎报军情。
然而其中,却带着一个天大的弊病,那便是一旦军队的指挥权转移,在一定时间之内,这且大军拥有长驱而入的机会。
平安州离着京城,可一点也不远,如果有人里应外合,两相夹击,未必不能够成事。
邢夫人想到这里,心中再也不敢想下去,她面上不露表情,只得催促贾琏将信送走。
听闻今日记录的是兴儿,邢夫人垂眸思索,口中吩咐道:
“把兴儿直接关在房中,每日里吃食送到门口,决计不能允许他和其他人有接触。
你不必心疼,大不了到时好好补偿一二,也绝对不可因小失大。”
看着自己儿子那副,不需要如此吧的表情,邢夫人并未有任何变化,他早就知道贾琏并非一个,对于政治十分敏感的。
“当日里公主娘娘曾经教我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国,己事不密则成害。”这句话一直印在邢夫人的脑海中,因此今日便直接对贾琏说出。
贾琏最开始的时候上有几丝懵懂,待到将这句话在口中来回咀嚼数次,想到冷子兴之事的原委,又对比邢夫人所为,这才从其中慢慢品出一份滋味。
当下里不敢耽搁,赶紧去亲自拓印,随后又将信件装订封好,用特殊的油蜡封漆。
有名完全不知此事的小厮,将信件送出。在得到血滴子的回执之后,贾琏这才仿佛卸下重担一般,长出一口气。
他心中带着侥幸,得亏自己没有慌张的自行决断,不然指不定会贻误大事。
略作休息之后,贾琏自然将此事告知邢夫人,邢夫人自然是极其淡定,安抚对方之后,才让贾琏带着凤姐儿离开。
眼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邢夫人原本淡定的容颜瞬间垮了下去,她此时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一直握在手中的手帕,瞬间飘落在地上,邢夫人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此时不停颤抖。
柳家的双目满是担忧,辅助邢夫人已然快要站立不稳的身形,口中担忧地说道:“太太……”
邢夫人转头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陪房,勉强抽动,嘴角笑着。
“我没事,如今也就只能够期望,公主娘娘能够早日接到密信,免得陷入危机之中。”邢夫人口中说着,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腰间的牌子。
好可惜,如若这牌子能让自己,和公主娘娘隔空交流便好了。
手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似乎也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