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知何时倾盆而下,康眠雪看着眼前仍在嘴硬的静虚,缓缓摇头。
对方如今看起来,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可是即使到了边缘,仍旧强制挣扎。
“没有发现名满京城的静虚师太,竟然是个死鸭子嘴硬的顽固份子。要怎么说呢?你确定还要隐瞒这件事情吗?”康眠雪的语调显得若有所指,一瞬间让静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么多年来,静虚一直周旋在各个势力之间,左右逢源。除了是她身份特殊,获得一定的特权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头脑极为灵活。
此时此刻,对方所言显然是意有所指的,想到自己的软肋,一时之间静虚即便再镇定,也难免露出两分慌张。
她努力地镇静下来,想要分辨如今,康眠雪到底是知晓真相,还是在哄骗自己。
只是她此时关心则乱,心绪不静之下,哪能分辨得出来。
她想要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只要对方无法对他上大型屈打成招,那么他便敢咬死。
然而如果对方说的是真话呢,她回想起关于羲和长公主的传言。
传闻中,对方是个极为任性之人,然而却有一个特性,从不说谎。
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一双明媚的双眸,若是对方真的出事,自己将成为罪人。
康眠雪看着面容上阴晴不定,一丝带着胜利的快感席卷身上。
不过如今还是要再加一把油才好,想到这里康眠雪。向前倾身低语道:“她就快要死了。本来他没有这么快会出事,可惜因为你的举动,使得对方着急了。
如今恐怕一人救不回来。”
康眠雪盯着静虚,眼神颇为冷淡。
如果说刚刚之前她还能够抵抗,那么这一瞬间,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然颤抖起来,原本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脸庞,如今满是狰狞。
康眠雪并不在意这一点,实际上在她看来,眼前的女子未免太过天真。
静虚看到康眠雪唇角的笑容,深深打动了一个寒颤。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够这一般笑得出来。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康眠雪心中回荡。对于眼前之人,他是无比警惕的,如今对方这份表情,很显然是心中有谋算。
两人之间的拉扯,被司徒源看在眼中,他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今日里回府之后,便不见踪影之人。
很显然妻子又得到什么消息,于是命人去办理了。
虽说有些发木的大脑,终于开始渐渐工作,然而司徒源还是有些空洞。
此时他颇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追寻太久的答案,终于得到之后,反而会一时反应不过来。
甚至觉得周边有着无尽的虚幻,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因为自己太想要明白,于是便开始虚假?
实际上,还是因为这件事情的缘由,司徒源到现在还无法理解,一切的错误,就只是因为小小的嫉妒。
想起母亲往日的模样,司徒源看着面有饥色的中年女子,几乎不敢相信,对方竟会是如此。
他心中不知是该什么感觉,想要将对方撕碎,然而妻子掌心的温度,还是让他很快冷静下来。
暂时还不行,等一下再说,司徒源轻声安抚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妻子身上。
随即便听到妻子,带着两分不屑的语调:“还在死鸭子嘴硬吗?想必是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
从妻子的说话中,可以明显知道,如今这会儿对方有几分不耐烦。
不过这也正常,妻子一直是个极其干脆的人,眼前的静虚这一番拖拉,会让他不耐烦也是正常。
司徒源心中主很猛,又继续听妻子所言,对方的语调并没有太多的针锋相对,反而其中满是淡漠。
可是这些淡漠的语调,每说出一句,静虚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
她忍不住伸手抠紧自己身上的僧袍,对方每一句话都仿佛巨石砸在她身上,可是她却仿佛被蛊惑一般。
“当年那个孩子,不,应该说是那一对孩子。”康眠雪仔细地看着静虚,看到对方听自己说到一对孩子时紧缩的瞳孔,以及突然绷紧的下巴。
这份警惕与惊恐,完完全全说明静虚就是那个人。
“你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养大孩子,结果未曾想你的请求竟然被拒绝。
无奈之下,你退而求其次,希望将他养在对方的原配名下,反正当时他们都在怀孕。
可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又再次拒绝你,就在你绝望与担忧之下。
那孩子被放到养生堂之后,便被营缮郎秦邦业,所收养。
然而可惜的是其中的那个男孩,在一个月之后消失了,没有人知道那孩子是生是死。
秦邦业对外宣称,那个孩子已然去世,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然而到底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
康眠雪仿佛是在阅读一本书,比较轻松地一句句说道。
她每说一句话,静虚脸色变得苍白上一分,等说到最后,对方已然面色如土灰。
最开始的时候,静虚还一脸不忿与康眠雪对峙,然而随着对方话语越来越轻柔。静虚却好像被抓住喉咙的兔子,面容之上越发地惊惧。
她紧紧咬紧牙关,低下头不肯看,向康眠雪身上散发着拒绝的气息,若非是她如今身体虚弱,几乎想要伸手捂住耳朵。
对于对方这副模样,康眠雪并没有半分同情,她眼神仍旧冰冷,不紧不慢地在对方胸口插刀。
“好在那个女孩活下来,她自幼长得就极美,而且通体带着一股特殊。那一般高贵的气息,根本无法让人相信,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营善郎之女。
见过她之人,都无不赞叹,只说如若是不知道,只觉那人可当得公主。
每每有人这样夸奖,你先是心中骄傲,觉得对方不愧是你所孕育。
然而随后你便开始怨恨,因为你知道,她从最开始便是皇家贵胄,她的气息自然要高贵,因为她的父亲,本来该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
你说对吗……静虚师太?”康眠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静虚没有回答,如今她几乎仿佛成为一块木头,当听到一半她便已然如此。
这会儿,她不想理会任何人。
此时静虚仿佛是身披刺甲的刺猬,她毫不客气地竖起浑身的尖刺。
即便是知晓自己的坚持,在对方面前不堪一击,然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峙。
康眠雪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划过讽刺,她此时根本不想对方回答自己什么,因为事情的全部她已然知晓。
一旁冯紫英和柳湘莲,都将隐晦的眼神扫在静虚身上,他们未曾想到,对方似乎与皇家之人有染。
实话说,这种事情可是比想象中的刺激太多。
“那个女孩慢慢长大了,因为身份的问题,你没有办法经常见到她。
但是这并不妨碍你一片慈母之心,于是你开始担忧起来,担心这孩子该嫁到何处。
在你的想法中,她应该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然而恰恰相反,她出身的高贵使得他注定要被掣肘。”康眠雪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她似乎在思索,自己应该如何说下去。
在场的人对于精神官场大多有些了解,秦邦业之女也有几个耳闻。
至于为什么而闻,自然是因为对方如今,乃是宁国府的大奶奶。作为宁国府独子的正妻,纵然宁国府没落,但是在京城勋贵圈中,她还是有着一些名声的。
这也是冯紫英惊讶的原因,他未曾想到,那个人竟然会与皇家有关。
而更让他惊讶的,就是对方到底是谁的女儿这个问题。
因此当他听到康眠雪继续开口之时,所有的注意力便都挪到此处。
连窗外那惊悚的雷声,都无法让他分出半点注意力。
康眠雪没有理会静虚,她仍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说道:“毫无办法之下,你只能与北静王商议。”
北静王三个字一出,静虚身形一颤,猛然抬起头,此时眼中已然有些变化。
看着对方双眸中的请求,康眠雪没有说话,仍旧不紧不慢。
实际上就在静虚焦急之时,北静王也是心中捉摸不定,毕竟女孩儿的身份太过特殊。
无奈之下,北静王选择了最不好的一条路,那便是将这个女孩儿,嫁入同为四王八公之一的宁国府。
然而实际上,他本打算将其嫁在他处,可是女孩儿的身份太尴尬,在高不成低不就中,贾蓉这个孩子竟脱颖而出。
纵然在北静王眼中,宁国府有很多缺点,然而毕竟有两个优势,一来贾蓉乃是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二来因为贾敬的竟是身份,宁国府算得上在文官集团有些根基。
再加上对方足够高的家世,算起来也算得上是合适的人选。
“这门亲事本来也算还可,可惜你却不太高兴。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当日你曾听说过,不少关于贾蓉的传闻。”
康眠雪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不得不说,虽然她讨厌静虚,但是作为一个母亲,静虚的确是做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她不喜欢女儿嫁给一个好色之人,然而却也知道,这已经是能够找到的最好归宿。
所以因为此事静虚纠结不已,她担忧女儿会落入火坑,然而架不住很多事情是天注定的。
天注定三个字,仿佛一瞬间刺中静虚,她呆愣愣地看向康眠雪。
那双曾经妩媚动人的双眸,此时已然盛满哀求,如今的静虚再也不见,刚刚的桀骜。
她不停地摇头,似乎在请求对方不要再说下去。
康眠雪看着这样的静虚,一时之间心头也有些梗塞,按理说眼前之人也算得上是个可怜的。
可是一想到无辜的婆婆,那些因为对方的嫉妒而无辜丧命之人,她忍不住就想让对方去尝尝,当年婆婆所曾遭受的痛苦。
想到这里,原本对于对方的那一丝同情,也瞬间不见。康眠雪并不理会对方,口中继续说道:
“那是在京城的集市之上,同样是正月十五,同样的日子同样的戏份,然而却产生了同样的结果。
静虚,你有没有恼怒过?为何你的女儿,会与你一样步人后尘?
在上元夜集市之上,有妇之夫相遇,重演你们当年的那一幕。
你恼怒异常,你万般无奈,你想让你的女儿冷静下来,可是没有想到对方比你当年还要疯狂。
她毫不犹豫地要求嫁到宁国府,纵然你百般劝解都无用,她已经被一个人征服了。
最后,甚至以死相逼,无奈之下,你只能够选择屈服。”
随着康眠雪语音一落,静虚仿佛是被抽筋拔骨一样,彻底瘫倒在地上,纵然外面风雨交加,众人还能够清晰地听到,一滴滴眼泪砸在金砖上的声音。
静虚的眼前,仿佛又出现当日女儿决绝的面容,她真的很像她父亲。
“但凡他肯听我一句……”静虚口中呢喃,眼神恍恍惚惚,此时她的眼前已经被泪水模糊。
静虚的崩溃,无意识中说出的这一句话,直接肯定了康眠雪所言的真实性。
一旁的冯紫英,几乎已然快要不知所措,他却是从未想过,竟有如此精彩的过往。
且不说静虚身为出家人,为何竟然会有女儿?纵然是正式出家之前,但是仍旧让人惊讶。而且这样一个出身,竟然嫁到宁国府,还成为当家大奶奶。
况且按照静虚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对于宁国府很是不满。
只看如今静虚的表现,他开始好奇,蓉大奶奶的生父是何人?
仔细地将皇家众人算上一遍,实在是二十年前人太多,一时之间根本没法确定。
一个古怪的想法,上过冯紫英脑海,该不会是当今万岁爷吧?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冯紫英就被自己雷住了,他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自己这个想法是怎么想出来的,简直如同笑话一般。
不过真的很可能,当时正在九龙夺嫡的中期,几位之前已遇难之王爷都还在,一时根本找不出何人。
康眠雪扫过面容古怪的冯紫英,又将注意力放在静虚身上,纵然对方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刺上一刺。
“无奈之下,你只得同意了。但是你忍不住,开始加快步骤。因为担忧女儿会出事,可惜的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因为你的着急,所以做事便出现漏洞,而你没有任何损失,因为替你承受一切地变成了你女儿。想来如今很快她就要死了。”康眠雪口中叹息,没有错,按照生死簿上所写,今日便是,秦可卿归位之时。
如果说刚刚康眠雪所言,使得静虚颇有几分面上瑟瑟,那么刚刚最后的那句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康眠雪,嗓音依然发不出说话的声音,只能响起咯咯的声音,仿佛是在威胁,就仿佛是在哀求。
静虚也发现自己的问题,她紧紧咬住下唇,一滴滴鲜血随着泪痕砸在地上。
因为疼痛感,她终于冷静下来,喉咙不停地吞咽。
谁都未曾想过,京城有名的水月庵庵主,竟会如此的狼狈。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只要你救她,你让我说什么都行,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一个字都不少,我求求你救救她,她是你堂姐啊。”静虚终于崩溃了,她的身子瘫软,软软地趴在地上,即便如此,她还是口中哀求道。
此时一道闪电,将室内照得通明,随即一道雷声在窗前炸开,静虚畏缩一下,却还是不肯有半分退缩。
她一声声地呼嚎,仿佛是林间失去幼崽的母狼,在月下,思念着自己逝去的孩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看着眼前崩溃的静虚,康眠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眼前之人。
她是所有一切的起因,只因为她的一己私欲,使得原本不该死之人命丧黄泉。
甚至因为她的嫉妒,所爱之人也被其亲手毁掉,康眠雪不曾知晓,对方是否也曾在午夜之时有过后悔?
可是,对方那单纯而热烈的情感,又让康眠雪觉得有一丝震动。
所遇非人是她的错吗?康眠雪并不知晓,当日里那个人的想法,这是因为一系列的错误,才造成了今日的苦果。
看到已然面露绝望的静虚,康眠雪不知何时嗓音有些沙哑,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因为司徒源无意识地握紧而有些疼痛。
“你知道吗?如果看着你,我是不会救她的,因为当年也没有人救陈家。”
这句话使得司徒源的手骤然松开,康眠雪转过头看着目露茫然的夫君。
她望着司徒源,扯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对方。没有关系,你难过的我和你同样难过,你说不出来的,我替你说出来。
“噗通,噗通”,司徒源此时只觉得心跳如鼓,他紧紧盯着妻子,心中已然百味杂陈。
他轻轻嚅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刚刚张口,却被一道尖锐的嗓音打断。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静虚此时恍然是个疯子,她如今身上瘫软无法起身,就用力地抬起头颅,一下又一下地给静虚磕头。
很显然她如今,没有半分顾及自己,不过四五下额头已然青了一片。
对方这个样子再几下,估计会把自己活活磕死。
康眠雪皱紧眉头,赶紧吩咐身旁的秀菊:“赶紧拦住她,他绝不能有事。”
康眠雪刚刚出口,秀菊便猜到自家主子的想法,身影轻快瞬间便来到对方面前,伸手直接将静虚揽住。
如今的静虚,显然有些疯狂,她还想要挣扎,却被绣橘死死地压住,无奈之下,只能看着康眠雪默默流泪。
康眠雪静静的闭上眼眸,好半天才又睁开,轻声说道:“你不必求我。”
听闻这一句话,静虚的希望被瞬间打碎,她不可置信地靠在绣橘身上。
瞳孔先是一阵紧缩,随即又瞬间放大,仿佛是终于了解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之后。她仿佛失去了魂魄,瞬间变成一尊毫无生机的木偶。
康眠雪没有看对方,她仍旧按照自己的语速仔细道:“就算她是私生女,可以是皇家之人。皇家之人,怎容他人玷污,更不要说随便他人欺辱。
随意杀死皇室之人,等同谋逆。”
这一番话,瞬间又点燃静虚的希望之火,她带着几分期盼地盯着康眠雪,如今唯一的希望便在对方身上。
司徒源也同样看着康眠雪,此时他忽然有一份释然。
若说刚刚,他恨不得生撕了眼前的静虚,然而经由妻子这一番举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所能做的,除了替母亲报仇,还有好好地陪伴身边之人。
妻子所言极为正确,皇室的尊严不容半点玷污,皇家可以自己处理不肖子孙,却容不得他人有半分亵渎。
宁国府。纵然是私生女,可也是皇家后裔,他们只该敬着尊着,怎敢做这些大不韪之事。
不过以妻子的性格,定然会提前派人救出对方,司徒源扫过周围,果然缺了常见的身影。
“五皇兄去救人了?还有那两个小不点儿?”司徒源轻声询问,心中也是盘算。
康眠雪点点头,她像是有些疲惫,微微将身形侧了一些,靠着司徒源让对方支撑住自己。
“对,今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所以便让五皇兄去救人了,也带上了范家小子和章清墨。想来很快他们就会回来了,一会儿还得琢磨一下怎么安排秦可卿。”康眠雪颇有些无奈地笑着,她的笑容中满是疲惫,可以说这一切她已然筹谋了太久。
司徒源看着妻子,轻轻地搂住对方。
两人的对话,被静虚听到。她先是浑身颤抖,随即仿佛是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紧紧盯住康眠雪。
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真的会不计前嫌,去救出自己的女儿。
康眠雪本不想理会,可是架不住静虚的眼神,她侧过头不看对方口中说道:“你用不着看本宫,要知道,就算本宫再想杀你,你的女儿也是皇家之人,不容他人有任何半分的欺辱。”
司徒源略一沉思,仔细琢磨此事。
“所以宁国府被抄了?五皇兄是去抄家?”司徒源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问道。:,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