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薛景山其实是杜小山的某个前世,那织茧人又是谁
杜小山如今早就已经有了数个轮回,正在断山镇中平安地活着,是绝无可能跑到这里来,造出这种幻境的。
或许或许是某些地方出了差错,也说不定。
范昱犹豫片刻,转头重新看向擂台上的江钺。
诚然,一般来说,幻境的主人,大多都会是幻境中地位最高,可以对境内其他造物为所欲为的那一个,但若有例外呢
如果眼下这个幻境的主人,其实不是统帅三军的元帅,而是一个奴隶的话
范昱抬了一下眼,目光在薛景山和江钺之间反复梭巡,最终陷入沉思。
倒也、倒也不是没可能啊
思及此,范昱悄悄走到人少一些的暗处,专心致志等着台上人动作。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接下来,薛景山一跃跳上擂台,把围在江钺身边的那些人全部呵退,而后再转回身,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钺。
“你不是我手底下的兵。”薛景山说。
闻言,江钺扑通一声便跪了,低头含混着局促道“我我我也是没办法。”
原来这江钺本是个没有名字的奴隶,又因为命不好,遇见了一个常常以虐杀奴隶为乐的主人。
十六岁那年,江钺不幸在前主人手里断了一根小指,又折了一只眼睛,被吊在树上晒了整整三天,差点就死了。
但兴许是他命硬耐折腾吧,前主人看着觉得挺有趣,便命人将他暂且放下来,喂了些米粥,让他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还说隔天就来找他玩点更有意思的。
江钺那会还是个半大少年,他不想死。
所以他入夜就跑了,宁可拼着被抓到后会生不如死的危险,也义无反顾地跑了。
从前主人的府里跑出来之后,江钺小心掩藏着身份,一路北上,没想半路竟碰上个从威武军中跑出来的逃兵。
那逃兵不想上战场,不想整天提心吊胆的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只想回家种田。
当时,江钺一见到那逃兵,眼睛就亮了。
眨眼间,江钺就想到了一个十分疯狂的计划他哄着那逃兵将代表身份的铜牌送给自己,又帮那逃兵躲开追捕,将其送回了家。
待到半月后,江钺终于养好了身上的伤,带着铜牌来到军营,摇身一变成了铜牌上写着的“江钺”,如愿脱了奴籍,又因为瞎了一只眼,被分到伙房做饭,还有负责一些日常的打扫。
按威武军中的规矩,凡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但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以若有人能在威武军的重重搜捕下,成功脱身后,又再迷途知返,主动回到营里的,便不杀了。
江钺便被当成了那个迷途知返的。
自那以后,江钺留在军营里做了四年的饭,没人怀疑他是奴隶,也没人再想要他的命。
再后来,江钺开始偷着练武。
江钺天赋异禀,天生就有一副练武的好根骨,虽然起步晚,进步却快。只可惜跟他一块做饭的几个老兵见他这样,都忍不住跑过来劝他,让他别跟自己过不去。
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半瞎,闲着没事练啥武呢就算每天练得累死累活又怎么样上不了战场,拿不了战功,也就永远都爬不上去。
可江钺不信邪。
人嘛,总是会越来越贪心的。江钺想从前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时,他心里就只想活命,可当他真的脱了奴籍,能从此吃饱饭,睡好觉,他就忍不住开始想要更多了。
就比方说今晚,他烧完了饭,不想蹲在帐子里听那几个老兵打呼噜,便跑过来看比试。
看着看着,就觉得要是换他自己上了台,好像也能行。
暴露奴隶身份是多可怕的事,没人比江钺更清楚,但他看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跳了上去。
顶多就是被打败了,摔到台下去,没什么的。江钺在心里安慰自己,心说要是能让他像别的勇士那样,也在人前出一回风头,就算被打死了也值。
于是江钺这么想着,赶在比武即将结束前,风风火火的上了台,结果却万万没有料到,赢了是赢了,但却被谢沉欢挑松了身上银甲,露出他胸前这个奴隶烙印来。
至此,他的好日子就算是彻底到头了,只不知道眼前这位被尊称为军神的薛元帅,会判他怎么死。
江钺在向薛景山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时,将头埋得极低,连声音都在抖。
他这种表现让薛景山误以为他是在害怕。
“所以,你现在不敢抬头看我,是因为怕死”良久,直到江钺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薛景山才沉声问道。
江钺点了点头。
薛景山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冷了。
“奴隶果然就只是奴隶,没半分血性。”薛景山摇头叹道“本以为你会是个不同的,结果还是一样,不堪大用。”
说着便要转身下台,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江钺,只对左右随口吩咐道“按规矩处置吧。”
江钺“”
说时迟那时快,许是被薛景山话里的轻蔑刺激到了,就在薛景山对眼前这场闹剧失去兴趣,一只脚已经迈下台阶时,就听身后跪着的江钺忽然扬声喊道“谁不怕死”
“薛元帅,难道你不怕死”江钺咬着牙问。
闻言,薛景山脚步一顿,又再转回身来,看了已经被两名士兵架起来的江钺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而江钺也果然没有再辜负他的期望,被逼急了,就连他也一起骂。
“我看你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江钺冷冷地道“你自小仆从无数,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明白我们这些奴隶过的是什么日子薛元帅,薛景山,我告诉你,我就是怕死但怕死怎么了是个人就会怕死”
“我堂堂一七尺男儿,白在这世上走一遭,最后竟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当然会感到害怕,当然会不甘心。”
“老话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明明我和你们在场这些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南陈的子民,我甚至比你们更能打但是、但是凭什么就因为我出身不行,就”
就连堂堂正正挺直腰杆,死去阳光底下的资格都没有。
越骂越觉得憋屈,骂到最后,心里又忍不住想起那个极其变态的前主人,想到自己即将遭遇的军法,没忍住使劲攥紧了拳头,一下就把身旁摁着他那两个士兵挣开了,几步掠去薛景山面前,恶狠狠抓着薛景山的衣领,将薛景山提的稍稍踮起了脚。
“薛景山,反正老子也活不过今晚了,老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江钺眯着眼,皱眉瞪向薛景山,压低了声音对薛景山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怀里揣着那帅印,真是靠你自己才杀出来的哈,简直笑话。”
“我告诉你薛景山,我要是有你这种出身,我要是也有一个做皇后的姑姑,我我肯定会比你混得更好”
没人敢出声,因为大伙儿全被吓傻了,连个跑上来帮忙的都没有。
半晌,薛景山方才缓缓开口“你这样,才算是稍微有点意思了。”
江钺“嗯”了一声,尾音是微微向上扬起来的,似乎很不明白薛景山为什么在听了他临死前的随口发泄后,会是这种反应。
但薛景山却不肯再留给江钺任何逃避的机会了。
薛景山将自己的衣领从江钺手中抢了回来,冷厉目光扫过台上成群的年轻士兵,许久之后,方才带着几分自嘲笑道“其实你刚才说得挺对,江钺。”
仔细想来,他薛景山从军近二十年,斩杀敌军无数,慢慢从普通士兵变成如今的威武军元帅,执掌帅印,大权独揽这一路走得实在是很辛苦。
记得起初那几年里,在他刚刚从军中杀出点名声,被身旁同僚戏称为小长胜将军时,他也觉得他是完全凭借自己的努力,才得到了这些荣誉。
可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他错得很离谱。
因着他那皇后姑姑的势力,他明明官职不够,却能时常得到宫中御医的诊治,这就导致了在同样的伤势之下,他身边的兄弟们都死了,而他活了下来。
还有平日里,他若不当心做错了什么事,也不会挨罚。
他约站岗的兄弟们去偷懒喝酒,第二天早上回来后,那几个倒霉蛋都被狠狠地打了军棍,只有他平安无事。
因着有他那位做皇后的姑姑,军中所有人都在当面奉承他,背后议论他。
所以所以在当年那种几乎永远都没办法得到认可的情况下,他坚持抛下特权,坚持和普通士兵用一样的赤脚大夫,坚持赌上自己这条命,数次身先士卒,数次在三军前签下生死状,在鬼门关里滚过好几遭,才让南陈百姓真的敬佩他,才让整个威武军愿意抛开他的身份,真正相信他这个人
这其中的滋味,其实并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他刚刚才会说,江钺说得对。
想来于他俩而言,江钺是受天生身份束缚,才难混出头,可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天生金贵的缘故,纵使拼命努力十二分,也只能被旁人看到三分
说白了,他俩其实都是天生就不被别人看好罢了,区别只在于他较江钺更年长几岁,走对了路,混出了头,而江钺还没有,还被困在自己卑如草芥的身份里,自轻自贱,愤世嫉俗。
所以他才想拉江钺一把。
短暂地回忆之后,薛景山重新抬眼,一步步逼着江钺向后退,忽然对江钺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薛景山问“你怕疼吗”
闻言,江钺下意识瞪大了眼,愣愣答道“啊”
怎么忽然就问起这个那道眼前这位传闻中的军神,也如他的前主人一般
江钺咕咚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口干舌燥。
但还不等江钺顺着方才那个可怕的念头继续往下想,就见薛景山已经从士兵手中,要来一根刚刚燃烧过的木棍。
如婴儿小臂般粗细的木棍,一端被烧得焦黑,冒着烟,隐约还可看见上面没来得及完全熄灭的火星。
“江钺,你知道你不服气,我现在就给你这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薛景山说着话,不等江钺反应过来,便一把扯下面前之人的衣襟,将手中尚且滚烫的焦木,用力摁在对方胸口处的奴隶印上。
“你刚才骂我,我记住了,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和谢沉欢就都是我的副将了。”薛景山笑着道,同时还不忘顺手拍了下早就不知道已在擂台上愣了多久的谢沉欢,“江钺,你日后必须得向我证明,我没看错人,就如同”
就如同当年第一个把他薛景山当成普通士兵看待,宁愿被皇后斥责,也愿意冒险相信他给出的计策,让他只带三千骑兵去偷袭敌营的那个小将军一样。
“众将士听令”
“从今往后,江钺在我威武军中就只是江钺,不再是奴隶”
“如有不服者,大可随时提剑来找我的这位江副将拼命都听明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谢沉欢谢邀,我觉得我现在站台上就像条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被提拔的也很随便,我这就下去找老婆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