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一番,江汀白引着合昏宗一众女修向内走去。
合昏宗为首的那名艳美女修咯咯笑道“江剑尊太客气了,这些年来,归元宗的路我都走熟了呢。”
作为当今修真界的顶级宗门,归元宗时常会举办盛会。
其中道理,大概就和一流大学每周都会开设讲座、举办活动是一个逻辑。
所以除了剑道大会之外,炼器大会、炼丹大会、符阵大会等等,数不胜数的历练大会,都在归元宗内举行。
以上这些盛会,但凡合昏宗有名义能参加,就几乎没有缺席的。
至于她们参加的理由嘛
反正,合昏宗的修士们,对外坚称自己是来参加活动的。
然而,这些年铁打的事实,无不证明她们就是来搞大选购的。
比如现在,一行人刚刚往里走了一段路,合昏宗女修就忍不住对着归元宗的外门弟子赞美起来。
“真不愧是归元大宗,一派泱泱气象,就连普通的外门弟子,都比得过内门弟子的质量。”
“是啊。”秀美的女修以手掩口,彼此交换眼神,嬉笑道,“你看那个弟子,健壮有神,颇有膂力哎呀,是个体修呢。”
“体修固然好,只是太久了些,吃多了未免发腻。我倒觉得植修也不错,花样繁多”
言落月跟在江汀白身后,这些细碎的议论声顺着微风,一溜烟地传进她的耳朵。
眨眨眼睛,言落月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内心却有点惊讶诶,这是她小龟龟可以上的车吗
再反观身边纯洁的小蛇只见巫满霜神态平静,步履如常,显然根本没听懂合昏宗女修们在议论什么。
两人的心境,在此刻形成鲜明对比。
过于超前的言落月,不由反思片刻。
然而,即使巫满霜的存在感已经如此之低,话题居然也转了个弯,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是哪个修士,又注意到了江汀白的一双师弟妹。
只听有人吃吃笑道“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位小师弟也该是个不得了的人才。”
“人家是妖修,该称蛇才吧。”
“可不是么,是蛇才好我记得凡是蛇族男子,都有两”
那之后的语句,言落月根本没听见。
因为江汀白的双手从天而降,一左一右替言落月捂住了耳朵。
由于江师兄只有两只手,所以巫满霜被迫接收言语直击。
在言落月忽然寂静的视野里,只见小蛇宛如被施了定身术般浑身一僵。
下一刻,虽然他仍在极力保持镇定,但是脚步却越走越快。
到最后,平时最为客气有礼的巫满霜,竟然直接越过了江汀白,跟这群合昏宗弟子们拉开了一条距离最长的对角线。
言落月“”
不,她想听,她可以听
大师兄你根本捂错人了啊
快去拯救小蛇,然后放她上车
捂住言落月耳朵的那双手停了停,似乎是江汀白与合昏宗弟子们说了些什么。
片刻以后,言落月重新恢复听觉。
而合昏宗来人的的议论尺度,则大幅度收敛。
言落月微微仰头,打量江汀白光风霁月、安然平淡的神情,终于知道为何宗门把招待合昏宗的任务交给大师兄。
这份强大的沟通能力,以及不管听到什么内容,仍能不动如山的气质,果然非江汀白莫属啊。
江汀白对众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合昏宗的居所被安排在东华阁,请诸位随我来。”
那为首的玉姓女修娇笑一声
“哎呀,我本来想往西苑的方向走走的,江剑尊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开口了呢。”
江汀白微微一笑“东华阁和西苑之间,特意设有密林阵法,便是怕有人穿林而至,惊扰到各位合昏宗的贵客。”
言落月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总觉得江汀白说的是句反话。
“谁说他们会惊扰到我们的”
玉姓女修故意戏谑地看向江汀白,甚至还引用了江汀白之前开的那个玩笑。
“我们可是去选菜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江汀白摆了摆手道“玉道友仍然这般直爽。”
玉姓女修悠悠笑道“自从江剑尊前往云宁大泽后,咱们可有二十年未见了。没想到剑尊修为更上一层,脾性却仍然温柔如昔。”
江汀白缓缓道“玉道友过奖了。道友的气度,也是一如往昔。”
“真的吗”玉姓女修调笑道,“可自从见面以来,江剑尊都没有仔细看我一眼呢。”
江汀白没中她的激将法,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玉道友说笑了。”
合昏宗的队伍里,有姑娘嘻嘻地笑出声来。
“好了,玉师姐,这都是你第十一次追求江剑尊失败了,还是给我个机会,让我来吧。”
“去你的,你都失败八次了,也轮不到你啊让我来让我来,我才被江剑尊婉拒六次。”
“我更亏,我才四次”
听这些合昏宗女修们,报菜名似地数着她们被江汀白拒绝的次数。
哪怕只身为当事人的师妹,言落月都觉得额角缓缓淌下一滴冷汗。
好不容易把合昏宗的女修们送走,言落月和巫满霜齐齐地长出一口气。
“呼”
江汀白回头,看见小师弟和小师妹夸张的表现,不由得摇头微笑。
他安慰性地分别拍拍两人肩头,悄声道
“其实不止你们,连我也松了一口气呢。”
言落月恶作剧地一笑“师兄干嘛这么紧张,被许多漂亮姑娘喜欢,明明是件好事吧。”
江汀白当场失笑。
“话不能这么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他久违地拍拍言落月的发旋,语重心长地教导小师妹,防止小师妹长大后被合昏宗修士骗走
“就拿刚刚的追求来说吧她们哪里是喜欢我呢,她们只是修炼狂而已。”
听闻此言,言落月有点讶异地看了江汀白一眼
普通修士见了合昏宗女修,要么正人君子式嗤之以鼻。
要么就心中发痒,忍不住想凑上去,看看有没有他们能占的便宜。
没料到大师兄对于合昏宗的功法,竟然是这般解读的。
难怪合昏宗弟子们口口声声说着追求,实际上对江汀白的态度,却以熟稔和敬重为主,甚至还能开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嗯,我知道了,师兄。”
见小师妹领悟了自己的提点,江汀白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看了看,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温和的微笑。
“我们接下来要去接待的,是雪域的寒松门唔,这支队伍里,有个你们很熟悉的人啊。”
言落月本来以为,江汀白口中的“熟人”,是寒松门的宋门主,也就是当初千炼大会上,和姬轻鸿一样,同为炼器宗师的病弱男人。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寒松门顺便捎来了凌霜魂
言落月“”
巫满霜“”
哇,这可是出乎意料的大惊喜。
相隔了差不多一年之久,龟龟、蛇蛇与鹤鹤,终于再度集齐。
江汀白很体谅三人朋友相会的心情,当场就给师弟师妹放了个短假。
言落月“哦耶”一声,拉起凌霜魂,带着他就往四个坑峰的方向飞去。
“太好了,小凌,你这么快就来做客了这些日子里,我和满霜一直很想你”
巫满霜重重点了点头,证明此言非虚
“最新一封信我和落月都写好了,正放在我们桌上,本打算今晚寄给你。”
面对朋友们的这番挂念,凌霜魂表示非常感动,并且不断地掀动翅膀。
“小言,小巫,我谢谢你们。”凌霜魂深沉地说道。
“但你们能不能先从我背上下去我说啊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想我的吗”
只见天空之上,一只白鹤翩然飞过,同时背上还搭载着一龟一蛇。
言落月大笑起来“左、左,对,再往西南方向转个弯哈哈哈,我和满霜是真的好想你,只是太久没见面了,所以一见到就忍不住想跟你贴贴嘛”
巫满霜“嗯嗯嗯真的”
“我信你们才有鬼啊”
对于这番狡辩,凌霜魂当场回以破口大唱。
他开口就直接扬高八度,唱了个花腔。
总之,经过一番极限驾驶后,白鹤终于歪歪扭扭地降落在了四个坑峰上。
乌龟与蛇蛇一骨碌从丹顶鹤背上滚下来。
三人重新化作人形,嗅着鼻端微微清甜的青草气息,摊开手脚,自由自在地躺在柔软鲜美的草坪上。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凌霜魂故作神秘地说道“猜猜我在碧落河见到了什么人我向她们讨了一份薄礼,在外界可是千金难买”
他如果不提碧落河,那言落月或许还猜不到。
但凌霜魂一提起这个关键地名,再加上“千金难买”等修饰词
言落月和巫满霜同时转头,相对而笑。
“嗯,让我猜猜。”言落月故作正经,“难道是被拉住脚杆拖下水的一百零八个姿势”
“唔,我也猜猜。”巫满霜紧随其后,“莫非是小凌你被鲛女们拔掉的羽毛”
凌霜魂“”
凌霜魂骤然翻身坐起,惊讶地看向两人“我在碧落河的经历,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呀”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枚珠光盈盈的鲛人泪。
言落月冲他扮了个鬼脸“小凌你落伍啦,现在我们都用鲛人珠磨成粉种树的”
凌霜魂“”
心知言落月为人不大正经,凌霜魂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巫满霜。
巫满霜肯定地点了点头“对,落月拿去种树了。”
凌霜魂“”
什么鲛人珠还有这样暴殄天物的使用方式
好家伙,这给你能的,你怎么不把翡翠白菜切吧切吧摆盘用呢
迎着好朋友瞪大的眼睛,巫满霜和言落月快活地笑了起来。
坏心眼的小龟龟和小蛇蛇一边一个,重新把凌霜魂拉倒在了草坪上。
然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给白鹤史官补足了故事下半阙。
“总而言之,为了种下镜像树,我们拜访了鲛人族,又破解了鲛人哨之谜。”
言落月在腰间储物袋里翻了翻,找出那张写满了红色字迹的鲛绡。
这张鲛绡至少在水下浸泡了半年之久,然而上面的每个字迹,仍然鲜红得像是刚刚写就。
凌霜魂喃喃念着“我对魔族文字没有研究啊”。
妖族记载历史,是从这三千年开始的事。
在那之前,他们连本族历史都没有保管意识,难道还指望妖族通晓魔族的文字吗
但虽然这样说着,白鹤仍旧欣然接过了那份鲛绡。
在认认真真研读了那些鬼画符快一刻钟后,凌霜魂终于提出了第一个猜想。
“我觉得,这东西应该不是成段成段的文字它更像是一张名单之类的东西。”
言落月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凌霜魂的手指在雪白的鲛绡上游移
“很简单,如果是成段的文字,它一定重复出现某些常见的连接词。比如的、是、个”
言落月同时在心中补充道比如嘤语介词“to”、“on”、“at”、“about”
无论是什么语言,都应该有这种表达转折或者联结的词汇。
凌霜魂屈指,对着些血红色的文字轻轻一掸。
“但你看这些字符,里面基本就没有重复的字形。而且从笔迹来看,仿佛是许多人同时写就。”
“所以说,我猜这是一份名单。”
至于能在鲛绡上书写的红色颜料,凌霜魂倒是眼也不眨地给出了答案。
“在传说之中,蜃女的血就可以做到。”
在鹤族的鹤歌里,有一首情歌就专门记录了此类内容。
凌霜魂低声哼唱起来“鲛人啼珠泪,蜃女丹血凝。锲臂书殷殷,恩情白绡间。清纱缀罗字,起誓常相怜”
在白鹤悠扬婉转的歌声里,言落月自顾自地眨了眨眼。
非常巧合的是,关于“蜃女”这个种族,她听着也并不陌生。
是的、没错,这种常年居住在大蚌壳的种族,也同样是万界归一里的魔族。
“小凌,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蜃女吗”
凌霜魂摇了摇头,顺手抖了抖那张写满鬼画符的鲛绡。
“实不相瞒,我也是看到这张鲛绡,才知道蜃女原来不是个传说至少在三千年内的鹤族记录里,我不知道蜃女的踪迹。”
同时,在巫满霜的传承记忆里,也没有“蜃女”这种魔物的相关记忆。
言落月点点头,把这件事暗自记在心间。
三人重新躺下,话题开始往其他方向蔓延。
凌霜魂和言落月两边,各自简述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经历。
凌霜魂坦言,自己在离开碧落河后,又前往雪域。
前不久,他在雪域遭受了妖兽袭击,正巧被宋门主所救,留在寒松门养了几天的伤。
得知剑道大会不久就要开场,本届剑道大会在归元宗举行,凌霜魂便蹭上了宋门主的队伍,跟着前来探望朋友。
言落月和巫满霜也诉说了他们到达四个坑峰的经历。
比如说,这座峰不久之前还叫做萝卜峰。
又比如说,峰中有个二师笔,他的特性,没准会跟小凌你非常投缘
还不等两人继续往下,说起他们身为传法弟子,横扫其余三峰的往事。
不远处的树荫里,便有人清晰地咳嗽了一声。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在叫我”
那人之前气息实在隐蔽得太好,就像是随随便便扔在树上的一只毛笔,与环境全然融为一体,丝毫没有引起他们三人的注意。
直到此时对方主动发生,三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刹那之间,凌霜魂惊叫一声,当场就跳了起来。
“这位笔兄”凌霜魂试探地问道,“你无事吧”
好好一个大活人不,好好一个大活笔,为什么会被倒吊着悬在树上
只见白玉般的美人双脚笔直倒吊,长长的乌发宛如瀑布般垂坠下来。
在这样饱受折磨的姿势下,红衣美人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足以惹来世上大部分人的怜惜。
当然,凌霜魂的思路就比较简单了如果不是青天白日,他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二师笔宓记尘折起身体,解开脚上吊在树上的红绳,不紧不慢地翻身落地。
他解释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就做了个吊床,在树荫下小睡一觉。刚刚醒来时,正好听见小师弟小师妹提起我的名字”
从凌霜魂惊魂未定的表情上来看,他满心满眼里都充斥着不理解之意。
言落月“”
不,二师笔,你不懂。一般人概念里的吊床,都不是倒着吊的。
而且,更不是把自己倒吊啊
宓记尘定睛看了看三人打闹过、翻滚过、还呈大字状摊开手脚躺过的草坪。
“”
他目光中带着三分怜悯,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怎么在这里玩啊”
“怎么了”
被二师笔用这种眼神看着,言落月顿时心生不妙之意。
她探头往草坪外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立着罚款标牌之类的东西。
宓记尘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是师尊最喜欢的一片草坪呀。”
言落月错愕“啊”
宓记尘好心解释道“师尊平时,最喜欢吃这片草坪上刚刚拔下的鲜草”
“什么”言落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拔下来直接就吃是生吃吗”
二师笔闻言,十分震撼“不然呢兔子吃草还有煮熟了吃了的吗”
言落月“”
这个嘛,好像是这么回事
被宓记尘提醒后,巫满霜看向草坪的目光,明显变得有点紧张。
在他的特别关注之下,刚才还只是凌乱了些、蔫吧些的草坪,看起来马上就快枯死了
言落月“”
对啊,小蛇还是个植物杀手来着
宓记尘叹了口气,好心建议道“师尊今天会回来的,他一眼就能看见这片草坪的样子要不然,你们先跑吧”
反正剑道大会上,姬轻鸿为了不被抓壮丁,会找各种理由出去溜达。
小师弟和小师妹只需躲到别的峰头住一两个晚上,等师尊出门后再回来。
过一阵剑道大会结束,这片草坪也该重新长好。到那时候,岂不就风平浪静,云散霁消
以上,是一个成熟的二师笔的想法。
宓记尘的打算很好,但他忽略了两件事。
其一,二师笔不知道巫满霜的杀伤力。
宓记尘不知道,刚刚被巫满霜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一会儿,这片草地估计已经救不回来了。
其二,宓记尘完全低估了言落月三人的不省油程度
所以,在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宓记尘只见三颗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商量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这三人得到了一个非常天才的结果
跑路是肯定要跑路的,但在跑路之前,他们要先找到替罪兔
说干就干。
言落月三人撸起袖子,当场去后山现掏了一窝小兔崽子。
然后,他们非常缺德的把这窝小兔崽子们,扔在了姬轻鸿平时的零嘴草坪上。
三人按着兔兔们,强行让兔兔崽崽们吃了个肚儿滚圆。
宓记尘“”
言落月发自肺腑地说道“总而言之,草坪的损毁和我们无关,这都是小兔崽崽们的无心之失啊。”
宓记尘“”
等师尊回来以后,你们猜他信不信
这一刻,二师笔的心灵世界,为妖族的下限而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默默地在心中想道虽然吃草的,是字面意思上的一窝小兔崽子。
但眼前的这三个人,简直就是精神意义上的三个小兔崽子
三只小兔崽子们把锅扣到兔兔身上,任由兔兔们三瓣嘴嚼呀嚼呀吃得欢,自己果断地提桶跑路。
去剑峰可能被收住宿费,去符峰的话,他们和符峰的关系又没有特别好。
经过一番斟酌以后,三人暂时决定,前去投靠丹峰的常荔荔师姐。
毕竟师姐人美心善,除了总想把人种出来之外,再无其他瑕疵。
而且他们刚刚离开丹峰不久,丹峰那里,没准儿还替他们留着房呢
常荔荔用自己包容的科学精神,接纳了他们三个。
然后当天晚上,据可靠消息称,姬轻鸿连夜把峰名给改成了“小兔崽子峰”。
言落月“”
寄住丹峰期间,凌霜魂想以言落月的名义,借阅当年江汀白那届的剑道大会影像记录。
“可以啊,我明天就去藏书阁借。”
言落月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小凌你要这个做什么增补剑道大会的史册”
“不是。”凌霜魂严肃地摇了摇头,“之前遇到妖兽袭击,多亏了宋门主出手相救。”
“他是当今的炼器大师,我虽然心中感激,却又无以为报,但偏偏仍想设法报答他。”
思来想去,凌霜魂便把目光放到了剑道大会上。
时至今日,众人只知道,当年在剑道大会上夺魁的楚天阔,是个走火入魔、擅杀师弟师妹、以及半个山茶镇无辜百姓的狂徒。
然而却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楚天阔的师弟名为宋清池,乃是寒松门宋门主的亲生儿子。
凌霜魂叹息道“当年宋门主将楚天阔视为亲子,就连雪松门参与剑道大会时,都是楚天阔带队下山。谁也想不到,宋门主座下大弟子到了最后,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言落月劝道“你要当年的玉简影像,我可以给你借来。但宋门主那里对于此事态度如何”
巫满霜补充道“倘若他只是想逃避此事,却又被人告知一回消息,那岂不是徒增伤心”
凌霜魂微微拧起了眉头。
“你们知道,我是做史官的,常有一些旁人不能及的灵通消息。”
“我在被宋门主搭救后,回忆起一桩旧事有传言说,宋清池并未过世,曾有人在山茶镇附近,见到过他的身影”
“山茶镇”
言落月悚然而惊“那个被屠去一半百姓的山茶镇”
凌霜魂重重点头道“正是。”
第二日,言落月从藏书阁借来了当初的玉简留影。
最近正是剑道大会,门中因此炒起一波热潮,当年那届剑道大会的影像也被弟子们纷纷借阅。
言落月抵达藏书阁时,有些场次的玉简甚至被人借空。
用光所有借阅名额,言落月和巫满霜共计借得二十枚玉简。
在这二十枚里,刻印下楚天阔影像的玉简,仅仅两枚。
一枚是当年楚天阔的第十一场擂台战记录。
另一枚,则是大会结束的颁奖影像。
那场擂台战乏味可陈,难怪玉简会被剩下。
在玉简的记录中,楚天阔当时被分配到的对手实力不强。
那人只是运气较好,正好碰上了一个还算顺畅的分组,因此一路顺风顺水地打到了第十一战。
反观楚天阔,少年走上台时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疲色,银色的剑袍就在胸前险而又险地撕裂了大一片口子。
透过划破的衣领,隐隐可见楚天阔清韧紧实的大片胸膛。
很显然,他在刚刚的第十场比赛中,遭遇了一场恶战。
至于楚天阔手中提着的宝剑,也在剑刃中段被人深深地砍出一道豁口,剑身上更是细密的碎纹遍布。
几乎每一次和对手剑刃相交,楚天阔手持的剑器之上,裂纹就更明晰一分。
忽然,对手的剑气险而又险贯空而至。
长虹似的剑锋擦过楚天阔耳畔,在他侧脸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与此同时,楚天阔一手还剑入鞘。
那柄再也坚持不住的长剑,终于在他的剑鞘中完整地碎为数段。
至于楚天阔的另一只手,则用了一招空手入白刃。
他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当场夺下了对手的宝剑,反将对手的兵器架在了对手的脖子上。
“卫兄,承让了。”
裁决人当场宣布,获胜者为楚天阔。
银袍少年欠身一礼,他眼也不眨地将剑柄倒转,掌心托着剑身,把对手的宝剑原样奉还。
然而,或许因为之前过于顺风顺水的缘故,楚天阔的对手忽然被人拿下,一瞬间气疯了头。
那人竟然握住剑柄,毫不收力,就着当前这个“剑柄在手,剑尖正朝向楚天阔前胸”的姿势,笔直地朝着楚天阔胸膛刺下
这一刺又快又狠,兔起鹘落。
一时之间,竟然连维持秩序的裁决人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然而,楚天阔的反应却更快、更准
只见他掌心一翻,弹指将对手剑刃击偏。
同一时间,楚天阔后撤的动作顺滑如油。
不过十分之一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经陀螺似地绕着对手转了大半个圈子,身影出现在对方身后。
与此同时,在两人头顶,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只见一个面目文雅的青袍少年,站在阁楼栏杆之上,探身朝楚天阔掷下一柄合鞘长剑。
“师兄接剑”
楚天阔朗笑一声,腾身飞起,于半空中将长剑抄握在手。
未曾落地,楚天阔已经拔剑而出。
紧接着,他竟然又倒转剑鞘,用跟刚刚交还宝剑时一模一样的姿势,手捏剑刃,以盘龙的剑柄在对手后心上狠狠一抽
这仿佛是句无声的嘲笑,又或者表达了剑者至高的不屑。
哪怕剑刃对我,剑柄朝你,这一场的结果仍然不会改变。
直到对手被击倒在地,当场摔了个狗啃泥,楚天阔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脚步沉稳地从落败之人身边跨过。
“胜负之心,只怕比剑锋伤人。”
抛下这一句话,银衣少年轻巧地跳下高台。
在他落足之地半步远的地方,早有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候在此处。
“师兄着袍”
话音未落,一件漆黑大氅已经被她披在楚天阔肩上。
楚天阔单手扣上银狼搭饰,遮住胸前大片风光。
他很亲密地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又揽过不知何时从阁楼上转下的青衣少年肩膀。
三个人并肩而行,从人群中分出一条道路,在影像中渐渐远去了。
“”
言落月三人轮流传阅玉简内容。
直到巫满霜最后一个把影像看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阵都没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巫满霜率先道“他们三个看起来很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犹疑,还有几分迷惑。
掷剑的少年、披袍的少女,还有刚刚得胜归来的剑客。
他们正当年华,意气风发,便如枝头上新发的灿灿春花。
那时候,谁能忍心去想他们中最潇洒、最被信赖的大师兄,把剑刃刺入另两人胸膛时的模样
言落月叹了口气,看向凌霜魂“那个青袍少年料来就是宋清池了”
凌霜魂点头,仍然一语不发。
他的思绪,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影像之中。
起码从这枚玉简里,没人能看出这师兄妹三人存在不睦。
言落月的目光落在第二枚玉简上“看看这枚”
巫满霜和凌霜魂齐齐点了点头。
颁奖影像较长,而且挺枯燥。
幸好,修仙界没有把冠军奖杯放在最后颁发的习惯,所以他们只需看完第一段就行。
影像里,只见楚天阔走上台来,一身银袍,宛如覆雪。
归元宗的弟子手捧托盘,呈上琳琅满目的奖品。
银衣少年却对此看都不看,一回身从台下拉出两个师弟师妹来
顶着满场的小声抽气,还有错愕惊叫,楚天阔对着众人肆意一笑。
他扬声道“我们师兄弟妹三人东出雪域,要一起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声名天下知”
执法长老板着脸“颁奖台上不许无干人等上场”
青袍少年和粉衣少女手牵着手,悄悄窃笑着,像是桃花和花叶那样灵巧地蹦下了颁奖台。
楚天阔则故作庄严地打着哈哈。
“真的吗我从前不知道,下次就不会犯了”
然而有些调皮的狡猾神色,仍然不断从少年人意气飞扬的眉眼里泄露出来。
执法长老果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剑道大会仅限三十岁以下剑修,二十年才开一次你哪里来的下次”
众人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楚天阔摘得他的桂枝。
切断玉简仍在播放的影像,言落月叹了口气“他们三个,真的看起来很好啊。”
昔年余声犹在,然而想到后来的结局,就更加令人为之感到唏嘘。
巫满霜忽然道“落月,小凌,我们来查清这件事吧。”
白纱之下,他朝言落月投去坚定的眼神。
影像里的三个人,令巫满霜想起自己、言落月和凌霜魂。
也许性格不同,或许所修的道统不似
然而最真挚的情谊,无论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也仍能突破影像、冲破空间,在第一时间击中观者的心扉。
也许是性格里特有的固执,巫满霜不信世上有等闲变却的故人心。
“好啊。”言落月理齐玉简,想也不想地点点头,“我也正想要查呢”
本来三人的初步计划,是等剑道大会结束以后,再去山茶镇探个究竟。
没想到,甚至还没等到剑道大会开始,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先受不了,决定溜了溜了。
这其实不能怪他们跑得太快。
实在是,姬轻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意识到自己的青草小零食,被小兔崽子们聚众糟蹋以后,不知姬轻鸿跟宗门说了什么。
从那之后,言落月和巫满霜天天被抓壮丁。
宗门委派他们招待来者、广见来客而且一般还是跟姬轻鸿有过梁子的来客
气度好的不和小辈计较,当场掏出一封红包或者宝物,作为见面礼。
心胸狭窄一些的,就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盘问一阵。
他们倒要问问,姬轻鸿为何收下这两个小不丁点做弟子
他们两个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不能演示一番给大家看看
现场的尴尬气氛,简直宛如过年时,亲戚要求你给大家当众表演个节目。
言落月“”
巫满霜“”
这样的日子刚过到第三天,言落月跟巫满霜一合计,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临走之前,他们给姬轻鸿和江汀白一人留了张字条,然后带上凌霜魂,果断连夜跑路。
目标第一站山茶镇
乘坐小飞碟,大概跑出了几十里远,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满霜,在你给师尊那张字条上,外出游历的理由是什么”
巫满霜自然而然道“我实话实说啊。”
稍微停顿了一下,巫满霜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是不是”
言落月迟疑道“我当然是告诉师尊我去给他寻找鲜美的青草小零食,和更加能吃草的小兔崽子去了”
巫满霜“”
巫满霜摸摸言落月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回来要是会挨揍的话,我陪你一起。”
言落月“”
又过了三日,一只纸鹤追上了言落月的小飞碟。
纸鹤来自于大师兄江汀白。
他在信中问道“师尊把咱们峰改名叫做无家可龟峰。关于这件事,小师妹你有什么头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