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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阔身形一晃,在陶桃面前半跪下来。

    木笼里,纤巧的女孩儿伸出手指,很细心地为大师兄将面上泪水一点点拭去。

    “不要流泪,大师兄,但即使流泪,那也没有关系。”

    陶桃一字一顿,目光坚决地望向楚天阔眼眸深处。

    “大师兄,永远不要为了这个魔畜,忘记你从前的样子。”

    她极其用力地握着楚天阔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勇气和支持,借着这一握尽数传递进楚天阔心里。

    少女没有犹疑,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

    因为倘若被折磨至此的人是她陶桃,被关押在木笼里的人是大师兄,那大师兄也一定会对她这样做。

    过去十余年里,楚天阔言传身教教给师妹的勇敢和豁达,这一刻被淘淘尽数反哺给师兄。

    她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无论最后活下去的是谁,大师兄都会替我们报仇雪恨。”

    陶桃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见荆棘丛生的崎岖前路里,永远高大、永远豁达、永远爽朗的大师兄劈山斩海而来。

    吴钩只照霜雪,何曾点染尘泥。

    在师弟师妹心中,哪怕楚天阔此时形销骨立,大师兄却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

    那双纤巧的、柔软的,由他一手带大,不知在过去曾经牵过多少次的手,仿佛真的传递给了楚天阔一些力量。

    昔日光阴和这一握同时涌进脑海。

    楚天阔站起身来,然后渐渐地回忆起爱和希望应该有的模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肃容道“师弟,你站起来。”

    楚天阔仰面向天,但天上只有魔物庞大扭曲,积雨云般令人厌恶的身影。

    于是楚天阔别过头去。

    四季不败的山茶峰映入眼帘,层层叠叠的山茶花开到荼蘼,宛如一片丹心碧血。

    宋清池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

    他把自己的衣冠整理整齐,镇定地走到木笼边缘。

    宋清池对着正把指节咬在手中的桃桃,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

    “桃桃,不要咬。”宋清池含笑道,“大师兄,我在。”

    楚天阔深吸一口气“师弟,你是个男子汉了。我不能桃桃”

    宋清池微笑道“我知道。麻烦师兄一会儿哄好桃桃。真是惭愧,其实我前天才答应过,一生一世也不惹她哭。”

    青衫少年摆好一个引颈就戮的姿势,神态却堪称安详。

    他们三人,确实如同手足一体。

    即使已经到了这种时刻,宋清池仍然相信,楚天阔的剑一定很快,快得甚至不必令他感觉疼痛。

    所以此时心房里传来的痛意,就只是对大师兄和桃桃的心痛,以及自己先走一步的歉疚了吧。

    长剑入肉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却好似离宋清池十分遥远。

    他的神志只恍惚了一瞬,却陡然睁开眼睛,一向温润的目光也变得凌厉

    不,不对,这分明是

    此刻,宋清池身上没有任何剑痕,甚至连持剑之人都不在他的身边。

    木笼的摆放角度十分巧妙。

    透过宋清池此时的站位,他能看见楚天阔的大半个背影,看清那截将桃桃穿胸而过的剑尖,看清桃桃惊愕又释然的表情,还有她口角断断续续淌下的鲜血。

    以及、以及

    楚天阔从右手开始,抖动一直蔓延上肩头、全身,最后跌跪在地的模样。

    痛意突如其来地席卷宋清池全身,一切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甚至令人生出一种置身事外的荒谬。

    宋清池失神道“为什么,不是说好了”

    不是说好了要杀他的吗

    为什么要杀死桃桃

    开玩笑的吧,这简直像是一个噩梦般的玩笑。

    楚天阔也宁愿这是个玩笑。

    当时,他有一剑即将刺出。

    那一剑又快又静,绝不会令人感觉半分痛楚。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的一刻,灰雾忽然又夺走了楚天阔身体的控制权。

    它像是提拉傀儡木偶一样带着楚天阔转身,出剑,闪动着寒芒的剑尖毫不犹豫地对准淘淘。

    “”

    当少女星眸闭合,身躯软软地倒在地上那一刻,楚天阔忽然惊悟

    “是她,”楚天阔咬牙道,“你一开始一开始就选择了她”

    在被掳的最初,这灰雾曾经问过楚天阔一个问题。

    它说“我还在犹豫你和你师妹之间,我要选谁作为食材”

    为什么只能选一个作为食材

    身为又贪婪又有能力的饕客,这魔物干嘛不把他们两个一同吃了

    难道还能因为这灰雾比别的魔物更有良心,还知道不能竭泽而渔吗

    这当然不是,答案其实已经藏在问题之中。

    材质相似、口感相近的师兄妹二人,一个被灰雾选中,成为足以一饱口腹之欲的食材。

    至于另一个,死亡将变成催化食材的调味料。

    之前的每一次,强盗和村姑、犯人和孕妇、老人和孩童楚天阔一直都在做选择。

    只有这一回,事关他手足胼胝般的师弟师妹,答案却早已内定好。

    灰雾又爆发出那种阴冷的、毫无欢乐的、仿佛在梅雨季中肆虐的青苔和霉菌一般的大笑。

    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是我一开始就选择了她,是你选了她。”

    “楚天阔,是你自己向我请求,请求我挑选你作为食材,而不要挑选你的师妹。”

    那份被酿造依旧的绝望,此刻终于成熟。

    灰雾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它猛地从天灵盖灌入楚天阔的身躯,就像是贪吃鬼钻进佛跳墙的坛子。

    那片积雨云般看似庞大、实则轻薄无物的灰雾,尽数没入楚天阔的躯壳之内,把那些充斥在他骨血中的绝望、痛苦和悔恨一扫而空。

    宋清池微微地哆嗦着,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灰雾把楚天阔被逼至绝境,慢火细炖了一个月有余。

    可宋清池被打入地狱之间,却只有短短的一秒。

    他像个被暴雨淋湿的稚鸟,只能喃喃呼唤着曾经最信任的两个名字。

    “师兄桃桃”

    楚天阔的右手猛地绷紧用力,狠狠地抠进身下的泥土。

    宋清池的眼角猛地瞪大,就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楚天阔不是说好了要杀我吗说好了该去死的人是我啊”

    天地之间,终于响起了第一声惊雷。

    灰影将这顿烹饪得当的美味一扫而空,任凭原地杯盘狼藉,兀自扬长而去。

    震怒似的灰暗云层在天空中翻滚,那场积蕴已久的暴雨,终于自天空中倾盆而下。

    楚天阔仰面躺在冰冷的雨水和脏污的泥泞中。

    雨流冲来淘淘的血,将他浑身上下的银衣都染成淡淡的绯红。

    再然后,宋清池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里。

    师弟红着眼睛,哽咽道“大师兄,你”

    楚天阔的右手猛地攥紧,像是鹰爪机关一样,痛苦地死死钉进泥泞之中

    宋清池闭上眼睛。

    他喃喃道“我不能不能再叫你师兄。”

    脚步声越过楚天阔,抱起了地上的桃桃。

    少女闭着眼睛,腮旁的粉色仍未褪去,仿佛只是在这残忍的红尘中大梦一场。

    有人拔出了桃桃胸前的长剑。

    那柄龙纹佩剑,曾经属于宋清池,后来被他交给楚天阔。

    直到现在,宝剑又被弃若敝履地扔在刽子手身边,霜雪似的剑锋被泥水浸没,仿佛一场无言的割席。

    天地俱寂的大雨里,楚天阔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地想道这不是一具已经蕴养好的食盒吗,所以说,这魔物为何还没来吞吃自己

    随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已经是一副被吃空的皮囊了。

    那一天,楚天阔在半个山茶镇的目送下,走出小镇那条长长的泥路。

    他走得踉跄又狼狈,剑鞘被当成拐杖,每过步都要跌上一跤。

    人们从门缝里、屋檐下、窗沿间、沉默又躲闪地目送着他的远去。

    声势浩大的暴雨无休无止,仿佛要洗净过去一个月里遍布小镇的所有罪孽。

    而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同样伤痕累累的共犯。

    属于楚天阔的故事,便在此处戛然而止。

    那之后楚天阔隐姓埋名,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个灰衣人而已。

    灰袍人仍然不肯摘下他的面具。

    他看向言落月,小少女半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里盛装着满满的理解和悲哀。

    楚天阔像是被这眼神鞭打了一下,猛地激灵着站了起来,浑身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他哑声道,“你没有意识到,我抓你们三个人来,是为了做什么吗”

    言落月点点头“我意识到了。”

    之前他们还不熟悉的时候,灰衣人曾经用“明天就剜你的心”做威胁,逼迫言落月逃跑。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言落月的屋门很容易就砸开,偏偏在言落月逃跑的时候,两个小伙伴也正好逃离生天

    要是一直以来,楚天阔理解的关押都是这个力度,那他们雪域上下,估计都流行外出不锁门。

    实际上,三人之前那场失败的逃离,确实是楚天阔有意为之。

    但这并不是钓鱼执法,而是一场测验。

    只有三个人都选择不逃跑,都留在最危险的屋舍里寻找自己的伙伴,才通过了楚天阔隐隐设下的那条标准线。

    言落月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我听人说过,赌命榜主最喜欢眷顾同时揭榜的一群人。所以说,之前被你赠金送还的那些人,他们是不是没有通过你的测验”

    楚天阔微微摇头“我也并不都是这么温柔。”

    他拿小女孩儿实在没办法,最好只好亮出踢脚趾、夹门缝、剪掉小辫子这样毫无威慑力的恐吓。

    而且言落月从一开始起,就没有很怕他。

    这就令事情难以往下进行。

    假如言落月从刚一见面起,就像巫满霜一样敌视他、防备他、意图袭击他楚天阔相信,那样的话,事态的进展一定会顺利很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言落月把双肘架到桌面上,用掌根托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天阔。

    “说真的,宋门主家的楚师兄。虽然你老是影射我的智力,但论起勇敢聪明来,我比桃桃小师姐也不差吧”

    “”

    楚天阔低头,用手指撑了一下额头,带着一丝没法子似地说道

    “抱歉了,江汀白家的小师妹我并不是故意的。”

    楚天阔得收回之前那两句对言落月智商的忧虑。

    虽说,他当时真的是害怕孩子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事实证明,江汀白的这位小师妹,她确实又聪明,又勇敢,还有一点微微的淘气。

    时隔八十年,终于又有情感真挚的三个少年人来到山茶镇。

    这三人里,有一个可爱的小少女,勇敢机智不弱淘淘当年。

    楚天阔愿把这视作某种宿命将偿的预兆。

    言落月大胆猜测“你想用我们摆出和当年一样的阵势,借此诱使来那片灰雾来吃”

    楚天阔没有立刻回答,从他眼角的肌肉走向来看,似乎在略略沉吟。

    他犹豫道“但现在你已经知道”

    楚天阔本想让三人一无所知地踏进一场“杀局”。

    但在洞彻了整个计划后,因此激起的情绪,自然不会那样紧张,也不会那样真实。

    言落月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嗒敲了两下,吸引到楚天阔的注意力。

    “你会收回那些人的记忆,应该也一样能回收我的吧”

    “既然如此,大不了你之后把我这段记忆暂时遮住,等事后再还给我关键是,你至少得先把整个流程跟我说一遍啊。”

    楚天阔微微回神。

    他刚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正仰着脸,非常恳切地看着自己。

    言落月道“排练是非常重要的,真的,不骗你。”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而且我们这边,也是有底牌的。”

    “万一咱们两边准备好的招数互相对冲,被那鬼玩意儿给借机逃跑了,欧亨利听完都要揭棺而起,现场给咱俩写篇纪实小说。”

    楚天阔“”

    他没听懂这位小师妹的某些用词。

    但言落月想要传达的大致精神,他已经领会了。

    稍作沉吟,楚天阔便已经下定决心。

    这不是一个三两句就能说完的简短计划,而小姑娘已经饿了好一阵肚子。

    听见言落月腹中咕噜噜的微响,楚天阔笑了笑。

    他先是给言落月倒了杯清茶,又把点心推过去,让小姑娘就着茶水慢慢吃。

    下意识地做完这一系列照顾小孩子的动作后,铁灰色的面具下,楚天阔的双眼微微一弯。

    “其实,我虽然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三个人帮我一把,但真正的诱饵并不是你们,而是我自己。”

    言落月刚咬了一口绿豆糕,动作就骤然顿住“诶”

    楚天阔冲她眨眨眼睛,带着一丝神秘之意问道“你吃过回锅肉吗”

    就连言落月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都被这惊天一问给搞蒙了。

    “啊”

    楚天阔倒了杯淡酒,自斟自饮,把这道名菜形容得津津有味

    “我跟你说啊,这菜浓香扑鼻、酱汁淋漓。最要紧的诀窍就在于最后一步回锅熬炒。厨子要把一直肉片炒出灯盏窝窝儿,火候方足嗯,回锅肉可好吃了。”

    言落月“”

    言落月麻木地咽下口中的半段绿豆糕。

    实不相瞒,在听完这个香辣咸美的形容以后,她的嘴里的绿豆糕,一下子就没味道了呢

    “如你们所见,这里就是山茶镇的旧址。”

    灰袍人,或者说楚天阔如此说道。

    凌霜魂极力地仰起头来。

    只见男人铁灰色的面具下,薄唇唇缝冷酷地抿成一条平直的细线,仿佛已经不会再为世上的任何事动容。

    或许言语的力量当真无法打动他。

    因为早在八十年前,这男人就已经被一只魔物吃空。

    就在刚刚,昏迷中的凌霜魂被灰衣人手法粗暴的推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已经换了一重洞天。

    小巫和小言都在身旁,三人躺在一片空地上。

    两侧房屋久久未经修葺,坍塌破旧,是个早已被废弃的人类居所。

    还不等白鹤想出第二种说服的套路,楚天阔就先告诉他们,这里是山茶镇。

    随后,他又给三人讲了个八十年前曾经发生在此地的故事。

    他虽然言辞简短,但透露出的讯息却令人心惊。

    那一瞬间,凌霜魂在脑海中分析出了十几条重要信息

    楚天阔不是走火入魔,为何世上会有那样的传言

    鸿通宫治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究竟知不知道

    宋清池还活着吗,难道这八十年来一直不知所踪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却是平时闷声不响的小巫。

    巫满霜透过白纱,将目光死死地钉在楚天阔脸上。

    他甚至没用上疑问的语气,直接一字一顿地确认道

    “你要把同样的戏码安在我们身上,再演一次”

    凌霜魂“什”

    他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小巫是怎么立刻就反应过来的

    虽说人心向恶,但小巫在这方面的灵觉,是不是也太敏锐了一些

    不等凌霜魂理清自己的念头,楚天阔就毫无欢乐地牵动嘴角,果断而沙哑地承认了巫满霜的猜测。

    “八十年前的楚天阔走火入魔,是假的。但八十年后的楚天阔心魔横生,却是真的。”

    灰衣人的眼神像是刀锋一样从三人身上削过,最后落在巫满霜的身上。

    “我也很想看看,世人在面对同样困境的时候,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楚兄,楚剑君、楚剑尊,你不能这样”

    凌霜魂一连呼叫了几声,又疾又快地说道

    “悬崖勒马,时由未晚。我从前不知内情,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必然尽我一生之力替你奔走澄清”

    他用力强调道“你从前没有对那些无辜者动过手,现在回头,仍来得及”

    他长篇大论的劝解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楚天阔抬手一点,把喉咙封住。

    铁面具下,楚天阔微微皱眉“鸟族,果然都聒噪。”

    鉴于在封住声带之前,楚天阔右手似乎做了个微妙的抓握动作。

    凌霜魂有理由怀疑,假如自己还是妖型,楚天阔会更为简单粗暴、一把握住自己的喙。

    凌霜魂“”

    巫满霜一直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凌霜魂劝解的声音被强行压制,他才抬起眉眼,发出了一声不屑到骨子里的冷笑。

    “懦夫。”

    “你说什么”

    “我在骂你懦夫。”巫满霜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你若把那魔物找出来千刀万剐,那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但你只敢在无辜者身上排演旧事,就和在阴暗角落里把伤口捂臭的野兽没什么两样我说你不配做我江师兄的对手,你是个懦夫”

    他骂得剥筋削骨,楚天阔浑身一震,像是被这过于尖锐的言辞刺痛。

    片刻以后,他反而阴沉地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选你来代替我过去的位置。”

    楚天阔阴恻恻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看,八十年后的你,比起我这懦夫,有没有长进半分”

    眼见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适时又不适时地自言自语,恰好把两人的针锋相对从中打断。

    “这个事该怎么说呢我听到这种电车难题,一般第一反应,就是给出题人一个大比斗”

    楚天阔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在竭力忍耐。

    他警示性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小姑娘,你和淘淘是有几分相似,但这不是你能三番两次放肆的理由。”

    锐利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楚天阔终于将目光停留在巫满霜的身上。

    “剑开双刃,不但能伤人,也能伤己。”

    他把巫满霜拎在手上,然后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柄匕首。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

    话音未落,小镇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

    似男似女的清音曼妙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骤然打乱了楚天的所有安排。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只见山茶镇上废弃的旧戏台上,忽然点起了灯盏千百。

    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藏在淡粉色的桃花纱帘之后,信手拨弦,若隐若现。

    楚天阔的手掌不自觉松开,巫满霜直接跌在地上,闷哼一声,而楚天阔犹自未觉。

    他痴痴地望着戏台的方向,竟仿佛一时之间忘记今夕何夕。

    甚至不知不觉间,连束缚言落月三人的禁锢都无声松开。

    此时此刻,唯一能在楚天阔干涸已久的心田上留下印象的便是

    “小师妹”

    楚天阔开口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飞一段过去的旧故事。

    覆水难收,发生的一切也难以挽回。

    可他仍然仍然想期待一个奇迹。

    淡粉色的纱帘,一寸寸地卷起。

    纱帘后,那女子仿佛对此闻所未闻,仍然自顾自地拨弄琴弦,低吟浅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终于,这琵琶半遮的神秘女子,露出半面真容。

    言落月三人一边趁机悄悄撤退,一边忍不住回头朝戏台看了一眼。

    纱帘卷起,言落月第一眼看见的,是这女子的长相。

    纤眉如河畔垂柳,粉靥似前庭花树,最妙的是一双机警又灵动的眼睛。

    假如这便是陶桃的模样,那她可真是个容颜俏丽的美人。

    楚天阔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失神地望向女子,喃喃道“淘淘”

    短短两字,泄露出的情绪已然如同波涛激浪,令楚天阔内里惊骇欲绝。

    又过了片刻,楚天阔夜深惊醒般回过神来,厉声道“你不是淘淘,你是”

    直到此刻,言落月这才看出,这“女子”虽然穿着一身齐楚的裙装,但其实并非女人。

    他骨骼挺拔,身材修长,只是借着半坐的姿态,先前又有着纱帘的遮掩,看起来没有那样高大而已。

    “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当他露出另一半未曾妆饰的真容时,连言落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另外半张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交错、还落着大片大片的愈合后凹凸不平的烧伤,嘴唇更是像一团被融化的蜡一样,呈现出相当扭曲的歪斜痕迹。

    比起他做女子打扮的灵动,这半张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根本是一张被损毁的脸

    然而,哪怕只是对着这半副如鬼似魅的模样,楚天阔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这一次,他震惊得当场倒退了一步,就好像有人重重往他心脏里捅了一剑,然后又恶意地把剑柄拧转了一个回旋。

    “师、弟。”

    楚天阔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旧称。

    “是我啊,楚天阔。我带着桃桃,一起来看你了。”

    宋清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女子裙裳,动作竟和当年打算从容赴死前,整顿衣冠时的模样十足相像。

    楚天阔哑声道“你这些年你的脸”

    宋清池扯起烧融的半边嘴角,自言自语道

    “桃桃喜欢我的脸,我就把自己的脸烧了给她陪葬。桃桃还喜欢我,我就把我的下半生给她陪葬”

    说到这里,宋清池那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楚天阔身上。

    “桃桃还喜欢她的大师兄。”

    “虽然这师兄乃是杀她的凶手、是个堕落的懦夫我觉得这喜欢太不值得,可桃桃想要的东西,我总是要给她的。”

    仍在努力逃跑的言落月,此时忍不住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凌霜魂理解她的心情“造化弄人,这谁又能想到呢”

    “不是,你不理解”言落月喃喃道。

    “我是万万没想到啊,这是哪个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设定”

    凌霜魂“”

    三人组仍在专心逃命,然而在他们背后,楚天阔和宋清池却已经动起手来。

    楚天阔显然不愿对师弟动手,宋清池却已经不视楚天阔为师兄。

    宋清池甚至连对待自己的性命都很轻忽。

    他步步紧逼,动起手来,施展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楚天阔猛一咬牙,仿佛就要和和盘托出“师弟,我其实”

    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弹指的空白里,宋清池忽然一掌拍在楚天阔胸膛。

    楚天阔倒退三步,只见脚下金光亮起。

    原来是宋清池以精血为祭,原地升起了一座早已布好的剑阵

    眼看自己曾经的师兄被卷进剑阵阵心,宋清池干枯地大笑了几声。

    他一边大笑一边吐血,然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眸中闪过一丝疯癫般的神情,仿佛是在回味自己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近百年的人生,实在太长。

    可留给宋清池的岁月,又何其之短。

    那个会笑着扬声,大叫“师兄接剑”的青袍少年,早在八十年前,就了断在这片荼蘼不谢的山茶花丛里此后一直活着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剑阵卷起一场剧烈的风暴,掀起漫天沙尘,遮住了楚天阔的身影。

    那平地掀起的狂风,甚至把言落月三人都卷得双脚离地。

    他们像暴风天的气球似地,在空中疯狂摇摆了几个来回,这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哎呦”言落月浅浅地吸了口冷气。

    风暴渐渐平,露出剑阵中央楚天阔的身影。

    男人浑身是血,他摇摇欲坠地往前跨了一步。

    然后,仿佛命运的重演,楚天阔再也支撑不住,玉山崩倾般倒地。

    他栽倒在这片将他从头到脚击成无数碎片的土地上。

    “师弟”他哽声道,“师弟”

    “你的师兄现在很痛苦,因为他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他想引我现身的饵料。”

    当前的局势一片混乱。

    但在混乱之中,竟然还有一道混乱的源头,敢在此时现身。

    言落月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只见半空里,慢慢地浮现聚拢出一道模糊扭曲的灰雾,形状阴晦纠缠,像是一大团拧紧的蛆。

    亲眼见了同门相戮的世间惨状,这罪魁祸首,竟然还敢现身。

    也是,如今在场五人里,伤的伤、疯的疯,弱的弱、病的病。

    可以说,除了原本没受伤的楚天阔外,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眼看楚天阔因为留手,被宋清池自废武功,那灰雾为什么不敢现身

    魔物的声音非雌非雄,似男似女,自带一种尖锐物体划过玻璃时的刺耳回声。

    它耐心地讲解道“让我来告诉你吧,你师兄想找齐同样难得的三人,布置下类似的圈套,激发出相近的感情,然后在当年的山茶镇旧址里,引我现身。”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伎俩,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他就只好抹去那些人的记忆,给他们揣上金银财宝,再放人回去。”

    “哈哈哈哈,你觉得这多此一举的行为好不好笑在被我吃空以后,你的师兄心里,竟然还住着当年那个少年英雄。”

    宋清池仍然断断续续地吐着血。

    他烧毁的半边面孔虬结地抽紧,仿佛已经在极度的震悚之下喑声失语。

    灰雾从头到尾抖动了一下,放在人类身上,这大概相当于一次摇头。

    “宋清池。”它有点尖利地嘲笑道,“你好像每一次,反应都要比事态慢上半分”

    以言语为刀,一刀扎的宋清池心尖淌血。

    灰雾终于肯纡尊降贵地回转,漂浮到楚天阔上空。

    它兴奋又恶质地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你找来的那些人,都引不出我吗”

    “实不相瞒,比起你的绝望来,那些碌碌凡才,让我连吃上一口的兴趣都没有。不过,你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楚天阔,我也没想到,像你这样美味的食盒,不但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而且竟然还能被享用两次。”

    一边说着,灰雾一边朝着宋清池的方向抖动了一下。

    “是了,多亏一共有两个同门,尽管一个被你杀了,但还有同样视若珍宝的另一个啊。”

    灰雾宣告的内容太过冷酷。

    语言流淌进楚天阔的耳朵,不亚于给那副破烂沉重的身体里注射了一记回光返照的鸩毒。

    原本动弹不得的楚天阔,竟然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力道,又撑起了半面身体。

    他银牙咬碎,极度恐惧又悲恨地说道“魔畜,这回不能让你”

    灰雾大笑起来。

    它假惺惺地问道“还记得上次的烹饪方式吗让我们回锅起火,重新加热一回。”

    “唔,首先把油温调到适量,就用你找来的这三个小孩子。”

    如果一团雾也能有表情,那灰雾此时一定在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

    它说“你的计划很好,让他们三个自相残杀,我就打算这样办楚天阔,你睁眼看好了。这三个孩子,确确实实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被端上我的餐盘。”

    下一秒钟,灰雾猛地朝三人冲刺而来。

    有某个瞬间,灰雾的影子仿佛要笼罩上巫满霜瘦削的身影。

    楚天阔在地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能拔剑跳起

    然而在那之后,被灰雾一下子控制了手脚的人,却是言落月

    “就是你了,小姑娘,去从他们两人中,挑一个杀死。”

    言落月“诶”

    楚天阔先是一愣,旋即暴怒“你把她当成淘淘”

    因为上一次,陶桃被加工成了最后一步的佐料。

    所以这一次,它就想挑出三人中相近的小少女来品尝味道

    灰雾诡谲地一笑,没有回答楚天阔的这个问题。

    显然,它觉得这个思考方向利于烘烤。

    但在言落月耳畔,她却听到这魔物只传给自己的密语

    “你身上有股气息,好奇怪、好奇怪”

    言落月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天天洗澡。”

    龟族天生近水。

    小龟龟只要闲着没事,就会在水里玩一两个时辰。如果闻到其他味道,那是鼻子有问题。

    魔物诡笑道“你好像有点紧张。”

    “嗯。”言落月转动着全身为二能动的眼珠。

    她见楚天阔握剑的手背已经暴出青筋,当即拟声道“啪啪啪”

    奄奄一息的楚天阔,他又啪叽一声,无力地拍倒在地上。

    “你现在特别的紧张,这让你精神失常了”

    灰雾有点狐疑地问道。

    言落月叹息道“主要是,我刚刚才夸下海口,说遇到这种用人性困境质问我的鬼东西,都得挨嘴巴子抽。”

    言落月坦诚道“现在实在抽不着你,只好模拟一下虚拟比斗。”

    “”

    “你还真是有精神。”灰雾冷笑道,“不过,你的情绪里并没有多少恐惧哦,我吃到了,我也知道了,你有点高兴被选中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言落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这灰雾能够探查到不同感情,却无法辨认这种感情由何而生。

    比如它现在桀桀怪笑,显然是在嘲笑言落月的“自私自利”。

    因为很明显,三人中被挑选出来,要去杀人的那个,性命一定能够保住。

    但灰雾显然想不到,让言落月高兴她能被选中的,却是另一个缘由。

    毕竟言落月的作用,只是一道点缀餐盘的萝卜花。

    灰雾并不在乎她会有多么撕裂痛苦,或者心怀侥幸,没那么痛苦。

    只要三人屠杀的场面,可以刺激到楚天阔,这就够了。

    所以这灰雾去繁就简,省略了绝大多数步骤。

    它只操纵着言落月,一步步朝凌霜魂和巫满霜走去。

    在中途,它甚至津津有味地提醒两个男生

    “你们可以后退、也可以跑。不过我的规则,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了三个人里,总要死上一个。”

    “所以,如果你们逃跑,那我就让这小姑娘自刎。”

    这番话的效果立竿见影,两个男孩果然都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见到这一幕后,灰雾更是笑得张狂无比。

    “真不错,偏偏是没心的杀了有心的。即使知道你的高兴和卑劣,他们却仍愿意为了你而死。”

    魔物幽幽感慨道“倘若没有楚天阔,你们三人实在是很合适的一顿正餐。”

    “你说完了吗”言落月冷冷地打断魔物的感言,“我选满霜。你快点,别啰嗦了,操纵我站过去。”

    “”

    可能从会吃饭那天起,灰雾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利落的场面。

    它阴恻恻地说道“你好像,有点迫不及待啊。”

    “是的。”言落月又流畅又丝滑地说道,“因为我自私、想活、并且没有心。”

    灰雾“”

    这小姑娘承认得实在太快,并且还抢了它的台词,实在让人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

    带着一丝从未体会过的无语心情,灰雾操纵着言落月,让她一步步接近巫满霜。

    不远处,楚天阔的目光,几乎像是生了根一样长在两人身上。

    一步,两步,三步。

    言落月像是一具提线木偶一般慢慢地接近巫满霜。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尽在咫尺时,言落月又忽然并非自愿地刹住了步子。

    “又怎么了”

    言落月不耐烦地说道“你每次吃东西前都絮叨一堆吗长此以往下来,你是不是有胃炎啊”

    灰雾没有理会言落月的小小挑衅。

    它自言自语道“你已经尽在我的掌控,连一动都不能动。”

    “对啊,我现在只能动嘴,所以正在口头疯狂扇你的虚拟比斗,你心里没数吗”

    灰雾又道“你不害怕你是被选中存活的幸运儿,所以你甚至有点高兴。”

    听它碎碎解析着自己的心理,言落月冷冷地挑了下眉毛。

    “但你高兴到对这男孩露出灿烂的微笑,是不是就有点太没人性了”

    灰雾有些迟疑,像是正在挑剔“像你这种有病的食材,我之前还从来没吃过”

    言落月“”

    干他大爷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她真的忍了很久了

    怒极反笑,言落月认认真真解释道“实际上,这是一种宾至如归的临终关怀服务,比如现在,我在捅死他之前,甚至还会给他特别待遇”

    “来,”言落月清晰无比地说道,“满霜贴贴”

    “”

    刹那之间,此前一直按捺着站在原地,几次意欲把手放到脑后纱结上的巫满霜,终于动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主动迎接了自己那个“临终关怀”的拥抱。

    他先是自发握上了言落月垂在身边,握在手中的匕首侧刃。

    刹那之间,冷刃割破肌肤,鲜血当即涌出。

    言落月倒吸了一口呲溜呲溜的冷气。

    然后下一秒钟,小少年精致微凉的面容,毫不犹豫地贴上小少女白皙温软的侧脸。

    与此同时,巫满霜抬起手来。

    他食指微弹,落在言落月唇上的,是一颗细小又温热、带着淡淡铁锈味儿的涓滴。

    伴随这个温暖人心的临终拥抱,灰雾在半空中抽搐似地抖动起来。

    它像是普通死猪被一整盆开水临头烫过一样,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言落月分出一只眼睛,看着自己头顶正在缓缓后退的血条,再次虚拟示意道“咕咚咕咚咕咚”

    “不可能让你喝一大口的。”巫满霜紧抿着唇。

    他侧脸还出于跟言落月的贴贴状态。

    于是言落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小蛇的声音极不高兴的样子。

    “一小滴就足够了。”

    就在刚才,在听到“贴贴”的暗示以后,巫满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言落月就在他流血时拼命抽气。

    那其实不是在倒吸冷气,而是一个关于喝下什么东西的暗示。

    再结合之前的“贴贴”预告

    那么很显然,言落月想要饮下的,当然是巫满霜的血。

    还记得吗,巫满霜自带的传承记忆,让他对魔物的特性种类都有所了解。

    恰好,他对于这种宛如雾气、没有实体、以情绪为食的魔物,也知道那么一点点。

    就比如说,这种魔物虽然无法被剑罡、法诀、符咒和佛门金光伤害,但它并不是全无弱点。

    当它控制某人举止时,自己必然有一部分,要停滞在受控对象的躯体中。

    只要伤害那个被控制者,这魔物也会受到伤害。

    再比如说,当它完全没入某人体内,比如在进食时,正是这魔物最脆弱的时机。

    正因为知晓这些情报,巫满霜朝言落月唇上滴血的动作,才会那样毫不犹豫。

    他知道,此时此刻,果断地令她沾上鸩毒,反而是在救她。

    在两人头顶上,那片灰雾触电般抽搐了好一会儿,终于浑身打着哆嗦退开。

    察觉到灰雾当前的状态,巫满霜当机立断地偏开头,想要分开这个拥抱,抽身观察言落月的状态。

    然而此刻,言落月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来,果断地搂住了巫满霜的背心。

    “落月”

    白纱之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间睁大。

    等等,落月能控制四肢,不就说明那灰雾的操纵已经抽离了吗

    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怎么还

    “没事,还能再抱一小会儿的。”

    言落月一边笑着,一边像猫儿似地蹭了蹭巫满霜的侧脸。

    哎呀,该怎么说呢,这个凉滑q弹的触感小蛇的皮肤真的太好了

    她记得巫满霜还是条小青蛇时,蛇鳞触感就清凉如玉。

    没想到现在化成人形,感觉也像是在贴着一块有弹性的软玉一般。

    巫满霜手忙脚乱“我还在流血呢那魔畜不是已经撤走了吗落月,别抱了你刚咽下去一滴我的血”

    “真的没事。”言落月心情很好地笑道,“因为就在刚刚,我才过完一个新的生日”

    如果连千万血条的后盾,都不够支撑她给小蛇一个拥抱,那她还算什么无敌小龟龟

    十指在巫满霜后心处交叉成结,言落月保持着当前的姿势,像是小乌龟在自家草窝里打滚一样,轻轻地在巫满霜肩窝里拱了一拱。

    她柔声道“受惊过度,需要抱抱安慰。”

    听到这话,巫满霜先是一僵,随后紧绷的肩头也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把慢慢止住流血、但仍然沾着血渍的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学着言落月的样子,有点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心。

    “别害怕。”巫满霜坚定地说道,“我一直都在只要一个眼神、一道声音,无论有什么想法,我都会配合你去做。”

    肩膀上,巫满霜只听言落月闷闷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不是在说我。”言落月感慨万千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一条刚刚受惊过度的小美蛇,一定要给个抱抱作为安慰”

    这个计划,她从始至终没和满霜和小凌商量过。

    他们两个之前又惊又怕,还要强作镇定,真是难为死人了。

    巫满霜“”

    她怎么看出来的

    巫满霜一下子从言落月的怀抱中跳了出来。

    他猛地扭头,生硬地转移话题,并且趁人没注意踮了踮脚。

    仿佛能借这虚假的一寸身高,表现出自己顶天立地、没有受惊、永远可靠的坚强情怀。

    “那片魔雾,我去抓它”

    “不用了吧。”言落月喃喃道,“你看,它都自投罗网了。”

    只不过在言落月身上受了些创伤,甚至还没伤及根本,灰雾却已经逃窜而出。

    它一旦撤离被操纵者的躯体,就没有东西能伤害到它。

    灰雾在半空中盘旋两圈,犹自惊疑未定。

    它刚刚冷不丁之下,挨了言落月和巫满霜合力抽出的一大比斗。

    受伤的阴影还没消散,灰雾不敢再找三人组的麻烦,只能愤愤地从空中捞一点外溢的情绪作为补偿。

    而在众多外溢的情绪里,当然只有楚天阔的情绪最浓,也最为美味。

    只不过,它已经不打算使用这个食盒,只是随便吃点试用餐。

    毕竟,它全数放开进食的时候,一定得完全没入食盒体内。

    倘若这时,有个人过来给楚天阔一剑,那事情就麻烦了。

    在奄奄一息的楚天阔头顶盘亘片刻,吃了好些负面情绪压惊,灰雾总算放松心神。

    但正在它松弛警惕的下一秒钟,楚天阔整个人却仿佛一道旋涡,要将它生生拉扯进食盒的束缚之中

    楚天阔翻身跃起,神采奕奕,刚刚被剑阵加深的奄奄一息,竟然只是一种假象。

    与此同时,不远处瘫倒一旁的宋清池,也一边咳着血一边站起来。

    他咳出的血,倒是真的。

    只是下一秒钟,宋清池一把拽下脸上半张“烧毁”的易容,露出分毫无损的本相。

    那动作

    啧啧啧,他这一撕,简直比小姑娘扯下晚间面膜还要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