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后,楚天阔喜极反惊。
他站在原地,表情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迎头痛击了一下,一时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宋清池且哭且笑,且咬牙切齿地露出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的表情。
他又想起自己当年替大师兄和小师妹代写作业,结果被老爹抓住。
三人嘻嘻哈哈,分成三个方向拼命逃跑,一边跑一边讨饶叫着,师父,师父别追了。
但晚上回来吃饭时,还是免不了一人顶一个水桶,在房檐下被罚站站成一排。
他爹那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过“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吗你这是在害他们这是害人终害己”
可问题是,普天下的老师先生,十个里有九个都这么说。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上每个孩子从小到大,都能听见某个老师的类似训话。
谎言重复一百遍就变成真理,真理重复一百遍就变得轻易。
就是因为这道理已经快把人耳根磨出茧子,成为不甚在意的陈词滥调,所以当那谶言一般的批评实现时,宋清池哭得稀里哗啦,分外伤心。
他以为楚天阔虽然抄作业,但至少过了一遍手。
以大师兄过目不忘的机智聪颖,过手抄了一遍,应该就认得了吧。
谁知道他根本没走脑,过手不过心啊。
他大爷的
养魂珠他都能不认得养魂珠他都能不认得
听到这里,巫满霜和凌霜魂表情奇妙起来。
巫满霜显然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不久之前,他还在帮言落月解决姬轻鸿布置的阵法作业。
至于凌霜魂
从白鹤史官微妙的表情上看,凌霜魂当年在族中做学生的时候,想必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言落月当初一口绿豆糕一口茶水,听楚天阔讲故事。
在叙述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她被点心呛了一口,差点趴在桌上笑晕。
考虑到楚师兄殊为不易,言落月很想替楚天阔说句公道话
其实,哪怕是楚天阔自己写作业了,他也不一定能认出那几枚养魂珠来。
毕竟,宋清池显然不知道,世上有那么一群神奇的大学生。
他们可以在考试前一个星期,突击背下一整本书的考点。然后又在考试后一个星期,把这些知识全部忘光
但无论如何,发现了桃桃和山茶镇其他人被收拢的魂魄,这就是一桩好事。
将桃桃下葬前,宋清池曾经在她口中填上一枚能保尸身不腐的辟易珠。
这样一来,只待桃桃在养魂珠中积攒够力气,再用法器辅助以一些仪式,小师妹就能元魂归位。
到时候,陶桃还是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师妹,而且一下子比大师兄和二师兄小了好多岁
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山茶镇的镇民。
他们乃是凡人魂魄,不比桃桃身为修仙者,魂魄自来强健。
宋清池试着用神识接触一番,发现这些凡人的意识一片混沌,要想恢复生前的状态,大概至少要休养个几十年。
而且他们的肉身已经被山茶镇那些人焚毁。
也就是说,宋清池得给他们炼制一些傀儡躯体,至少让这些人过完一生中本该拥有的日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了。
宋清池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拭去眼中涌出的激动泪水,再抬起头时俨然唇角含笑。
楚天阔连忙追问道“淘淘说了什么”
宋清池不好意思道“桃桃让我把这身白衣换了她说,还是喜欢我穿青色衣服,好看。”
“哦。”楚天阔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也不是说他对师弟师妹谈恋爱有什么意见。
大家从小就一起长大,弟弟妹妹之间内部消化挺好的。
就是说那个如果能够,可不可以不要把打情骂俏的具体内容拍到他脸上
身为修仙界本土人士,楚天阔虽然不知道“塞狗粮”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刻,他却以自己出色的战斗意识体察到,未来类似这样的事件,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宋清池又补充道“她还有话对大师兄说。”
楚天阔精神一振“哦”
宋清池叹息道“桃桃说,养魂珠里地方不大,先把一开始那几个杀人犯清走好不好可快挤死她了”
楚天阔“哦。”
也是,养魂珠是镶嵌在发簪上充当桃花蕊的。本来也只是两三点米粒大小的浅白细珠,光是看着就觉得逼仄。
何况桃桃是修仙者,她的魂魄本就比普通人更为强健也就是说,占地面积会更大些。
不等楚天阔回应,宋清池就殷勤动手,把最先收进去的那几个恶人魂魄拎了出来。
亡魂见到阳光,就如烈日下的冰雪,不过一时三刻,就嘶嘶作响着被焚烧殆尽。
修仙界中,虽有夺舍练魂之法,却没有转世轮回之说。
如果是普通凡人,一般到了寿元将至的时刻,魂魄会和躯壳一同老去。
到那时,躯壳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魂魄自然离体。
毫无知觉和意识的魂魄,将在阳光下消融死去,化作天地间的灵气幽尘,和腐朽分解在泥土中的皮囊没有二样。
相比之下,修仙者的魂魄就更为强健。
如果能找到类似养魂珠的宝物蓄纳魂魄,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恢复元气,或许还能以这容纳自身的宝物作为根基,重新转为鬼修。
只不过,鬼修之道,就比常人修炼要难得多啦。
所以有一阵中,凡人里很流行“捡到了随身老爷爷老奶奶大哥哥大姐姐”的话本。
这大概就是哪个凡人为有幸运,和某个保住自己魂魄的修仙者有了交集。
因为山茶镇中的这些凡人们,基本都是半途惨死,魂魄并未老化。
而且,他们又中途被养魂珠收容。
所以等到这些凡人恢复意识后,都还能再活一段应得的人间光阴。
虽说到了那时候,他们必定要面对沧海桑田的世变情移。
可人只要还活着,就将拥有一切希望。
在确定陶桃还活着以后,两个男人的疯批程度,稍微减轻了一点。
宋清池自我反省,感觉将师兄炼为法器这件事,还是太过前无古人,实在是一条险而又险的大道。
他对大师兄说“要不然炼器计划就暂停吧。”
正好他们才开了个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刚刚提出了这个想法之后,宋清池就发现,自己的大师兄正用一种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
楚天阔爽朗微笑,笑得露出闪闪发亮的雪白牙齿。
他指着自己的右肋之下,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半年前你是怎么说的”
宋清池自知心虚,喃喃重复道“肾主骨生髓,我思来想去,这门炼器炼体之术最不伤人的,就要从炼肾开始。”
楚天阔一脚踹出“去你的师兄连腰子都被你炼了一个,现在你说不炼就不炼了”
宋清池“”
宋清池一想,感觉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那大师兄,我”
楚天阔的意愿十分坚决“继续炼,反复试。我们时间很长,耐心很足,直到把那个魔畜斩于剑下为止”
听到这里,两个男生纷纷表达感同身受之意。
凌霜魂连连点头“要是这时候收手,那牺牲可太大了那可是腰子啊”
巫满霜也十分唏嘘“是啊,这就是落月你说过的沉没成本吧那可是腰子啊”
言落月“”
真搞不懂,你们男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当然,楚天阔的态度如此坚决,并不是为了他已经被炼制的腰子咳,并不完全是为了他的腰子。
更多则在于,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两人无论是找到的资料,还是推测出的事实,似乎都无法奈何那只魔物。
他们总不能在魔物挑好下一个受害者“用餐”时,冲上去一剑把那受害者给杀了吧
“所以,楚师兄和宋师兄坚持下来,摸爬滚打,行出一条前人行所未行之路,终于有了今日的结果。”
听到此处,凌霜魂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巫满霜也放松了肩背,将上半身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听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那到了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个问题。”
“什么”
凌霜魂狡黠一笑,朝着言落月指了指“小言,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们仨同时被抓,为什么两边的信息量能差出这么多
难道在凌霜寒和巫满霜都被敲晕的时候,言落月并未被楚天阔手刀伺候,而是一直在听人讲故事吗
“对啊。”
言落月深沉点头,并且从储物袋里拿出点心等等,为什么偏偏言落月的储物袋没被封分给两人吃。
“在你们被打昏的时候,我一直在吃绿豆糕、赤豆糕、桂花饼、蜜三刀然后听楚师兄讲故事呢。”
巫满霜“”
凌霜魂“”
直到言落月把糕点递到眼前来,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不但修为被封,而连着好几天都没吃过饭了啊
肚腹之中,非常适时地咕噜出一长串声响。
两个男生接过点心,拧开水囊,把腮帮子填得满满,宛如两只拼命咀嚼的松鼠。
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言落月交代故事的结尾。
“我和楚师兄之间,将消息互通有无,这才得知了原来楚师兄是一盘回锅肉咳,我是说,楚师兄设下的局中局中局。”
当时,言落月的态度十分坚决。
哪怕等会儿就要被楚天阔封印记忆,她也得先知道楚天阔的原定剧本。
稍作思忖以后,楚天阔笑着对言落月摇摇头。
没等言落月对此感到失望,楚天阔就说道
“不必封印你的记忆,你们三个之间,有一个知晓内情的人照应着,这是好事。”
而且,按照之前的规划,楚天阔还会封印一段他自己的重要记忆。
这段记忆,就是关于他们如何发现养魂珠,得知桃桃和山茶镇的其他镇民还活着的消息。
言落月惊讶抬眼“诶,为什么”
楚天阔冷静道“计划可以环环相扣,但情绪需得是真的。”
倘若饵料不真,他要凭借什么才能引来那片灰雾,又如何能让灰雾将他重新视为猎物
所以,楚天阔那一刻逸散出的痛苦和绝望,必须要确切而真实。
将巫满霜三人抓到山茶镇旧址,让他们上演一出好戏,只是这计划的第一步。
为了不露馅,表达出真实的激烈情感,巫满霜和凌霜魂都被蒙在鼓里。
在楚天阔的后续计划中,言落月三人完全不必自相残杀。
只要他把匕首递给巫满霜,宋清池就会闪亮出场。
当年楚天阔心念一动,在暴雨中埋下一颗“决裂”的种子。
终于在这一刻,来自过去的布置开花结果,生长到了可以摘取果实的时刻。
在讲到宋清池的计划时,楚天阔就说得比较含糊。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师弟将会拿出什么样的方式,令他一瞬间痛心疾首。
楚天阔摸摸下巴,很期待地说道“师弟说了,关于如何同我反目成仇,他有一个很合适的安排”
出于对楚天阔审美的信任,言落月也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
所以在戏台后出现绰约的女子身影,犹抱琵琶、若隐若现时,言落月的胃口不由被吊到最高值。
接下来,宋清池亮相
言落月哇,男扮女装,好好好
楚天阔什么,师弟竟然堕落至此,居然穿起了淘淘的衣服
宋清池露出正脸
言落月嘶,狠人,他把自己脸都烧融了一半真的假的
楚天阔为了这个计划,师弟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显然,楚天阔把宋清池的毁容当了真。
正因如此,他表露出的痛楚才那么真实,甚至瞒过了灰雾本魔。
再到后来,宋清池面无表情,念出深情的病娇台词
楚天阔只差没当场捂住心口,感觉心脏仿佛凌迟般剧痛好这理由太过真实,天衣无缝
言落月的第一反应则是啊这什么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剧本
男女之间,关于决裂感情戏体感上的天差地别,由此就可见一斑。
听言落月陈述起这段心声,巫满霜和凌霜魂暗地里做了个对视的动作。
趁着言落月的注意力转移开,巫满霜不太确定地问道“我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挺好”
凌霜魂也悄悄地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挺好。”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巫满霜叹了口气“这就别告诉落月了。”
凌霜魂坚决地点了点头“不能让小言知道。”
对于两个小伙伴的暗中交流,言落月一无所知。
她将目光放向不远处,楚天阔和灰雾之间的拉锯也已经接近尾声。
就在刚刚,言落月以自己的亲身行动,试探出灰雾受到伤害的机制。
这份保证,无疑给楚天阔打下了一剂重重的强心针。
在他的努力之下,已经被炼制成为“法器楚天阔”的男人,同时运转起法器、阵法和剑罡,将自己的各项性能都拉最大。
他就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龙卷风旋涡,将灰雾生拉硬拽,一点点地抓进名为楚天阔的法器之内。
虽说言落月把楚天阔比作一柄剑,但这并不是说楚天阔真的被炼制成了剑。
谁家剑会是中空的,而且还能顿顿干掉五碗饭啊
鉴于世上第一台洗衣服的机器叫洗衣机、第一台自动煮饭的机器叫电饭煲。
如果按照这个取名思路,那法器版楚天阔的名字,现在应该叫做“全自动灰雾不得好死仪”。
这台仪器完美执行了自己的任务。
在收容了灰雾以后,楚天阔解开对自己记忆的神识封印,又笑着冲言落月他们招了招手。
言落月双眼一亮,拉起巫满霜和凌霜魂奔了过去。
“楚师兄。”
她紧盯着楚天阔,上下打量了两三个来回“你现在好吗”
“这正是我最好的时刻。”
言落月又问道“那陶桃师姐呢,她现在好吗”
楚天阔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早就神魂归位了嗯,你想见淘淘”
他转过身,对宋清池挥了挥手“诶,师弟,淘淘什么时候”
话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粉衣碧裙的漂亮姑娘从远处走来。
她她脚步轻快,带着一种小兔子般的连环蹦跳之意,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宋清池身边。
“终于见到大师兄伏魔成功,可等死我了”
陶桃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如同乳燕投林一样,张开手臂,深情地抱住了宋清池。
楚天阔“”
楚天阔转过头来,毫无感情地问道“你还想见你陶桃小师姐吗”
言落月一眼看出,陶桃脸上的妆容,和宋清池刚刚扮女装时的半面妆如出一辙。
忽如其来地,她就被塞了一把狗粮。
言落月缓缓地将脖子转回原位,喃喃道“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见”
到了此时,楚天阔终于肯摘下脸上的铸铁面具。
铁灰色的冷酷面具之下,男人英俊的面孔神采飞扬,一如往昔少年时。
言落月追问道“那片灰雾,它现在在哪儿呢”
提到此时,楚天阔原本爽朗的笑容中,就不免多了一份狠戾。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自己的胸腔,敲出一声钢铁般的回音。
“这儿。我现在正陪它做游戏。”
言落月微微一愣“什么游戏”
楚天阔嘎嘣嘎嘣地按了按指关节“这些年来,我和师弟除了炼器之外,还陆续做了一些改造嗯,为了好玩,我让师弟在我身体里装了一座迷宫。”
“嗯,一座充满分岔路口的迷宫。”楚天阔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让这孙砸总喜欢做选择题我这回让它选个够”
言落月“”
啊什么,这都可以
不对,什么叫为了好玩儿啊,楚师兄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楚天阔眯起眼睛,轻声道“就像现在”
不知被封印在体内的灰雾做了什么选择,楚天阔故作遗憾地一摇头
“不行啊,老兄,此路不通,此路有炎洪啊”
话音刚落,他在自己胸腔上敲打一下或许是拨动了某个声音外放的阵法。
一时之间,灰雾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透体而出,惊得言落月猛然往后跳了一小步。
“吓到你了”
楚天阔歉意地笑了一下,又把阵法拨回原处,懒洋洋道“好了,闭嘴,你有点吵。”
随着他的动作,灰雾的声音重新被关押在一隅之间,连一丝风声都透不出。
“那楚师兄,你你疼吗”
楚天阔哑然失笑“当然不了,我又不傻,我要是疼还不知道说吗”
这下子,言落月的目光中不由得充满敬畏。
不但能把活着的楚天阔炼制成针对魔物的利器,而且还有余暇在他体内打造一座迷宫。
这还算炼器之术吗
这根本就是修仙界版本的人体炼金术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
言落月笑着冲楚天阔行了一礼“我就提前恭喜楚师兄、宋师兄还有陶桃小师姐了。”
罪魁祸首的魔物被擒、山茶镇民魂魄差不多休养完毕。
人证物证俱在,昔日剑道大会的魁首少年,终于能再度重拾荣光,找回他的清白。
听到言落月的祝福,楚天阔也微微一笑。
“那我也提前恭喜小师妹你。”
“咦”
“回头。”楚天阔笑着按住言落月的肩。
他手臂微微一带,就让言落月顺势转了个身“瞧,你大师兄来接你了。”
他虽然扣押了言落月的所有求助纸鹤,却也单独给江汀白发去了一只纸鹤,在信件里写清了来龙去脉。
毕竟嘛,拐带了人家的小师弟小师妹给自己打工,总得和当家长的说一声。
至于为什么不写信给姬妖尊
咳,这个还是算了吧。
言落月微微仰头,只见一道飒沓剑光自天边而来,一袭月白色的剑袍分动长风,拨开云海,转瞬间便露出熟悉的容颜轮廓。
“大师兄”
“嗯,我来了。”
江汀白利落地收剑落地,又摘去襟上挂着的一片艳红山茶。
他看了看楚天阔和言落月之间和谐友好的氛围,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
江汀白先是把师弟师妹和凌霜魂都拢在身后,这才抬手冲楚天阔行了一个剑礼。
“楚兄。”“江兄。”
江汀白感慨道“八十年未见,楚兄风采一如往昔。”
楚天阔却笑道“八十年如一弹指,江兄的剑意却大大精进了”
这两人四目相对,当即战意横生。
江汀白长剑未曾出鞘,然而双目之间纵横的两段剑意,却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剑器。
“当年剑道大会上,我技不如人,比楚兄输了一招如今又逢剑道大会的好时节,不知楚兄昔日意气,今日犹在否”
楚天阔拍拍自己胸膛,当即把封印在体内的灰雾拍得猛然一声惨叫。
他一字一顿答道“寸心未改。”
欲买桂花同载酒,依旧是,少年游。
虽说江汀白和楚天阔都有意比剑,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候。
江汀白自从收到消息以后,就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来接自家师弟师妹。
楚天阔更是费尽心机,才捉住八十年来的至仇。
现在终于迎来一个合家欢结局,比起剑意肆扬地动手比上一场,果然还是大家先坐在一起,喝一顿好酒,吃一顿饱饭更为快乐。
楚天阔一转身,没忘记拍拍言落月的脑袋
“走吧,这回不馋你了,带你去吃真正的回锅肉。”
一行人来到山茶城中最大的酒楼,盘下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言落月的座位,正好就在宋清池边上。
借着上菜前的余暇,言落月主动向他请教起“体炼”之术。
“当然,这毕竟是宋师兄的独门法诀”
如果宋清池不愿传授,也是理所应当。
言落月并不想挟恩图报。
宋清池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就很随和地笑道
“这没有什么不能教的。我近些年的心得已经整理成册,言师妹若是有兴趣,把玉简复制一份,拿去看就是。”
稍微一顿,宋清池又补充道“只是,言师妹现在研究这个,或许为时尚早。”
这门他八十年来耗尽心血,摸索出的体炼之术,要诀有三。
其一在阵法。
在炼制之前,必须先用相应的阵法,改变对应位置的状态,甚至让效力直接透过皮肤肌肉,直抵内脏骨骼不然的话,这不是在爆烤活人吗,谁该受这份罪啊。
其二在神识。
体炼之术的大部分法诀,都得在神识的配合下才能完成。
“”
听到这里,言落月心中微微一动。
理论上说,神识是只有等到金丹期,才能锻炼出的特殊法门。
但她刚刚发现这次的生日之后,她除了生命值乘10,血条涨到一千万之外,身上还多了一项变化。
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头顶,借着调整发带的动作做遮掩,言落月不动声色地在红色的血条上点了一下。
随着手指一点,那个长长长长长、已经打通了整个酒楼、竖着占据了大半条街道的生命值,总算是被折叠起来。
然后,就露出了底下隐藏着的新惊喜。
那是一根金针般的竖条,目前的数值为“1”。
一半出自直觉,一半是合理推测。
言落月感觉,这个数目为“1”的小金道道,应该就是自己的神识血条。
言落月现在还只是筑基后期,距离金丹期还有些距离。
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曾遭遇了楚天阔的神识攻击,导致系统产生了一些危机感,把神识血条的功能也送货上门。
理论上说,既然有了神识血条,那她或许就有神识可用。
嗯,等时机合适的时候,言落月设法试试好了。
宋清池没看出言落月走神,他继续往下讲着“其实,我能炼成最后的体炼之术,这也是个偶然关键在于,火。”
言落月目光猛地一激“什么火”
宋清池蘸着茶水,用手在桌上点出了个豆点大的形状。
“这体炼之法闻所未闻,好几次都要将大师兄陷入险境。”
“尤其是在最后一步淬火的时候,情况最为凶险。我不想对大师兄有所损害,就想着不如算了。”
哪怕他们再花八十年时间,重新找出一个对付魔物的方法,也不能拿楚天阔的安全为赌注。
说到这里,宋清池的表情变得十分奇妙。
“谁知恰在那时窗外飞进来一粒火苗,助我铸全了最后也是最要紧的一步。”
据楚天阔回忆,那火焰中遍布着勃勃生机。
宋清池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将体炼之术的最后一步完成,那粒火苗就功成身退。我本想挽留它,可它好似去意已决”
他倒是也可以强行捕捉。
然而那样的话,怎么能对得起这粒火焰现身相报的深恩
所以宋清池默默地松开手,任由那粒朱红色的、小小的火苗轱辘轱辘地在黄昏中远去。
言落月疾疾追问道“那粒火焰宋师兄,你能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它的吗”
实不相瞒,言落月有种怀疑。
她怀疑那颗红色的火焰,就是流落在世上的乌啼之火分火。
宋清池点点头,旋即将火焰出没的地点告知。
言落月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有机会就过去看看。
谈完了正事,也该说点轻松愉快的话题。
言落月对此信手拈来。
她夸奖陶桃道“陶桃师姐,你的妆画得真好看人更好看”
不论年龄大小,女性多半都爱听这样的话。
陶桃果然很高兴。女孩子当即笑起来,有些娇嗔地看了宋清池一眼。
“我其实,不会化妆。”
“哪有,分明很好看嘛。”
陶桃笑得弯起眼睛“我真的不会化妆,你看我现在这个妆面,都是阿池给我画的。”
“诶”言落月眨眨眼,想起了宋清池女装出场时,脸上的半面妆容,“莫非,那是也是”
宋清池大大方方地一点头,承认道“对,是我自己画的。”
言落月有点惊讶“宋师兄手好巧啊。”
“这个嘛”宋清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可能是仗着言落月年纪小听不懂,光明正大地在桌下握住了陶桃的手。
宋清池徐声道“闺房之乐,画眉者一。”
言落月“”
言落月默默地调开头,转而拿一旁的巫满霜洗眼睛。
她才不继续看那两个人,那两人实在太闪了
言落月转头的时候,正碰上巫满霜默默用灵气在杯碟碗筷上振荡一遍。
这作用就好似凡人用热水烫杯子一样。
然后,巫满霜把处理好的整套餐具,自然而然地推给了言落月。
两个大师兄的这场酒,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楚天阔喝得又疾又快,仿佛要饮尽多年来的胸臆。
江汀白喝得量浅且缓,一丝浅浅的酒意就和他的性格一样柔和。
楚天阔再次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夸奖道“你小师妹,她很不错。”
江汀白悠然笑道“楚兄有所不知,当年惜败楚兄一招后,我不羡慕楚兄的头名,只羡慕楚兄身边有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三人携手上台,多么意气风发”
江汀白讲着讲着,楚天阔带着狂醉之意的眸子眯起,似乎也回忆起那时的年少轻狂来。
那一年,楚天阔初出雪域。
他身边有一个最好的医修,还有一个最好的炼器师。
师弟会踩在高阁的栏杆上,为他抛下自己的佩剑“师兄接剑”
师妹会在胜负决断后的第一时间冲上来,将墨色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师兄披袍”
他们三人来到繁花似锦的人间,胸中有一腔欲展宏图的热血,正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楚天阔身边,没有一日不伴着清池和淘淘。
他们二人,共同成为楚天阔的宝剑、铠甲、还有意气风发的斗志。
而现在
命运在八十年前拐了个剧烈而周折的大弯,但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原处。
只听江汀白感慨道“擒住这噬情魔,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楚兄此行,确实做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楚天阔含笑点头,很快脸上又露出一分难言的欲语之意。
“江兄,你有所不知哦,你以后很可能也深有所知”
江汀白“”
江汀白放下酒杯“楚兄这是何意”
楚天阔醉眼朦胧地说道“虽说过了八十年,斗志不改,但这宝剑和铠甲,他们会自行组成一对儿,然后趁着你在前面拼命卖力的时候,俩人忙里偷闲地抱抱贴贴”
江汀白“”
江汀白回忆了一下刚刚宴席上,陶桃和宋清池的浓情蜜意,很谨慎地说道
“江某没有过类似体会。这一部分内容我不便于发表评价。”
“你不方便发表个锤子”
楚天阔口出狂言,并且信誓旦旦。
“只要再过二十年不,十年你就会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发表意见你会变成一个资深的锤子”
江汀白“”
他不是很想要这样的资格。
轻咳一声,江汀白收住了自己继续斟酒的动作。他起身道“楚兄醉了,今日就喝到这里吧。”
楚天阔点点头,他聚精会神,吐出一口凝聚在体内的长长酒气,先前的醉意瞬间散了小半。
回想起最初的话题,楚天阔不自觉道“你师妹她,聪明可爱、勇敢有为普天之下,恐怕只比我师妹稍稍差上那么一丁丁点”
“楚兄。”江汀白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的话。
“我的小师妹,她自幼聪颖。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炼器,还没学会化形,就先学会给我这师兄分红普天之下,可能真没有比她聪明、比她伶俐的姑娘了。”
“”
楚天阔默默住口,然后同江汀白对视几秒。
四目相对之间,仿佛剑锋相交。
一剑东来的气魄,碰撞上万物逢春的宏大,共同斩出一长串迸着星火的霹雳电花。
楚天阔宛如高喊口号般叫道“淘淘天下第一可爱”
江汀白微笑着、语气柔和,态度却丝毫不见推让地说道“落月也是举世难寻的聪明。”
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沉默。
不知收到了什么讯号,楚天阔趁着醉意笑而拔剑
“八十年前那次较量,一众人在旁观战,指手画脚,总觉得还不够痛快。”
江汀白亦是将掌心按上剑柄,携一分酒气从容道
“恰巧,我正觉得楚兄此刻并不算太醉,至少没有醉得拔不动剑。”
楚天阔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不如”
“楚兄等等。”江汀白谨慎地将他唤住。
“江某现今身无长物所以如果中途拆了酒楼,楚兄愿意赔多少”
楚天阔“”
楚天阔咽了口口水。
他喃喃道“其实在坚持了这八十年后,楚某的积蓄也有些所剩无几了”
他连张榜发布个奖励,短剑和剑鞘都要分开发呢。
江汀白看看楚天阔,楚天阔看看江汀白。
两个同样贫穷的剑修,在这个月夜里齐齐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找个荒凉的地方吧。”
“对,找个不用赔钱的地方。”
“楚兄说话,太直白了。”
“我还有个更直白的问题,江兄恐怕不得不听。”
“什么”
楚天阔深思熟虑地问道“你说,他们在扔下咱俩回去休息之前给酒楼结账了吗”
江汀白“应该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