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笑呵呵的问道“玲玲,还认识我不”
白玲定定看了他几秒,笑道“张叔叔,我小时候您给我带过大白兔奶糖,我肯定忘不了。来,几位叔叔快进来坐。”
小狗十分通人性,见白玲对这些人笑,眼前的陌生人也没有敌意便不叫了,转而缩到了白玲身后。
一群人鱼贯而入,白玲想让燕苍梧也赶紧进门,转头却发现燕苍梧站在院子里拿出干柴,拎着斧子闷头砍起了柴,明显不想和这些人接触。
王干事催她,“白知青,快别站在门口了。”
白玲收回视线,进房子给一群人倒茶水。
屋内其乐融融的,只隐约能听见些笑声,院子外面的大娘们见看不到什么热闹都散了。
天冷,过了正午暖和的日头,外面冷,女人们都赶着回家去做饭。
马建军趴在墙上学了两声鸡叫吸引燕苍梧的注意,燕苍梧却不搭理他。
他一下又一下的挥动手中的斧头,利斧劈砍在干柴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咚。
“喂,小特务。”马建军倒是一点也不恼,“你家住着的这个白知青是个什么来头啊”
干柴劈成了两段,木屑飞扬,燕苍梧将批好的柴放到一边,一丝不苟的拿着新的柴摆在木桩上。
马建军一脸忧愁,“我看他们对她客气的很,专门还跑这么一趟来看望。恐怕她是留不久喽。知青都想着回城,想着招工上学,赶紧走。咱们这穷地方哪留得住人。”
他还想着今年冬天搞定白玲,确定个男女关系,弄个媳妇。
现在这么一看是没戏了,马建军有种煮熟的鸭子在嘴边飞了的感觉,心情十分忧愁。
咚咚咚
一连串的响,马建军看着斧子一下下被举起劈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对了,小特务。你咋想的你是大地主,资本家的后代,你不想走”
他说完这话,脸上又露出笑容,笑嘻嘻的说道“你想也没用啊。你走不了。人家知青能走,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里喽。”
这么一看,比起燕苍梧这个倒霉蛋,他马建军可好多了。他好歹成分没有问题,正儿八经的贫农出生。要论根正苗红,没人比他更根正苗红了。
心满意足的马建军爬下了墙头,他这样根正苗红的贫农后代才不屑于跟地主崽子说话,不就一个婆娘嘛
他告诉自己,像他这样的进步革命青年不愁娶不到阶级姐妹。
燕苍梧砍完了柴,院子里安静下来,他擦了擦一头一脸的汗水,听着房子里传来的笑声,蔚蓝的双眼暗淡了下去。
其实他一直有隐隐感觉到白玲的家境不错,穷苦家庭养不出对米面油各种好东西习以为常大手大脚的性子。
现在看来,白玲的家庭条件恐怕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好。
其实离开这里也是一件好事,这地方冷,物质匮乏,生活条件很差。客观上来说,哪怕就是回到团部,日常生活水准也会有很大一截提高。
马建军说的没错,平心而论,有机会选择的话,每个人都会选择离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白玲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
要是让他选呢
燕苍梧回想着年少时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时间隔得太远了,他想起曾经衣食无忧,在花园里打滚,母亲用精美瓷器教他喝茶的场景,已经没了任何波动,只觉得那一切似乎都是虚假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永远回不去的世界。
他站在寒风中,机械的一下又一下劈砍着干柴。
燕苍梧以为白玲今天应该就会跟着这些来探望她的人离开。
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推开,一行人笑呵呵的走了出来,白玲也走了出来。
这些人大抵是旧识,言辞之间对白玲相当关切。
燕苍梧的动作停了下来,低着头看着一地的干柴,汗水从他的额头滚下来,进了眼睛,涩的厉害。
他低头故作无事擦了擦汗水,闷不做声的整理着干柴,让自己不要往门口看,也不要在意白玲的离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外走,没人在意这房子原本的主人,他站在角落里,像是一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灰老鼠。
袁济向白玲道别,“好了。玲玲。你就别送我们了。快回去吧。”
张肇俊笑呵呵的说道“玲玲,希望你能够在这段生活的过程中培养出吃苦耐劳的良好品质,我们的生活永远不是一帆风顺。下了乡是要受委屈,吃苦,吃亏的,但我相信这样的经历一定能让你以后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稳”
吴平远打断张肇俊的话,“老张啊。你就别说大道理了。”
他转头对白玲说道“你爸爸一直很挂念你,如果你方便的话。玲玲,多给家里写几封信。我们有时间会再来探望你的。遇到什么难处,要记得向知青办寻求帮助。毕竟,知青办就是知青的娘家嘛。”
王干事听出话外音,只差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我们知青办一定会做好知青的安置工作。”
这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利落。
白玲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燕苍梧,她笑盈盈的上前,“别愣着了。这水都快冻上了。快拎回屋子里吧。”
燕苍梧定定看着她,“你不走吗”
白玲不解的问道“走为什么要走”
“那些人来看你。他们不能带你走吗”
拎着水桶一进屋,他发现桌上多出一堆东西,各色的毛线,毛衣毛裤手套,新棉袄,还有一些花生,糖,油,乱七八糟琳琅满目的东西堆在桌面上,小山一样摆着。
白玲开口道“他们只是来探望我,出于一些故交之情。我已经下乡插队,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岗位,我的阵地。一个战士没有理由擅离阵地。”
这话也不算是她瞎扯,下乡知青想要离开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兵,上学,招工,一共三条路,那条路都要人推荐,要层层筛查,没一条是好走的。
尤其最近团部人心浮动,她记得书中宋健民一个宿舍的男知青都想离开这地方。
跑了三个知青之后,为了防止知青跑回城,火车站不给知青卖票。
想回去要不然一条好腿,能自己走上上千里地回去,了不起偷个自行车一路骑回去。四连倒是真有个狠人,自行车硬生生一路骑回了d城。
就那这么几个跑回城的幸运儿,在d城没待上几天,街道就找上了门,因为他们这种下乡知青,户口已经离开了原籍,回去全是黑户。
居委会,工宣队,军管会各个部门成天上家里坐谈,这几个倒霉蛋只能被督促着打道回府,重新回来插队,死了回城的心。
大政策放在这里,想回城还是老老实实等恢复高考吧。
燕苍梧径直将水挑进厨房,倒进缸里。
“白知青,你如果哪天想要换个阵地,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燕苍梧自己心里清楚,他根本没有表面上这么淡然自若。
但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他说不出阻拦白玲回城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交情还没有到那种份上。
况且,要是真心的好朋友,更应该祝福对方前程远大。
“什么换阵地。我可没有这个想法。你也别有这个想法。咱们这工作配合的挺好,我才不换阵地呢。”
燕苍梧这才抬头看向白玲,白玲这会儿正美滋滋的翻了翻那堆小山一样的礼物,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眼角眉梢都写着喜气洋洋几个大字,他眸光不自觉温柔了些。
白玲拿起一件崭新的玫红色毛衣在自己身上比划,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她本来还愁冬服带的不多。
这下d城寄来的新袄子和毛衣毛裤还有毛线真是解了燃眉之急,那些叔叔伯伯的还送来不少吃的,加上白父寄来的各种全国通用票,她本身自己领的那三十多块津贴,度过这个冬天并不困难。
白玲一样一样的把衣服叠好,一大叠收进自己的房间。
桌上就剩下些瓜子,糖,干枣之类的零食。
她拿了一把糖,自己吃了一颗,走到燕苍梧身边,笑盈盈的塞给他一颗,“尝尝。这是我家里寄来的糖。这下好了,我舅妈寄来不少毛线。你会织毛衣吗我看这毛线够给桑榆织件毛衣。”
“毛衣我不会织,但隔壁马大娘会。我去找她学”
草莓味的水果硬糖一进口,浓郁的香精味与酸味猝不及防的在舌尖炸开。
燕苍梧脸色变了变,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白玲见他表情变了,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怎么样这个草莓糖好吃吗”
燕苍梧皱着眉,半响才缓过来。
他无奈的看着白玲,“好酸。你是故意的。”
白玲笑得更开心了,“好了,这个给你。软糖,大白兔奶糖。这个不酸。你怎么回事,辣的吃不了,酸的也吃不了。”
其实那草莓糖她刚才就吃了一颗,吃的她也受不住,大抵是香精味没调好,实在是太酸了。
“对了,我明天要出门一趟,去找我家一个亲戚。这衣服里有两件是她的。”
还有d城白父寄过来的票据也得给姚秀兰匀一部分,当然,大头仍然是给她的。
说来分配结果下来之后,她就一直没见过姚秀兰,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燕苍梧,“去哪里我送你去”
白玲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前两天不是教会我骑马了吗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