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军收回目光,心道一声乖乖,这肯定是来求亲的吧,那么一堆好东西。
这小妮子一个人睡一个屋,听这意思今天晚上还睡着,明天才走。
他心里有了成算,蹑手蹑脚的顺着墙根遛到了围墙边,伸手一勾,几下就翻过了墙头回了自己家。
傍晚,燕桑榆进门书都没放,急匆匆的就往白玲的房间冲。
白玲在炕上盘着腿做题,燕桑榆脚步一顿。
白玲抬头见是燕桑榆回来,摸了一把糖,笑眯眯的向燕桑榆招手,“桑榆回来了。来,吃糖。”
现在学校就在村里,孩子十分钟就能奔回家也不用接了。
燕桑榆含着糖,仰头用那双灰蓝的大眼睛盯着白玲看,“白玲姐,你身上这是新衣服吗”
这么些天燕桑榆的脸颊上终于多了点软肉,瞧着可爱了不少,像个洋娃娃似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我老家寄来的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吗”
燕桑榆扭头躲开她的手,一下不高兴了,“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他扭头冲出了房间,白玲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招惹到燕桑榆了。
她垂下眼望着手中的糖,轻蹙眉心,难道她刚刚拿错了,给他吃了草莓糖
燕苍梧在厨房里关着门忙活,炒完菜出来喝口水,这才发现弟弟进门了。
“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燕桑榆坐在桌边自己写着作业,头也不抬,“能怎么样,就那样。”
燕苍梧察觉到他的口气不太对,他没立刻追问发生了什么,“来,端菜。”
今天白玲那些叔叔带来了两个小罐子,本来白玲都没在意,打开才发现这罐子里是两罐泡在卤水中的菜,一罐长豆角和白萝卜,一罐黄瓜和白菜。
燕苍梧曾经试过腌咸菜,但不是腌得太咸了,就是没两天就坏了。
别人送来的咸菜就没这种问题了,这两罐咸菜一吃就知道出自经验丰富的巧妇之手,长豆角和白萝卜腌得爽口,主要是酸咸,微微的一点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特别脆。
黄瓜和白菜要稍微辣一些,燕苍梧不太能吃辣,这菜就稍微放放。
长豆角切丁,家中所剩不多的猪肉切丝,一勺猪油下锅,将切好的长豆角煸熟,不用太多调料,下猪肉,放点葱姜蒜沫爆香,甚至不用加盐,凭借着长豆角自身所带的卤水汁就足够将猪肉丝完全浸透。
燕桑榆冷着脸跟在燕苍梧身后,一进厨房就香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也顾不上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冷脸。
“哥,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与此同时,香气顺着厨房的窗口,以及烟囱丝丝缕缕的漫出这栋小小的屋子,弥漫在冷风中。
走在路上的人停下脚步,抽动鼻子,“这什么味道”
“闻着是肉味,一准是燕家又做什么好饭了吧。哎呦,燕家那大小子的饭可真是馋人。”
“不对。我怎么闻着像是猪肉,还有咸菜的味道。这一准还得是好咸菜,好猪肉。咱们这还没吃上野味呢,瞧瞧人家苍梧这就做上猪肉了。我看这个白知青一来,燕家是过上好日子喽。”
咸菜谁家都有,可猪肉却不是家家都舍得吃的,况且炒咸菜最费油。
山上住着的时候,家家离得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别人家过的日子谁也不清楚。
但这下了山,墙挨着墙住着,谁家天天吃肉,谁家天天勒紧了裤腰带,清汤寡水的吃咸菜根本瞒不过一个村的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燕家兄弟今年日子好过了不少,别的不说,就燕桑榆最直观,这孩子本来跟个小乞丐似的,光着脚满山的乱跑,饿的三天两头跑别人家偷黄豆,偷鸡蛋,偷红薯,逮着什么偷什么吃。
现在身上干干净净,新鞋穿着,养的脸上都有了肉,乍一看还以为是城里的娃娃呢。
一个嫂子咽着口水说道“早知道这知青娃娃这么有能耐。俺当初说什么也要让她来俺家住。”
李金花冷哼了一声,“不就是一块猪肉吗等我男人回来,少不了你们吃的。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馋相。”
这些天李金花画的大饼太多了,有人信,但也有人不信,“金花,瞧瞧你这说的。你闻着这味你不馋啊人家这又不是一般的肉,是领导亲自送来的肉,人养的大肥猪不比那山上跑的猪好吃多了。”
今天那群人骑着军马来的阵仗,林场的人可都看见了,私下说什么离谱的都有。
对于那个深居简出的白玲知青,大家有了空前的好奇心,可她们谁都跟这位白玲知青不熟。就连平时妇女最常干的做饭,挑水,洗衣服之类的活计,也从来不见白玲的身影。
她们谁都跟白玲不熟,也没办法向她问一问,只好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我再馋,也没有馋到这么点吃的就把自己卖给能给自己当爹的人当老婆。你们瞧着吧。这顿肉就是她的卖身钱,要不了两天她就要嫁给老头去了。”
李金花呸了一声,“我闻着这味都嫌恶心。”
周围人面面相觑,人们看着李金花那个坚定的背影有点动摇了。
难道李金花说的是真的这群人是跑来替一个老领导向白玲求亲。
这个猜想配合着蒋淑这样一个来自城市,体面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女知青嫁给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账王八蛋,长得丑陋矮小的卜胜武的先例,似乎很有说服力。
这一晚上,燕桑榆吃饭的时候空前沉默,他好像刻意无视了白玲,跟燕苍梧说话都不跟白玲说话。
燕苍梧几次教育无效,气得捏了拳头,幸好让白玲笑眯眯的拽着袖子劝下,“别打,别打。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让我再试试。”
白玲坐在燕桑榆的对面,剥了个糖含在嘴里,支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燕桑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她倒想看看让人这么盯着,他还真能彻底无视她不成
燕桑榆初时还是板着脸,别说,他板着脸的样子倒是很有几分亲哥的样子。
不多时,他就被她看得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白玲见他破功,唇角弧度不禁拉大,“好了。别生气了。我可没得罪你呀。”
不料,燕桑榆听到她这话却一下红了眼眶,泪珠在眼睛里打转。
他却憋着气,瞪大了眼睛,一副又伤心又委屈,还特别倔强的表情。
白玲没想到会把燕桑榆逗哭,她一下慌了,“你别哭。我不逗你了。”
她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想给燕桑榆擦一下眼泪。
燕桑榆却躲开她的手不让她擦,还狠狠的瞪着她。
白玲只好说道“那我不在这里待着了。你别哭了。”
她没有看见,她起身离开之后,燕桑榆盯着她的背影,拿袖子胡乱在脸上擦眼泪。
两个人洗漱完上床睡觉。
哥俩睡一张床,燕桑榆还是闷闷不乐的。
燕苍梧,“你不该对你白玲姐摆脸色,她那么疼你。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你留一份,什么精贵的东西都给你,一点不心疼。”
燕桑榆,“我知道她对我好。”
“知道你还这么不懂事”
燕桑榆,“白玲姐对我好,对你也好。哥,你怎么不娶她”
燕苍梧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他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静悄悄。
这才转过头瞪着燕桑榆,压低声音,“你说什么胡话不许乱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让别人听见了,白玲一个女知青,一个小女孩,那名声不都得坏了。
尤其还是跟他这样一个人扯上什么关系。
林场,周边的农场,这些年都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和他扯上半点关系,更何况是白玲。
妻子,这两个字燕苍梧想都不敢想。
进劳改队的男人大多原本有妻有子,甚至有几位地主,马匪,伪军还有不止一位妻子。
这是大中华自古以来的传统,但凡男人有些钱财便总想要娶上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再置上几房温顺漂亮的小妾。
天下男人大抵如此,难以免俗,本地某些少数民族同胞四个老婆更是定例。
那老地主的小妾甚至比他的闺女还要小,会上小姑娘的血泪控诉老地主一年收了七成的租子,逼得一家人无路可走,她爹只能把才满十二岁的女儿卖到了地主家,当天这老地主就强暴了她,打的她一条腿都跛了。
马匪的老婆本来已经嫁了同村的小伙,新婚没两年,马匪进村,将男人杀了,女人绑上了寨子,逃不出去,只能委身马匪,短短几年就被磋磨的不成人样。
这样的控诉屡见不鲜,谁听了不掉眼泪,不说一声造孽。
地主,资本家,这样的剥削阶级光鲜的生活都建立在穷苦大众的血泪之上,他们曾经所犯下罪行让他感到羞愧。
万幸,新中国建立,所有妇女都得到了解放,无不欢欣。别说小妾,就是原配都在地主进了劳改队之后划清界限离了婚。
像他这样的人是有罪的,早已做好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不害别人。
燕桑榆也坐了起来,他讥讽的看着自己的亲哥,“你不喜欢她吗大男人喜欢一个姑娘就去娶回来。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
自从白玲治住这小子,他留在家里起天天去上学起,不知道是不是学校里同学的感染,这些天燕桑榆嘴里的脏话和江湖气少了很多。
没想到这会儿又重现往日辉煌了。
燕苍梧垂下头,耐着性子低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白知青,她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她是个好姑娘。知青下乡是建设祖国的,不是来结婚的,没有那么简单。这样的话你不许再说了,让别人听到会害了白知青。”
燕桑榆咬着牙说道“那又有什么用,大喇叭都说了知青要扎根农村一辈子。知青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老师也是知青,不还是嫁了卜胜武。女知青迟早都要嫁人。”
女人出嫁就要去丈夫家里住着,当人家的老婆妻子,生孩子,干活,没完没了的干活。
他见过那个卜胜武,长得丑的跟一样,蒋老师站在他身边一点都不相配,但他们是夫妻,卜胜武就能打她。
魏大斌说白玲要嫁给比卜胜武还要老的男人,什么活都不会干的白玲姐,他那么好的白玲姐也要嫁给一个男人,被人打,被人骂,挺着大肚子干活,他光是想一想都气得想要咬人。
燕苍梧,“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瞎掺和。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燕桑榆,“你不娶,那等我长大了我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