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澜到训练基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直接到了泳池，这两天放假，队里的训练也不太紧,张文博和安东正好刚换完泳裤出来。
“哦哟,一澜哥。”张文博眼尖，一下看到陈一澜脖颈上一道细细的红痕,像被猫挠了似的，有点扎眼。
“耿教呢”陈一澜没搭理他这个眼神。
“去办公室了，好像是有赞助商过来了，今天下午的训练计划给咱们写下来了,你快来。”
“行。”
陈一澜去更衣室换了泳裤，这会泳池里泡着的可不止他们三个了，还有几个新面孔,张文博有点话痨，说都是昨天新招进来的。
陈一澜热了会身，才进了泳池。
他们三个的泳道挨着，陈一澜瞧了一眼,都是一些稚嫩的十五六岁的面孔,甚至还有个十三四岁的。
“时间过得真快。”
间歇的时候,安东也没来由发出一声感叹。
陈一澜正好游完几组过来，摘下泳镜往那边看去，几个孩子还在水里攀着池边,他们的教练正年轻，跟他们讲解分解动作。
“我打算今年游完全运和亚运就退役了,”安东转头看着他，问说，“你呢”
“应该也是。”
“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安东重新戴好泳镜，做了个深呼吸，“游了也有十几年了，青春也要结束了。”
这次的奥运上，安东只在1500米自由泳上拿到了一枚铜牌。
同样二十六岁的年龄，下一回奥运四年一届，大概是没有机会了。
陈一澜没说话。
不过张文博比他俩小一些，大概还有一次机会。
陈一澜靠岸休息一会，才几分钟过去，耿爱国跟两个人朝泳池这儿走过来。
陈一澜只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何彦明，某个品牌的老板，旁边跟着的，应该是他的助理。
耿爱国对着陈一澜招招手。
陈一澜从水里上岸，随手扯过了浴巾披着，随手擦了擦头发。
“耿教。”
“你练习了吗我看你三天不下水，人都懒了。”
严师上线。
“还行，”陈一澜说，“这不是回来训练了。”
“等会儿我给你计时，你游一遍我看看时间。”
“行。”
耿爱国才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去一边接电话，一边说，“我先去接个人，你们先说着，不过何总，陈一澜还得训练，你们尽快点。”
“好。”何彦明点点头，让助理送耿教出去。
耿教最近有点腰疼，贴了好几天膏药，加上紧张的比赛，做教练的也没法好好休息，人毕竟上了年纪。
何彦明示意了一下，带着陈一澜往休息区那边走休息区其实也只是几张椅子，有点简易，就在泳池不远处。
何彦明过去坐下，陈一澜也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过去。
“是还打算参加全运和亚运”
何彦明刚开口问，他的助理就回来了，给他们拿了两瓶矿泉水。
“是的。”陈一澜礼貌地答了一句。
“我听说游泳运动员年纪越小，越容易出最佳成绩，往后，是越来越难了。”
何彦明喝了口水，往泳池那边看过去，别的教练正在带新进入国家队的队员，一群十几岁的孩子。
“您不如有什么说什么。”陈一澜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我是个商人，我万事以利益为先，我那天过来跟你们队里签合作的时候，看见你带了个小姑娘，是谈了女朋友吧”
“是。”
“打算留在燕京”
陈一澜抬眼睨了他一眼。
陈一澜话不多，跟人的沟通是有什么说什么。
何彦明笑了，干脆开门见山，“我们品牌觉得你的形象很好，加上有奥运冠军的名头，正好现在你的微博上有了几百万粉丝，可以考虑做我们的独家代言，不跟国家队一起，代言费可不低毕竟退役之后，还是要考虑下现实问题。”
“私接代言违背了国家队的规定。”
“我知道。”何彦明笑着说，“全运和亚运出最佳成绩的概率不太大，不如考虑下提前退役的事情。”
他几乎挑明了自己的目的。
陈一澜拿着矿泉水瓶捏着，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确实谈了女朋友也打算结婚，也会考虑现实的问题，但是我先是个运动员，我背后是很多教练为我付出的心血，因为私接代言这种问题被国家队除名，得让我教练多难受”陈一澜说，“我跟我女朋友的问题早就做好了打算，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听说你五年前禁赛过一次。”
“所以呢”
“如果你想，我倒也可以为你找回个公道。”
陈一澜听见这话的时候，喝水的动作都顿了顿。
在他二十一岁那个年纪，确实冲动上头，怎么也都想讨回一个公道，那会耿教死死地压着他，不让他去闹，不然再扣上一个闹事打架的名号，禁赛的时间只增不减，甚至如果舆论发酵，还可能会被踢出国家队。
后来冷静下来想想，禁赛的一年，不只是让他期待了很多年的努力落空，更重要的是，他为此跟温初柠失约了第一次。
让她白白的继续多等了那么多年。
但每一件事都有得有失，如果那一年参加奥运会，他那时的成绩可能会仅仅的止步于进了选拔赛和预赛，4分10秒，几乎是无缘奥运。
而也正是因为禁赛的那一年，耿爱国和姜平想尽了办法把他送出去，并不是每一个运动员都有条件和资格拿到出国训练的机会。
那会他还不知道，是陈建平和汪茹出了很大一部分钱把他送过去的，而那个时候，陈建平的高血压还没怎么好利索。
也正是那两年的高强度训练，他的成绩又提高了两三秒。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陈一澜已经不太在意了。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没什么意义，”陈一澜继续喝水，“你是商人，你可能不懂”
“不懂什么”何彦明没反应过来。
“游泳也是我的事业，”陈一澜说，“有句话说，唯有热爱抵万难，我的热爱只给了我女朋友和泳池。”
何彦明微愣。
陈一澜拿着毛巾站起来，也只是对他礼貌的道别，“我去继续训练了。”
陈一澜回了泳池，张文博划着水游过来，颇为八卦的问，“跟你说什么了”
“青蛙王子，你加把劲儿啊”陈一澜睨了他一眼，在水里缓了一会。
“切，是不是跟你聊咱们队里的代言了，我隔壁队里说了，说是要拍写真呢真羞涩哦，哎”
“你脸皮还挺薄。”陈一澜被他惹笑了，泼了一把水过去，“游你的泳。”
“我肯定羞耻啊，我这不还没女朋友呢我这几天看微博，我微博也涨了好多粉丝，有些人给我发的私信太羞耻了哇，现在女孩子真是”张文博还挺纯情，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起来。
陈一澜游出去，张文博在旁边泳道追他，“一澜哥，你看微博了么，这几天有人都把你和小柠姐的照片顶到热门了，啧，一澜哥，你也得加把劲哦，小柠姐粉丝也不少了。”
话音落，陈一澜还真顿了顿。
回头一看，张文博蛙泳游出去，“一澜哥你欠我个红包哈，上回还是我告诉了小柠姐你住哪儿的”
陈一澜笑了，懒得跟他计较了，“行啊，我结婚的时候你也别忘了给我包个红包”
陈一澜游了一会，耿教练帮着旁边的年轻教练指导。
陈一澜练完之后，正好耿教叫住他，这回是带他去了办公室。
耿教练的办公室不大，但是桌上放满了文件。
“今天下午体育局的过来了，你回去看看这些，”耿教练递给他，“你的奖金乱七八糟加起来，回淮川买房应该可以了，燕京这儿房价贵。”
“”陈一澜听乐了，又跟着问一句，“耿教，全运会里s省金牌多少奖金要不你给我多报几个兼项。”
全运会是国内各个省份以省队的形式参加，陈一澜不止在国家队，还在s省队，奖金是由各个省内决定，s省队也是个经济大省，金牌的含金量很高。
耿教练瞪他一眼，“干嘛，准备批发金牌去”
陈一澜还挺无辜，“对啊，我运动员生涯就这么几年，多赚点奖金以后养老婆啊。”
“”耿爱国推着他出去，“你快走吧，我看看给你多报几个项目。”
“行，”陈一澜爽快答应，“那教练，我今天先不回宿舍住了，我看咱们全运会训练期还要过半个月开始，我保证每天早上八点来训练馆。”
“”耿爱国瞪他，陈一澜一脸无辜。
最后，耿爱国咬牙切齿，“你要是敢给我耽误成绩”
“放心，”陈一澜举手保证，“不为了教练，我还得为我以后赚钱养家努力奋斗”
耿爱国把他赶走了，自己坐在办公室里。
办公桌上有一份退休报告，无端的也是有些感慨。
退休日期，当时姜平让他这个月就退休的，耿爱国想了想，还是想再等一年，等陈一澜张文博和安东，参加完全运会和亚运会再说。
办公室的墙上贴着很多照片，都是他们这群孩子从小到大参加的颁奖典礼的相片。
那会陈一澜才十来岁，手里攥着奖牌，有点稚嫩青涩。
现在桌上多了一个相框。
那天颁奖，别的运动员都是自己去的，陈一澜非得拉着他，把那枚珍贵的金牌挂在耿爱国的脖颈上，然后拉着耿爱国的手致意，他还挺骄傲的跟别人说，“我是陈一澜，这是我的教练，耿爱国。”
十几岁的少年蜕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但骨子里还带着那么一点青春的风气。
耿爱国坐在椅子上，想着也好，他再比一年，去追求他的爱情，也挺好。
陈一澜回去的时候，给温初柠打了个电话。
温初柠过了一会才接的，听声音，没在家里。
“你在哪儿呢”陈一澜拿着手机问她。
“我下楼了一趟，马上回家，你结束了吗”
“嗯，正在回去的路上，有要吃的么，给你捎回去。”
“我想吃算了，等会你陪我吃吧，你在哪儿呢”
“刚从训练馆出来。”
“那你回来吧，在地铁站这边等等我。”
“好。”
陈一澜刚答应，温初柠就挂了电话，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陈一澜也没细问，在进地铁站之前，脚步拐了个弯，正好附近有一家花店还没下班，陈一澜进去，顺手给她买了一束风信子，配了几株铃兰。
“铃兰这个花可不多呀，送女朋友吗”店主是个中年女人，铃兰这种花娇气，平时花店里都不见有，而且极易损耗。
花店老板见男人送花都是送玫瑰，各式各样的玫瑰，点名要这俩的可真是不多。
“嗯，送给我暗恋了九年的女朋友。”陈一澜还补一句，“刚结束了异地恋。”
“呀，这不容易哦”
花店老板了然，刚还想说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呢。
还挺贴切。
铃兰花的花语是幸福归来。
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
他漫长的暗恋和异地终于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