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出人意料的快，在汤姆一年级毕业放暑假时，他发现中庭常年盛放的海棠已有凋谢迹象，粉白花瓣垂落，就连枝头上花苞也紧紧闭合着，在英格兰并不算炎热的夏季逐渐衰败。
就像清醒时间越来越短的领养人。
这个假期，镜先生年龄倒退越发明显，看起来只有十五岁，眼眸中带着属于少年的灵动朝气，似乎完全没在意自己身体状况，总是笑盈盈的，语气温和询问自己学校的事，然后又不知不觉睡去，微微上扬的唇角展示出他心情很好，似乎随时能够醒来。
事态发展超过掌控的感觉非常糟糕，那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的屈辱与愤怒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阴暗孤儿院，无法主宰命运的废物。
汤姆用尽所有业余时间想要从拥有悠久历史的霍格沃兹图书馆找到答案，去询问最为博学的拉文克劳院长有关东方修界线索，学习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涉及的禁忌知识。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东方修界神秘至极，几百年来与西方交流甚少，留存下来的文字记载更是渺渺无几。
那种投入极大精力却追寻不到线索的疲惫让汤姆几乎坚持不住，他不抱希望机械性的翻开面前厚重书页，这本书记载着艰深复杂的灵魂巫术，少年耐着性子看到最后，封底上他发现了一行短短的手写文字。
眼熟的字体结构让汤姆心跳加速，这是中文。
以此纪爱妻，梅。感谢她予我无言支持，如果有什么能让人甘愿放弃长生，或许只有爱。
借助字典和他原本的中文基础，汤姆勉强翻译出这句话，又重复念叨两遍，像是意识到什么般愣住，将所有零碎信息拼凑到一起。
东方修界，神秘、强大。他们寿命悠长，普通人在其看来宛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他们修行方式特殊，不可与人结缘，如果产生所谓的爱，就会失去一切。
有什么能比得上长生呢汤姆想不到，也完全不明白镜先生为何明知如此还要对自己伸出手。
“真是笨蛋”
已经升上五年级的少年神色凝重，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般开始疼痛，他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答案。
可是，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汤姆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与他说笑的镜先生是多久前，明明有很多事需要他亲自处理，但每个假期都回去是他最后的坚持，即便他心里清楚，不一定能够正好遇到对方清醒。
更多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领养人床边为他讲述学校里或琐碎，或有趣的事情。就像多年前的翻版，那个时候是他说，自己安静的听着。
就在他以为这个假期也会像之前那般，安静又迅速的渡过，时间不可掌握无法追寻。
庭院中海棠尽数凋零，枝头仅剩最后一朵坚强的支撑着，不知出于何等心理，汤姆在夏日的雨夜默默为那最后的花朵撑了一夜伞。
真是蠢透了。
黎明前夕，他换下一身潮湿风衣，准备去洗个澡再小睡会儿。
卧室房门就在那个瞬间被粗暴推开，回过头汤姆看到面色苍白，小小的领养人不住粗喘，他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宽大睡衣，额前渗出细密汗珠，似乎非常之虚弱般双腿还在微微颤抖。
“跟我来。”玉镜顾不得将气喘匀，跑过去抓住汤姆的手。
来不及准备更多东西，重新披上风衣的少年与对方手指交握，领养人的掌心湿润，冷得像冰块。他察觉到那个奔跑的人步伐凌乱，果断停下伸手将其抱进怀中，简短开口询问。
“去哪里”
“壁炉。”
骤然被抱起来的玉镜也显得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回答后从善如流搂住少年脖颈，似乎放松了几分带着笑意呢喃。
“汤姆长大了啊明明上次还没有那么高呢。”
“那是您睡得太久了。”
“抱歉啊，欠了我的小猫那么多次生日和圣诞礼物，这次一并给你吧。”
“镜先生，我并不需要那些。”
“那你就当为我实现生日愿望吧。”
他从来都拗不过任性的领养人，无论怎么冷脸拒绝，对方永远都是那么坚定温和，轻飘飘的说上两句就能达成目的。
一楼会客厅中光线昏暗，高大少年单膝跪在地上，任由那个小小的孩子轻柔抚摸他脸颊发丝，像是要将对方模样永远牢记在心中一般用力盯着他。
“我的汤姆，我的孩子对不起。”玉镜漆黑眼眸蒙上雾气，他搂住面前一手养大的孩子，泪水滴落稚嫩童音带着哭腔。“我以为能够陪你更久一点，你还这么小，甚至还没成年呜”
温热水珠淋透了汤姆衬衣，散发出惊人热度，他突然涌现强烈的恐慌，小心翼翼又极轻的环抱住小小的领养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了，汤姆，现在听我说。”玉镜来不及擦拭脸上泪痕，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瓶塞入汤姆手中，语速很快的催促。“喝了它。”
透明水晶瓶里的液体被一层金色包裹，内里则是纯粹的红，在微弱光线下散发出瑰丽色泽。本来对入口之物格外谨慎的少年几乎没有犹豫，拧开盖子将其倾饮尽，裹挟馥郁药香的味道在体内晕开，像是那个雨夜被牵回庄园时温暖的感觉。
“明明二年级时还在琢磨我准备用你熬制魔药，现在想也不想就喝了吗”
被人揭露曾经幼稚想法让汤姆不自觉移开视线，他无论对谁都能游刃有余，能用高超话术和魅力征服所有人，却在镜先生面前一次又一次失败。
从来都是这样，那个人就像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明，仿佛什么都知道却不会说出来，只在自己身上投下爱怜一瞥，也仅仅只是怜爱。
令人无奈又气恼。
“这是什么”像是为了缓解过于尴尬的气氛，他主动开口询问。
“是我的精血。”玉镜回答后又像是怕汤姆不明白，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是我心里的血，它能保护你免疫一次致命伤害。”
汤姆无法理解，想要质问对方到底在想什么，那可是拥有强大力量且难以再生的心血啊，这就是你虚弱的原因吧为毫无干系的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但他只觉得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这个，雪松庄园也送给你，我之前偷偷把这片空间裁减下来，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能够带在身上，还算方便。”说话间玉镜又摸出一个嵌着猫眼石的胸针，亲手为汤姆夹在衣服上，神态自然为人抚平衬衣褶皱，继续不放心的叮嘱。“记住，在猫眼变成绿色以后，你再把自己的血滴上去，之后才能再进来。”
仿佛交代后事般做法让汤姆很不舒服，他一把握住领养人小小的手，越发贴近几分语气急切。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玉镜只是安静看着他。
“至少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谁知那人先是露出一个熟悉的困扰表情，就像曾经为自己解释中药效用被中英翻译难住的模样，温暖生动回忆让汤姆露出笑容，安静等待对方思考完毕。
“我的情况很复杂，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陷入沉睡，睡眠周期很长以百年为单位，醒来后又会失去上次记忆，像是永生的诅咒。”
很好，自己猜测不能说完全一样，简直毫无关系。
“你还会醒来，是吗”
“那不知道是多久后了，亲爱的让我再多看看你。”
已经十五岁少年有着足以欺骗任何人的纯良气质，他的脸色很是苍白，漆黑发丝微卷还沾染着水气，眼眸盈满真实的悲伤，嘴唇紧抿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绪。
玉镜当然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有多优秀，他机敏狡猾，精通算计和蛊惑，又有着绝对残酷冷血的一颗心。
天生的者，危险而又迷人。
“十八岁前不可以早恋。”
憋了半天，玉镜终于说出一句完全状况外的话，他现在有些忧伤，总觉得好不容易养的白菜自己还没看够，就要便宜别人，这就是老父亲的心酸吧。
或许是玉镜表现的太过明显，这让汤姆再次没忍住露出笑容。
“不会的镜先生。”握住领养人小小的手，他在心里补充。
我会在未来等你苏醒。
“糟糕。”
玉镜脸色骤然一变，略显焦急迅速抱了抱汤姆，爱怜亲吻上对方嘴唇，留下一个带有苦涩眼泪味道的吻。
“我把血给你让师兄生气了，快逃。记住，不要主动接近和打探东方巫师，非常危险。”
玉镜扬起一把飞路粉，推了推对现在的他来说过于高大的少年，眼中难掩忧色。
“走啊，你会死的”
仿佛要将灵魂冰冻起来的寒意蔓延，大厅门被风雪暴力吹开，一名手持泛起森然寒气长剑的青年安静站在那里，他纯白发丝飞舞，光是一个眼神，那凌冽剑意几乎能将人心脏洞穿。
完全不是同级别存在啊，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真是无能。
被推入壁炉时，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白发青年挥剑斩下，领养人小小身影坚定挡在那里，寸步不让。
最后的最后，还是你在保护我，没有任何条件，不求回报。就连那个游戏，都是你故意提起，让我赢的。
“笨蛋。”
一阵传送拉扯后，汤姆有些失魂落魄站在备用的落脚点，半晌才自言自语吐出这个单词。
“永生的诅咒吗别担心，我会找到办法的，至少有我陪着你，找到你，告诉你曾经发生的事。”
“你就是我这个卑鄙的胜利者的奖品，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