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刚刚吐了血,又被厚厚的檄文砸得头晕眼花,心道完了,全完了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卫持的脸。
是他
也许从西征开始,从她给辽东写的第一封密信开始,他们所有人就已经落入了卫持精心设计的圈套。
不,还可能更早
来不及多想,皇帝已然坐在床边,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再不是从前的温柔小意,力道大的仿佛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为何为何啊,贤后”皇帝睁着一双因充血而猩红的凤眼紧紧盯着她,“后宫佳丽三千,朕可曾薄待了贤后中宫无子,后宫无子,朕可曾怨怼过贤后便是太后拿了淑妃的口供递到朕眼前,便是贾妃给朕平安生下皇子,朕可曾怀疑贤后半分”
皇帝难过地别开眼,根本不想再看眼前这个瘦脱了相的女人,总让他想起当年九王之乱时刚刚把皇后从地牢里救出来的情景。
他怕自己会心软。
后宫多年无子,长公主时不时就在他面前念叨皇后的不是,太后受了长公主的影响也对皇后颇有微词,他也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可一想到皇后曾经救过他的命,并为此搭上了半条性命和两个未出生的孩子
他还是会选择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害自己。
可这份盲目的信任,在今天被这一纸檄文终结了。
想着心口剧痛,不是心痛,是心真的在痛。猝然低头,只能看见一只苍白枯瘦的手紧握成拳,手中握着木柄,木柄上镶着光华流动的猫眼石。
皇帝知道,那是一把镶百宝的匕首,寒铁所炼,可削金断玉,正是九王之乱时他临危送给皇后的防身之物。
当时皇后拿着这把匕首对他说“王爷放心,若妾身受辱,绝不苟活”
耳边再次响起那句话,却不似往日铿锵,而是带着渗入骨髓的阴冷“若妾身受辱,绝不苟活。”
明明是同一句话,只换了语气,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剧痛从心口很快放射到四肢百骸,他想开口呼救,却发现嘴巴根本张不了,眼看着猫眼石从眼前消失,那冷入骨髓的声音还在继续。
越来越轻,越来越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这把匕首本不该放在枕下,可臣妾伸手一摸,它真的在这里。圣上你猜,是谁把它拿给臣妾的”
皇后忽然抬眸看向他身后,仿佛那人已经来了,皇帝也很想转身看看,只可惜早已没有了力气。此时若没有这把匕首撑着,他恐怕早就倒下了。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这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皇帝浑身巨震,想说什么,喉间却只能发出可怕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有人惊呼出声“快来人呐,救驾快救驾”
是福全海的声音。
也是皇帝生前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
原来卫持早就知道了。
皇帝最后想,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半月后,辽东铁骑被早有准备的京营剿灭于凤凰岭,因皇后弑君,京营不接受任何投降,将辽东铁骑数万人尽数斩杀。
辽东卫失去铁骑,无异于飞鸟折断翅膀,被山西卫和天津卫合兵一处攻陷,皇后母家被满门抄斩,连坐九族,一个不留。
听见丧钟连敲九下,薛宝儿才知道皇帝驾崩了,皇后也跟着去了。
彼时,她和卫持正坐在桌边用早膳,薛宝儿挑眉看向卫持“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卫持仍旧低头喝粥“人在做,天在看,有什么好意外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薛宝儿追问。
卫持恹恹的,只说了官方即将给出的解释“辽东卫谋反,皇后欲以死谢罪,服食了过多丹药,神志不清时正赶上皇帝送上门去兴师问罪,失手杀了皇帝。”
就这么简单
潦草得好像一个笑话。
“那仙师呢”宫里用的丹药都是仙师炼制,而仙师是卫持荐给皇帝的,薛宝儿怕此事连累卫持。
卫持淡道“皇后自己作死,本不干仙师什么事,可丹药毕竟出自仙师之手,仙师就只能跟着陪葬了。”
“已经死了吗”
“嗯。死了。”
薛宝儿“”这就是不想聊下去的意思了。
可最重要的问题,她还没问。
薛宝儿给卫持夹了一个鲜肉包,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是不是要做皇帝了”
卫持监国三年多,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早,薛宝儿换算了一下,朝九晚六,每十日有一天休沐,比现代社会的996和007可幸福太多了。
显然朝中关系早已理顺,朝政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再加上卫持代天西征,将鞑子赶到戈壁滩吃土去了,朝廷的版图一扩再扩,可以说立下了不世之功。
就算贾元春生下了皇子,可小皇子才几个月大,而卫持已是弱冠之年。
是让深宫妇人抱着小婴儿垂帘摄政,还是让文韬武略的监国登位,想必内阁辅臣们早就有了主张。
薛宝儿以为自己将紧张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可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卫持望着小姑娘一眨不眨的杏眼,掰开她夹来的鲜肉包,将里面汁水四溢的肉丸子抖到了薛宝儿的白粥碗里,他自己只吃包子皮。
薛宝儿不喜欢吃瘦肉粥,却喜欢把鲜肉包里的肉丸子抖到白粥里搅碎了吃,她觉得又鲜又美味,别人却觉得很奇怪,甚至有些不雅。
为此,小时候薛母没少说她,就是薛蟠也不忍直视,只卫持见怪不怪,还愿意配合她。
“吃啊,怎么了”卫持咬着包子皮含混道。
往日美味的肉丸子拌白粥,今天忽然变得油腻,还有点倒胃口。
薛宝儿不想吃了,拿起勺子搅了几下,终究没能入口。
卫持咽下包子皮,才道“你想做皇后吗”
薛宝儿闻言连勺子也不想拿了,索性放下道“我说不想,就能不做吗”
卫持摇头,轻笑了一声。
她就知道,他只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迁就她,遇到大事,永远都是他一个人拿主意。
所谓的征求意见,不过是走过场,通知她一声而已。
比如他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答应,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不重要了,是赐婚。
赐婚是当时说当时就能定下来的吗,更不要说其中还包含了联姻这一层。
一千万两银子,朝廷与商贾联姻,两个人的终身幸福,这得花费多少心力,动用多少关系,卫持却半个字都不曾向她透露,只在事成之后,轻飘飘问她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一切都筹划好了,赐婚懿旨恐怕都用了印,她说不愿意就能不嫁了吗
诸如此类的强盗逻辑还有很多。
薛宝儿又扒了一个包子皮,气呼呼扔给卫持,站起身就要走,手腕忽然被人捉住,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独属于成年男人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住了,与昨日,对,是就是昨日的气息截然不同,具体让她说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可无论是温度、气息或是别的什么,统统都不一样了。
中间只隔了一日。
全然陌生的怀抱让薛宝儿多少有些不适应,就连对方咬着她耳朵,发出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
带着如美酒般令人沉醉的磁哑,反而是一如既往的强盗逻辑令薛宝儿稍感安心。
这该死的安全感
“晚了。”他似乎又笑了一下,吹出的热气让薛宝儿的耳朵怪痒的,“便是你想,也做不成了。”
薛宝儿脑中响起惊雷,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放弃了皇位吗
这事搁在别人身上,可能有些托大,皇位是谁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能不要的吗
可在薛宝儿看来,卫持就是有这个能力。
迷之自信。
从玄武门之变,到后来的烛光斧影,再到本朝的九王夺嫡,多少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只为了坐上那张龙椅。
可面对唾手可得的皇位,卫持居然放弃了。
抛开自己的私心,薛宝儿都为他感到惋惜“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嘴上这样问,心中却笃定是卫持自己放弃的。
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没人。
想着身子一动,卫持给她换了个姿势,让她横着坐在他膝头,端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丸子粥,舀起一勺喂她,薛宝儿只得喝下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油腻。
“那你想做皇后吗”还是那个问题,边喂边问。
好像在问小孩子,你想不想吃那颗糖果。
“不想。”薛宝儿便顺着他的意思,把那个位置当成了一颗糖果。
卫持是她的,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她从没想过要跟别人分享,更不可能违心地找人来与自己一同分享。
话说出口,嘴里的丸子粥好像重新变得美味了。
“好。”一碗粥喂完,卫持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你不想,就算了。”
薛宝儿“”这是才决定下来吗
“我能亲你吗想亲你了,行吗”卫持忽然抬眸看过来,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薛宝儿还在想别的,轻轻“啊”了一声没接上话,就这片刻的耽搁,卫持已经转头去放碗了,然后毫无征兆地扣住她的后脑,亲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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