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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笄(1)
    男人他当然是个男人了。

    可,男人怎么了长公主府也曾有过男仆役呀。

    李含章一时未反应过来。

    她望向梁铮,蛛腿似的睫羽懵懂地扑扇。

    梁铮的面庞浸于黄灯暖烛,锐意却丝毫不减。

    她的视线落往他的断眉,从刀切似的锋芒里,隐约捉到一丝攻城略地的意味。

    暧昧极了。

    李含章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

    火辣辣的。连心脏都在胸膛里狂跳。

    他、他在说什么浑话

    李含章字句羞愤,话音打颤“你、你”

    她没骂完就沉了声,像被将要出口的几个字热到喉咙。

    “我什么”梁铮好整以暇,“宫里人说话只说一半”

    “你浪荡无耻”

    李含章气得反手扇去一掌。

    梁铮早料到她要打人,一偏头,轻易将她瘦腕擒在指间。

    微凸的腕骨硌着他粗糙的指腹。

    掌下的肌肤都在发烫。

    “还打”梁铮低声,“之前没给你教训够”

    李含章挣扎“混账,给本宫松开”

    梁铮依言松开桎梏。

    他本来也没真想着要欺辱她。

    李含章飞快地抽回手,悻悻地揉着细腻的白肤。

    手腕疼倒是不疼,他没使什么劲儿。

    就是气。气得想把他剁了。

    梁铮直起身,双臂往胸前一叠,散漫地侧首,打量回归烛光之下的李含章。

    她粉面含羞,双眸恨恨,脸颊像瓣桃花,仿佛一掐就能拧出水来。

    分明是只狼狈的孔雀,还非要不甘示弱地开屏。

    他轻描淡写道“是你叫我留下来,还和我生气”

    李含章哑然。

    的确是她让梁铮留下的,这话没说错。

    可她根本没往那些事上想

    她憋了半天,才极小声地辩驳“我没叫你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事”梁铮挑眉,“男人打鼾,不吵人吗”

    李含章一愣。

    他想说的是打鼾

    合着是她会错了梁铮的意思

    李含章

    她的脸更烫了。羞愤欲死。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都怪梁铮这臭混账啊啊啊

    李含章丢掉手中的话本,娇小的身躯向被褥里一缩,将自己藏了起来。

    “狗男人,你滚”

    闷闷的娇呵从被窝里甩出。

    竟还带着零星的哭腔。

    梁铮沉默他有那么过分吗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慢慢意识到了李含章生气的缘由。

    一张脸顿时红了,神情纠结而懊恼。

    这小女人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啊

    不过,他虽然没有那种意思,但留下来确实不大好。

    梁铮动了动嘴,本欲为自己辩白几句,却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回到衣箱前,捞出那床被褥,扛在肩头,朝北堂大门走。

    途径软榻边的花几,红烛仍在那儿明晃晃地烧着。

    火光盈满室内,兴许会搅人安眠。

    梁铮往软榻的方向瞄了一眼。

    他想看看李含章是不是当真要歇息了。

    若是,他就顺便吹了这烛火。

    梁铮看见,榻上那小被子包的前端,正松着一道缝隙。

    被子中的人一瞧见梁铮回首,顿时警惕地闭合缝隙,把自己关得严严实实。

    “不许吹”

    又娇又软,毫无威慑。

    李含章果然还是害怕。

    哪怕睡不着,亮堂也比黑着好。

    梁铮哦了一声,没再管那红烛,径直走到前厅。

    身后仍有道视线静悄悄地跟随着。

    紧紧锁定他的脊梁。

    梁铮心念微动。

    可他依然没有作声。

    李含章听见北堂的大门开启又闭合。

    步伐在屋外作响,来来去去,在轻微的碎石声响起后,终于停住。

    被窝里黑黢黢的。

    呼出的热气悉数落回脸颊。

    李含章探出纤软的几根指,扒住被褥的边缘,钻出一只脑袋,怯怯地打量室内。

    梁铮没有留下。

    留下的只有良久的静寂。

    李含章忽然尝到一抹难以言说的失落。

    她在失落什么呢她不知道,只是手指些微发冷。

    或许是因为,塞进被褥的手炉渐失温度,整个室内又静得吓人。

    她有些怔,出神地望着床顶的承尘,陌生的怅然感经久不消。

    如果面朝着大门睡的话,兴许会更警觉一些。

    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害怕了吧

    李含章如此想着,朝门扉处侧过身去。

    她看见淡黄的门纸被烛色刷出珠光,浅浅地映出一道高颀的影子。

    那道影子似乎有宽阔的肩膀。

    山一样立在那里,巍峨,沉默,又坚韧。

    好像只要有这无名的影子守在外头,任何梦魇与邪祟休想近她分毫。

    李含章眸光微颤。

    掌心缓缓回温,她好像不再冷了。

    今夜应当能睡个好觉。

    -

    李含章一觉睡到天亮,极其平稳而安宁。

    塞在被窝里的手炉似乎整夜都在发热,熏得她直到睡醒时都暖意融融。

    李含章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门外的那道影子。

    那影子仍在那儿。

    就在北堂外,守了她整整一晚。

    李含章翻身,朝向榻内,将自己裹得像只粽子。

    心情特别微妙,但感觉不坏。

    立冬都过了,被褥为何还这样暖和呢

    暖得她脸颊都隐隐发热。

    李含章在软榻上赖了会儿,才起身穿好鞋袜。

    她被人伺候惯了,还不太会照顾自己,穿袜更衣的动作仍不算熟稔。

    按照她平日的习惯,眼下应当先出北堂,去打盆水来梳洗。可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地走向妆奁,扶正案上的铜鸾镜,对着镜子照了照。

    看着气色不错,头发也不是太乱。

    李含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在满意什么。

    她走到前厅,站在大门前,莫名有些紧张。

    李含章定了定心,调整呼吸,终于轻轻拉开了大门。

    清爽的晨风迎面吹来,中庭的院景映入眼帘,在朝霞中如镶金边。

    她偏头,去看那道影子的真身。

    只见一杆红缨枪插在地面,尾部的枪鐏捅着圆滚滚的草团。一根树枝被用麻绳捆在枪身,梁铮昨日那件玄青大氅就披在树枝之上。

    谁用红缨枪做了个草人。

    精致又敷衍。

    李含章面色一滞。

    望着含辛茹苦为她守夜的草人,她竟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些什么。

    只是很生气。

    真的快要气死了。

    梁铮这个狗男人,还是给本宫死吧

    “长公主”突然有人唤她。

    李含章回过神,循声望去,瞧见元青端着一盆水,正向她走过来。

    “我来伺、不是,陪您梳洗。”小姑娘见她黑着脸,关切道,“您昨夜没睡好吗”

    没等李含章回答,元青就注意到了那严谨中透着一丝滑稽的草人,扑哧一笑。

    李含章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

    “不是本宫做的”她急切道,“是梁铮那个混账”

    “噢”元青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李含章引着元青回到北堂,有些不解元青的意思“什么”

    “驸马今晨与阿婆去西市赶早集,临行前特地来嘱咐我。”元青端着水盆,从善如流地跟在人后头,“叫我打今夜起,每晚到北堂里去陪着您。”

    话音刚落,小姑娘觉出不对,连忙改口“不不,是求您陪着我。我不敢自个儿睡。”

    李含章步伐一顿。

    她没吭声,绷着脸走回寝室,在妆奁前坐下。

    元青听她不回话,也不急,只把水盆搁到案上,自顾自地为她做起梳洗前的准备。

    李含章沉默好一会儿。

    终于憋出一句“本宫知道了。”

    她盯着铜镜里头的自己看。

    莹白好看的小脸像气鼓鼓的,又像不再气了。

    李含章低下头,闷闷地想起昨夜。

    因着这好笑又恼人的误会,她确实睡得很好。

    “烦死了。”她小声嘟囔。

    梁铮这个狗男人

    还是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多活一会儿吧。

    -

    梳洗过后,李含章与元青二人用了早膳。

    早膳是热乎的鲙鱼粥与拌白菜据元青说,是梁铮这日有空,起来做好炖在灶上。

    梁铮与元宁氏还未归,将军府就先来了人。

    来的是宫里的宦官,替皇帝向李含章与梁铮这对新婚夫妇传话,道是再过几日就到回门的时候,届时,一起把李含章的字笄之礼给行了。

    在大燕,女子十五行及笄之礼,代表着女子成年、可以许嫁。而字笄之礼,则是在女子定下婚约后,由女子与夫婿一同敲定小字,供日常呼唤。

    通常而言,大燕女子及笄时都已定下婚约,故而及笄与字笄往往同时进行。

    可在李含章及笄时,她的婚事还遥遥无期。

    因此,李含章至今都尚未称字。

    皇帝叫李含章在回门时行字笄之礼,附加了两条要求第一,免除礼仪,到习艺馆去找曹尚仪将小字写下即可;第二,那亲笔写下小字之人,必须得是梁铮。

    李含章不声不响地听完,直接把宦官给轰走了。

    免除礼仪,倒还算省事。

    但让梁铮亲笔写她的小字,是什么意思

    梁铮大字不识,连将军府北堂内的书架都是空的。

    八成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难道还能把她的小字写出花儿来

    李含章想将小字拟为卿卿。

    可卿这个字这么复杂,梁铮铁定写不好。

    她心知,回门当日,太华一定会来找她麻烦;到时候,若梁铮将她的小字写得春蚓秋蛇,免不了会让她受上太华刻薄尖酸的奚落。

    平素里,李含章鲜少在意旁人的眼光。

    可她铁了心要比太华过得更好,才算是扬眉吐气。

    绝不能败在梁铮的字迹上。

    李含章越想越烦,在中庭里来回踱步。

    她决定趁着还有时间,让梁铮好好学写字。

    别的字她不管,至少她的小字,他必须得写得漂亮。

    正发愁着,梁铮与元宁氏回来了。

    元宁氏瞧见李含章在中庭,同她微笑颔首示意后,就在元青的搀扶下前往厨房。

    梁铮落了单。

    他看了一眼李含章,没吭声,向着中庭左侧的西片儿空地走去。

    “驸马”

    李含章提裙就追。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今天更新晚了,抱歉各位等更的小天使。为表歉意给这章留评的宝宝们发红包。

    字笄之礼有考据过一点点,但基本上是我架空瞎编,没有不尊重女性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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