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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笄(2)
    梁铮没旋身,只问“怎么”

    他双腿修长劲直,束于窄裤之中仍能大开大合,因而步伐较快。

    李含章要想追上他,几乎得跟在他身后小跑。

    走这样快,累死人了。

    坏家伙,也不知道等等她。

    李含章不满,拔高音量唤他“驸马”

    梁铮脚步一顿,终于回过头来。

    他眼前的人儿裹在折枝花红袄裙里,身躯娇小玲珑,正半仰着一张玉琢似的脸,雪颊微红,青黛颦蹙,神情娇矜又委屈。

    她面有愠色,可愠色不浓。

    像挠人的猫儿。

    梁铮莫名躁起来,低低地啧了一声。

    他扭回头,接着走“有话就说,我很忙。”

    这次放慢步伐,令她能轻松跟上。

    李含章跑到梁铮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你到北堂去。”她下意识命令道,“本宫教你写字。”

    她原先打算为梁铮请个教书先生,可转念一想,又觉梁铮恶名在外,多半没人敢到他跟前指教,索性就由自己顶上。

    哼哼,还可以借着教写字的由头责罚他。

    简直是聪明绝顶的一石二鸟计划。

    李含章越想心情越好,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二人穿过西偏空地,来到了西南角的马厩之前。

    马厩干净整洁,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若不是李含章听见马匹的鼻息,甚至都没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匹通体苍白、杂有黑毛的骏马。

    梁铮拾起地上的辔头,不以为然“就为这事”

    李含章正沾沾自喜,经此一问,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

    什么叫就为这事

    这事与她的字笄礼有关,多重要啊

    她有些懵“不、不然呢”

    梁铮没回话,为青骓套上辔头,将它牵出马厩,向将军府外走去。

    见他不理人,李含章顿时心生不满。

    “你去哪儿”她踩着梁铮的影子走,“本宫叫你到北堂学写字去。”

    梁铮头也不回“不去,不学,我有事。”

    李含章忿忿地追着“你不识好歹”

    她可是玉清长公主,在习艺馆的课业成绩可甩开第二名的太华一大截呢。

    肯屈尊纡贵教梁铮这个大笨蛋,明明就是他的荣幸。

    梁铮瞟了她一眼“我就不识好歹。”

    他搞不明白,李含章好好的,怎么突然让他学写字。

    很显然,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况且,他真有事要做,不是故意敷衍她。

    这匹青骓随他征战多年,野惯了,死活不肯在马厩里吃草。再不拉着它到城南的草场去溜溜,八成真要饿死在马槽里。

    李含章不知内情,不依不饶地跟在后头。

    二人一马走出将军府,进入人声熙攘的街坊之内。

    才出府,左邻右舍好奇的目光就悄咪咪地投了过来。

    这还是玉清长公主与镇北将军大婚后,第一次共同出现在将军府外呢

    “等等”李含章跟着梁铮,娇声道,“本宫不准你去”

    围观众人竖起耳朵什么什么,不准去哪儿

    都说镇北将军在塞北狎戏户奴,难不成,他要去花楼

    渣男

    梁铮不打算理会李含章,只想着一会儿她跟不上了,自己就会回府。

    他脚步一顿,稳住手中缰绳,眼看就要翻身上马。

    李含章见状,连忙伸手去抓梁铮,也不管抓着的是哪一块布。

    梁铮臀间的布料顿时收窄。

    他额角猛地一跳。

    妈的。李含章在抓哪儿啊

    “松手。”这话几是从他牙根里挤出来。

    李含章低头一看。

    瓷白的小脸烧成熟透的螃蟹。

    她、她真不是故意的

    谁会没事去抓这个部位的布料啊

    掌心里的绵布似有生命,一跳一跳地发着烫。

    可她死活不肯撒手。

    那一撒,梁铮不就骑马跑了吗

    李含章埋着头,小声“不要。”

    瞧见此情此景,围观众人顿悟了。

    绝对是梁铮要去花楼,李含章才当街扯裤子羞辱他

    渣男活该

    梁铮还不知道自己背上了渣男的骂名。

    他面如猪肝,浑身僵硬。

    李含章就是天降的克星,专程来克他的。

    再跟她多待几日,他没死在边塞,估计也得死在将军府。

    梁铮咬牙切齿“不松是吧”

    李含章面红耳赤“你不走我就松”

    二人僵持不下,吸引来的视线也越来越多。

    甚至还有百姓专程开窗观看。

    梁铮清楚得很,不出三日,全北府军都会知道。

    知道他被玉清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扯了屁帘。

    不可不谓军威尽失。

    梁铮如芒在背,竟然气得想笑。

    他将心一横“好啊,那你待会儿可得抓牢点。”

    什、什么梁铮这话什么意思

    李含章微怔,下意识抬起头,紧攥着布料的手指也不由松懈。

    刹那之间,她看见梁铮朝她转过身。

    宽厚的大掌握上柳腰,稍一使力,身躯顿时腾空而起。

    “呀”李含章惊叫。

    她被梁铮侧身抛上了马说抛还不大贴切,因她落得十分稳当。

    更像是抱才对,尽管那并不是梁铮的本意。

    李含章很轻,轻得梁铮眉头一皱。

    她就像根毫无重量的羽毛。

    此前李含章出行,要么乘坐轿辇,要么靠在马车之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马背上。

    视野很高,比她平时高上不少。

    能看到很远的道路,一览无余地在前方展开。

    李含章惊慌失措,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只好揪住马鞍翘起的一角。

    可她还没挣扎,温热的胸膛就靠近了她的后背。

    梁铮上马,牵紧缰绳,将她环于两臂。

    但并未碰到她的身体。

    “坐稳了,怕就扶着。”

    低沉的声音烫着李含章的耳廓。

    “非要缠着我,那就到地方再说。”

    言罢,梁铮一夹马腹,向着城南绝尘而去。

    只留下围观众人,呆滞地看二人的背影越变越小,直至消失。

    有人抹了把汗镇北将军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竟敢带长公主一起去花楼。

    西北回来的人,都玩得这么野吗

    -

    街景在眼前穿行。

    李含章的神情仍有些茫然,双眸水雾氤氲、几分楚楚。

    她已经不害怕了。

    可一只小兔突然住进她心里,在她胸膛内怦怦乱跳。

    好奇怪,一下下的,并不令人讨厌。

    梁铮与李含章在上京城内打马而过。

    呼啸的风送来了千家万户生活时的气息。

    饭菜的香气,果脯的清甜,还有,梁铮身上的气味。

    李含章从前以为,梁铮是个从军的武夫,一定不大好闻。

    但她不曾自梁铮身上闻到过汗味,相反,唯有浅淡的皂荚气息,干净又清爽。

    她是侧坐,梁铮就在她的身后。

    一偏头,她就能看到微滚的喉结与流畅的下颌线。

    梁铮没有觉察到她的注视,直视前方,一言不发地专心御马。

    大抵是他太过心无旁骛,李含章忽然觉得心虚,飞快地别开了目光。

    面前的景致越发开阔,二人一路策马,终于逐渐接近目的地。

    觉察到青骓放慢了速度,李含章抬头看去。

    只见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向南延伸,被高高的木栅栏围着,只留出可供人与马进出的大门。大门上方还挂有牌匾,上书绿营牧场四字。

    李含章知道,绿营牧场是供上京权贵喂马的草场。

    种在这里的牧草都自边塞移植而来,譬如荩草与紫花苜蓿,四季常青,丰沃翠美。

    李含章之前从未来过这里,也不愿意来像这种有马匹跑动吃食的地方,一定脏得不得了。

    她心下懊悔早知梁铮要来这里,就不缠着他了。

    可来都来了,自然骑虎难下。此处离将军府好远,她总不能走路回去。

    青骓载着二人,缓缓踱到草场大门前。

    一名身着锁子甲的青年男子正靠在门边打盹儿,口中衔着的草梗摇摇欲坠,散漫又懒怠,丝毫没发觉二人的接近。

    梁铮沉声呵斥“董二。”

    董二顿时一个哆嗦。

    他是梁铮从前的副将,西北出身,前几年在打仗时瘸了一条腿,被调来做绿营马场的监牧特清闲,闲到他敢偷懒打瞌睡。

    李含章被梁铮口吻中的威严吓了一跳。

    她抬头望去,见梁铮眉宇成峰、神情阴鸷,与平日待她的模样全然不同。

    董二愣愣地挠了挠头,看见马上的梁铮,顿时清醒过来。

    “将、将军”他连忙抱拳屈膝,局促不安地吞了吞口水,“属下自领军棍。”

    梁铮沉默片刻,才道“罢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别叫旁人看见。”

    董二是他的旧部,如今已不归他管。

    更不必说对方还落了腿疾。

    董二如获大赦,咧嘴笑道“哪儿能给您丢人”

    他目光流转,认出李含章,又礼道“绿营监牧董二,见过玉清长公主。”

    李含章颔首,轻慢地嗯了一声。

    梁铮率先下马,长臂一卷,就要将李含章送回地面。

    可还没碰着她,就听她急急地阻止道“慢着”

    李含章偏首,往地上瞧了瞧,黛眉顿时娇娇气气地颦到一起。

    她粉唇微撅“本宫不要下去,脏死了。”

    董二一愣这挺干净的呀,都没下过雨,没泥没水的。

    “我要带青骓去吃草。”梁铮皱眉,“你吃饭的时候,有人骑你脖子上,你累不累”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方和逻辑。

    任是董二知道自家将军没啥文化,也差点笑出声来。

    可这话被李含章听了去,却非常有效果。

    她本就单纯,经此一言,立刻想象出青骓马累得倒在地上的模样。

    好罪过,好愧疚,怎么能干这种事。

    她难道是这样的人吗

    李含章缩了缩目光,又不肯推翻自己先前的话。

    要不,让梁铮一路抱着她走

    不,不好,万一牧场里臭气熏天可怎么办。

    那不然,就不准他去喂马了

    还是算了,别当真把这青骓马给饿死了。

    李含章纠结了半天,白颊都泛起樱桃红,终于想出个勉为其难的法子。

    “那你带它去,本宫在这里等你。”

    她说着,莹白的手指头往梁铮的方向一戳。

    “但本宫不想踩在地上。驸马,你把外袍留下,让本宫踏着。”

    作者有话要说“绿营牧场”的名字是参考清代北部边疆官牧场建议金争最好死在将军府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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