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毛笔又掉落在桌上。
李含章脸颊烧红,耳廓的烫热灼往白颈。
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腰间的银丝衣带已被修长的手指勾住,稍稍扯动,便窸窣落在地上。
温热的宽掌相当不老实。
徐徐向下掠去,眼看要再进一步。
被人及时按住。
小手来得匆忙,使了些劲儿,发出啪的一声。
李含章小脸通红“不准。”
坏家伙,一天到晚就想着欺负人
她娇恼地顶臂,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的梁铮。
骂得磕绊又羞臊“说、说什么混账话,没个正经”
梁铮轻笑“我哪有”
“写字罢了,卿卿想到哪儿去了”
随着字句吐露,梁铮的气息就在李含章耳畔打转。
她肩颈微缩,小声地驳斥道“乱说。”
写字罢了,那还解她衣带做什么
只有干坏事才要这样。
梁铮又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最爱看自家小妻子羞臊的模样看似同他生气,却又不是当真生气,像只粉嫩的小猫挥着爪子,半点挠不伤人,反而可爱得紧。
不过
“真没有。”他道。
这回,他当真只是逗逗人玩儿的,不存别的心思。
梁铮暗自叹息,收了收环在柳腰间的手臂,为人充当腰带。
他又道“我只是很高兴。”
语气慨然,像在风霜里浸泡了许久。
听出人话里非比寻常的意味,李含章松松身、自怀抱里脱开些许,回头观察起梁铮。
两双乌黑的眸子撞到一起。
这双清澈而困惑,那双深邃而款款。
李含章不解“何事这么高兴”
梁铮并未立刻作答,只俯首,往她两片软唇上啄了啄,克制又贪恋。
要他高兴的事有两件。
其中一件,只能暂且秘而不宣。
这几日,有楼宏明协助,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名顶替他身份、写信给李含章的冒充者。
确实如他所料,正是当年那旅馆里的一名小伙计。
那小伙计旁观一切,原本并无歹意。可玉清公主及笄立府,美貌轰动上京,他便生出些不三不四的心思,想借着梁铮的经历,同李含章套些近乎。
梁铮找上门时,光冲着镇北将军的威名,伙计就吓得魂飞魄散、供认不讳。
他与伙计约定,由对方按原字迹、写一封陈情书信,供他交给李含章、道明原委。约好之后,他便将人交由楼宏明处置,按大燕的律例对号入座。
只是,伙计受此惊吓,当日就晕厥过去,直到他回府前都没醒过来。
相认这事,既有误会在前,自然口说无凭。
待到获得了信件、再同小孔雀交代,想来也不算迟。
至于另一件令梁铮高兴的事
他勾起唇角,火色舔舐面庞,漆黑的双眼聚着一簇温柔的浮光。
“我回来时,整个将军府都是红的。”
“红绢花,红窗花,红蜡烛,红春联。”他顿了顿,凝望着小妻子的双眸,“瞧见这些,我才想到年关将近。你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同人度过这等时日了。”
往年岁除之时,梁铮都在军营里,抱着一壶不能饮的酒,听着袍泽插科打诨。
为讨个喜庆,哪怕思乡、哪怕想家、哪怕惦记着屋里等候的婆娘,人高马大的将士们都会露着笑面边说边骂,边骂边笑,边笑边哭。
沙场不识男儿泪,无处可去的泪只好往心里淹没。
经年累月的思念揉在西北的风和沙里,渐渐地侵蚀了男人们的骨与肠。
婆婆走后,梁铮再没熬过年。
摸不着自己的根的人,本来也没有家能够容身。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梁铮没再说下去,只与妻子前额相贴,动作轻柔至极、宛如朝圣。
李含章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任由面前人细碎的长发蹭过面颊。
她能读懂梁铮的心绪。
戎装之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会渴望阖家团圆。
那么,在这其中是否也包含着别的心愿
“梁铮。”她轻声道,“你满足吗”
对现在的生活,对如今拥有的一切。
与平南王妃会面后,这道疑问始终在她心头盘亘不休。
“你会不会还想要些别的什么”
譬如相认,譬如与亲生父母再会。
视野昏黑之中,李含章感觉到,梁铮渐渐离开了她。
她睁开眼,看见那张俊朗的面庞几乎融在烛光里,连断眉处都积着一洼小小的阴影。
“卿卿。”梁铮神情认真。
他的口吻近乎起誓“我此生只会爱你一人。”
李含章一怔“什么”
梁铮气息微提,定定地重复道“我梁铮此生只会爱你李含章一人。”
“我不会纳妾,也不容许你为我纳妾。”
“你若真有这样的心思,最好还是尽早打消。”
李含章啼笑皆非。
这笨家伙想到哪儿去了
她虽嫌他笨,可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里仍是受用的。
小孔雀微红着脸,踮起脚尖,勉力吻了吻他微凸的喉结。
细细的声音藏起娇怯“我不是说这个。”
这回,换梁铮一愣。
不是说这个,那是说哪个
他挑眉,忖了片刻,衬着颈上点水似的温软之意,忽然有所顿悟。
“噢。”他喃喃,恍然道,“我懂了。”
梁铮长目微眯,锁向娇小的妻子。
幽沉的眼神烧起一把烈火,难得地红了耳廓。
“卿卿想要孩子了,是不是”
什、什么
怎么就想要孩子了
小孔雀呆若木鸡,一时僵在原地。
她还没缓过神,便觉双足腾空、身躯失重。
梁铮将李含章打横抱起,紧紧搂在臂弯,不由分说地走向寝室。
“等、等等”李含章如梦初醒。
在人怀中胡乱扑腾起来,像只不会水的小鸭。
“不是在说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铮怀抱着小妻子,已欺身上榻,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她下裙的一片软纱。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
不等人回答,便低头堵住她唇。
他像是憋得久了,往那两瓣蕊上又啃又碾,直把哀呼尽数咽往腹中。
李含章脊骨发麻,身躯渐软。
唯有白嫩的小掌还在负隅顽抗,慌乱地抵上面前人的胸膛。
“不”刚说一字,又被难抑的烫吻淹没。
梁铮松开她半分,沉声再问“那是什么意思”
他轻而易举地撕开掌中的软布,唇往她颊上探,顺着漂亮的颌线与纤颈,埋种似地啄过。
他哑着嗓,情意如灼“卿卿,我好高兴。”
“你根本想不到我此刻有多高兴。”
李含章迷迷糊糊,对当前的境况束手无策,只能任热风往周身卷。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儿,张着嘴,晒在酷烈的沙漠上,被灼日一点点烤至焦干。
梁铮贪得无厌,往她睫间叠去唇,边吻她,边乱了语序
“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家业要继承,更无所谓香火”
“听人说,生孩子要受不少苦。我舍不得你受苦,不要也罢。”
“可是”
梁铮停了吻,悬首在半空,低目去瞧榻间人。
李含章睁着朦胧的眼,微微眨动两下,便对上两道似狂喜、似痴恋的视线。
“可听卿卿这样说,我当真好高兴。”
娶她已是他的福分,与她诞下子嗣更是她的恩赐。
他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梁铮情难自已,正要与小妻子再度交吻,却见人泪汪汪地摇了摇头。
她的气息弱得像根丝线“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宛如一盆冷水猝然浇下。
梁铮胜火的澎湃心潮顿时凉了半截。
他眉宇沉落,动作凝滞片刻,才缓缓直起身。
“好吧。”他沉痛道。
壮士断腕般,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卿卿,我们那、那”
算了二字还未说出口,梁铮忽觉腰处收紧。
低头一看,两条长腿悄悄缠了上来,摇摇晃晃地挂着。
李含章抬手,掩住桃花似的粉面。
女儿家的娇怯被尽数凝在微微拧动的细腰之间。
“也可以是这个意思”
-
次日醒来时,李含章悔不当初。
她浑身酸疼难耐,好像稍一动弹,整个人就会破碎在地。
北堂的床榻险些被撞坏但不论床榻在与不在,总归拦不住梁铮。他欺负起人来,都敢下手拍她、动嘴咬她,自然不可能拘泥于时间地点。
得亏上京城如今正是冬日,穿得严实些也不奇怪,该遮的就都遮住了。
李含章不懂,梁铮究竟哪儿来那么多精力,纵使昨夜二人折腾成那样,今晨依然能虎虎生威地打拳练枪,甚至还主动请缨、要抱着她在中庭溜达。
但她不买账,只气哼哼地不理人。
看见梁铮那张脸,她就会想起他昨夜的那些混账话。
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真该让他多读点圣贤书,好好把脑袋洗洗。
不过,有了昨日与梁铮的攀谈,李含章终于作出了决定。
她在心里大致列了计划,便喊着梁铮来,叫他一同到张家楼去一趟、吃些东西。
有梁铮驾马车,二人很快就抵达了张家楼。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楼内几乎座无虚席。
大堂之内,张虎娘立于柜台前、埋头算账,听见伙计吆喝,循声抬起头来。
这便与两人对上目光。
她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前来“长公主,你来找我啦”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准备呀”
李含章松开梁铮,转而挽住张虎娘“我、我就是突发奇想。”
说是突发奇想,实则是早有预谋。
她这趟到张家楼来,就是要找张虎娘打听些事情。
并且,还得背着梁铮、偷偷打听才行。
可梁铮现在就站在身后。
李含章根本没法开口,只好眨眼,一个劲儿给张虎娘使眼色。
张虎娘也是聪明人,及时接收到了李含章的求助,当即会意。
“将军。”她熟稔地发号施令,“我夫君在后厨,你快帮一帮,给长公主做些好吃的来。”
梁铮眉头一挑,与李含章眼神相碰。
得了小妻子的应允,他才颔首,向后厨掀帘而去。
张虎娘打发走了梁铮,就引着李含章,一路走上阶梯,来到二楼专属于掌柜的小间。
她左右看过一遭,确认四下无人,便合上门。
又扯来木椅,与李含章相对而坐。
“我的长公主。”张虎娘牵过李含章的手。
“你这么神神秘秘的,找我有什么要事”
李含章一时未答,先抿了抿唇。
她勾着指,将一缕鬓发挽到耳后,神情有些局促。
“那个”这才道,“虎娘,我想问问。”
“若是我与梁铮,要坐一整日的马车到上京城郊去,该准备些什么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