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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绊(8)
    张虎娘闻言,当即愣了愣。

    她眨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李含章,捉到对方神色间的异样,歪了歪头。

    “你与将军又要出去了”

    这二人明明才自外头回来没多久。

    李含章轻咬下唇,细细地嗯了一声。

    她垂眉,将目光投向自己搭在膝间的手“我想和梁铮去个地方。”

    张虎娘视线低扫,发现李含章那细软的十指正轻轻绞在一起,便知其心中有事能叫心高气傲的玉清长公主露出如此情态,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可李含章没有明说,张虎娘也不好直接过问。

    便装作无知无察,只道“你们要去的地方可真不少。”

    这显然是一句打趣的话。

    却令李含章微微一怔,掀起眼帘来,浅浅地觑向张虎娘。

    眸光闪烁又小心。

    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她还记得,张虎娘先前埋怨她,说她成天粘着梁铮、分给朋友的时间太少。

    也不知道这回的行程,会不会惹张虎娘不开心。

    可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有要紧事

    小孔雀越想越着急,黛眉也不自觉地颦蹙起来,撇得委屈又哀愁。

    见人如此,张虎娘扑哧笑开“作什么这样瞧着我,我没有怪你。”

    “幸好周围没有旁人,真叫人看见,可要说我欺负你啦”

    没等李含章接话,她便伸出圆润的掌,往人白嫩的手背轻拍了拍。

    “我只是觉得稀罕。从前都是将军在准备,想不到这回,长公主也要自己准备了。你这样努力,该让将军知道才对呀,怎么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李含章不解“大好机会”

    不过出行筹备罢了,还能有什么机会。

    “我的好殿下呀,教了你那么多回,竟然还没学会。”

    张虎娘见她一副茫然模样,连连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似地。

    “你可是大燕的金枝,为了与将军的这趟出行,如此尽心尽力地准备这等努力付出的样子,若叫将军看见了,定会对你更加怜爱。”

    李含章似懂非懂“是这样吗”

    与成婚已久、性格老辣的张虎娘相比,她懵懵懂懂、纯如白纸,全然不通夫妻之间的进退伎俩,和梁铮相处时也从不曾使过什么心计。

    她生出些困惑,鼓起香腮,认真地思考。

    良久,才弯起半点笑来“不打紧,他不知道也罢。”

    在她无从问津的角落,梁铮已默不作声地为她付出过太多。

    若一定要说,她倒情愿梁铮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必做,由她来为他扛下才好。

    这也是她与梁铮未来一行的目的。

    眼见此情此景,张虎娘神情凝滞、动作也停歇。

    她本也只是随口一提,想说些臊人的体己话,同李含章嘻哈笑闹一番、缓解缓解气氛,却不料会得到对方如此真挚的回复。

    可她只僵凝片刻,很快就提起唇角。

    “这也对。”她笑道,“这才是你嘛。”

    赤诚一片、真心相待这才是她所见识到的、娇纵之名在外的玉清长公主。

    张虎娘清了清嗓,又道“好啦,长公主。说了这么多,咱们回归正题。”

    “出行前的准备,除了食物,还要备马车。你从前没有经验,只管交给我来办就好。你与将军临行之前,找元青来同我说道一声,我就帮你备好便是。”

    末了,她又想起李含章方才局促的神情,便向人凑了凑,捧起对方的一双手。

    “不论你们要去哪里”张虎娘认真道。

    “长公主,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将军一定都会感到幸福。”

    -

    李含章与张虎娘一同返回了张家楼的大堂。

    两位小娘子攀谈的时间不久,梁铮与魏子真也还未忙完。四人商议着,待膳食备好后,便上二楼雅间,共同享用午膳,正好也聊聊天。

    张魏夫妇本就性子热烈,又同梁铮和李含章是朋友。

    故而四人用膳期间,气氛格外活络。

    午膳毕后,李含章就与梁铮一起返回镇北将军府。

    许是为消食,她难得生出散步的心思,未乘马车,只与梁铮手牵着手,在闹市中一路慢行。

    市井喧嚣就在耳畔,年关将至,举目皆是绯红。

    从前,李含章不大喜欢外出。纵使上京灯火无数,也与她别无关联。

    可如今,她握着梁铮的手,好像握着归家的一段路途、尘世的一缕脉络。哪怕松开他,她也终于能在这茫茫的天下,找到自己的归处。

    她感到格外安定,心情也分外明朗。

    小小的梨涡就凝在她唇角两侧,盛着好看的光。

    身旁的梁铮精准地捕捉了她的神态。

    “在想什么”他紧了紧牵她的掌,“笑得这样可爱。”

    李含章别过头,看了梁铮一眼,又娇矜地扭开视线。

    “没什么。”她道。

    只是和他在一起很开心而已。

    才没想什么特别的

    梁铮哦了一声,也不自觉地弯起唇弧。

    对自家这位别扭的小妻子,他最钟爱她自由又烂漫的模样,见她心情欢畅,自然很是欣喜。

    回想起方才备膳的经过,他随口问道

    “方才可是在与张虎娘聊天”

    他的心思很简单若他不在时,能有人陪她说说话,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含章被戳中心事,小手微微一震。

    这点微渺的战栗很快就抵达了梁铮的掌心。

    他眉宇微拧,偏头看向小妻子。

    李含章轻咳两声“也没说什么,无非是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听上去很是欲盖弥彰。

    小孔雀确实没什么说谎的本事。

    在梁铮的注视下,她睫羽微颤、眸光闪躲。

    梁铮对此心照不宣。

    他瞧出李含章有意隐瞒,没有追问。

    “好卿卿。”只动指,徐徐捏她一下。

    “不是说同我之间没有隔阂、只有信任现在还知道对我藏着秘密了。”

    梁铮的话音藏着笑,字句也温醇宽和,丝毫不存压力。

    李含章微红了脸,轻声狡辩道“那不一样”

    她将手自梁铮掌中抽出,悄悄背在身后、十指纠缠,又高高昂起小巧的下颌。

    “我、我与虎娘都是女儿家。”

    “要好的女儿家间,总归是有些闺房秘话的。”

    应当是这样吧她看话本里都这么说的。

    梁铮听罢,闷闷地笑了起来,乐得肩膀都在打抖。

    这是什么说辞

    他的小孔雀长了出息,还知道用男女有别来对付他。

    只可惜这哪里镇得住他

    梁铮伸臂横搂,长身贴近她,于大庭广众之下,将那娇小的身躯轻易揉入侧怀。

    他慵懒道“闺房秘话”

    “那卿卿昨夜与我说的,是什么话”

    提到昨夜,李含章顿觉脊骨僵麻。

    难言的羞臊烤向脸颊,惹得她一张白面通红胜火。

    她想骂他,却又感觉自己理亏,实在讲不出来。

    只好气哼哼地推他一把,加快步伐,跺着脚往前头走,与梁铮拉开距离。

    架不住身后人腿长。

    不足三两步,便提身追到她旁侧。

    梁铮得了便宜,讨好地去牵李含章的小手。

    “卿卿,别生气。”笑归笑,嘴上仍讨饶,“是我混账。”

    “你想同张虎娘藏几个秘密,就藏几个秘密。我绝不为这个欺负你。”

    李含章恨恨剜他一眼。

    她才不信梁铮的鬼话呢

    他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亲亲乖乖宝贝心肝,哪个甜话没说过真要欺负起人来,还不是一等一地发狠,说是恶狼也一点都不为过。

    可当真对上梁铮那双笑眼了,李含章满腔的忿忿又像浸在凉水里,转瞬就消散无影。

    她还有正事在记挂着呢。

    得先同梁铮说才行。

    李含章扭过头,将自己的手往梁铮的掌心挤了挤。

    她微扣小指,勾住他侧掌,才轻声开口道“你近几日可有闲暇”

    话题陡变,梁铮眉宇一挑。

    他不知李含章目的,只诚实回“有。”

    如是她有什么需要为她,他总归是有时间的。

    “那”李含章望向他,“你同我去个地方可好”

    似是怕他不允,她又添道“在上京城郊,近几日就出发。当日即可来回,不会太远的。”

    梁铮听出她话中的急切,目光逡巡,往她面上过了一遭。

    他分明看见,她眸里凝着淡光,烛火般摇曳着,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坚定。

    看来,除了与张虎娘的对话,她还有事在瞒着他。

    或许得等到随她去了才能揭晓。

    梁铮握紧李含章的手,应声道“好。”

    他并没有多问。

    -

    回府后,李含章瞧过黄历,很快就择了日子。

    有了张虎娘的协助,李含章提前遣元青通知,次日便起了大早,携梁铮乘车、赶往上京城郊。

    她同车夫说了目的地,但并未与梁铮交代。

    又向车夫特意嘱咐务必要在申时前抵达,可早不可迟;停车时,最好隐蔽些。

    梁铮对行程一无所知。

    但见马车与食物都准备完善,他就知道,那日李含章与张虎娘所说内容,定然与此行有关。

    他也不恼,尽数由着李含章的意思来。

    是日无雪,树杈光秃。

    正值寒冬萧索时,上京城郊满目灰白。

    马车行路之中,李含章没有说话,只倚靠在车内,双目闭合。

    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像有什么重担压在肩头似的。

    待到接近目的地,已未时三刻、临近申时。

    李含章没有立刻下车,先在车上坐了片刻。

    梁铮终于再忍不住。

    他靠向她,低声问道“累了”

    这一路上,他留意到李含章状态不佳,因而未曾掀帘外看,只定定牵着她的手。

    他倒不在乎她到底想领他去哪里。

    比起行程的目的,他更在乎李含章的情绪。

    李含章不答话,摇了摇头。

    她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再睁眼时,气息已趋于平缓。

    “咚”

    悠长的钟声撞击起来。

    申时已至。

    听见钟声,李含章脱开梁铮的手,独自走下马车。

    梁铮紧随其后,站在她身侧。

    在他们视野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僻静的庵宇,几名尼姑正在庵外洒扫她们与二人的距离并不算远,透过树杈的缝隙,李含章与梁铮能略略看清几人的容貌。

    方才的钟声似乎意味着交班。

    尼姑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往回走去,又换了一批人来。

    新来的那批人中,有一名尼姑生得格外漂亮,颈间还用红绳悬着一块玉坠。

    李含章的身子不可抑制地一颤。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庵宇,也盯着那名尼僧。

    李含章的声音比风还要轻“梁铮,你看见了吗”

    她好像不敢惊扰,又好像仅是开口、就已付出了莫大的勇气。

    “那就是我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