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萃宫近来倒也不安生,不知是那长安连绵细雨令人厌烦,还是那过于湿润的空气让人心生不悦。
皇太后盯着窗外细雨,止不住的哀愁。
人到中年做着太后,儿子当着皇帝,女儿当着公主。
令谁想都是令人艳羡的,只是谁想到这一个两个都要和离。
哦,已经都离了。
只是皇帝的那境况更让人忧愁,可她干着急也没什么用。
细丝晴雨,倏然天空放晴,皇太后在窗前品着云山龙井,不自觉摇摇头,唤了骊洁进来。
“去请皇后进宫坐坐。”
秦砚这几日都没敢去中萃宫,觉得没什么颜面再见皇太后。
只是宫中来信,她不太好拒绝,而且宫宴的事情她也放心不下。
中萃宫养着许多丁香,到了时节芬芳满园。
秦砚再来到这里,已然不是皇后,但中萃宫的宫人还未改过口,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叫着。
这多少也能明白皇太后的态度,还是想让她回来的。
进了屋门,那清淡的炉香溢着满屋,绕过屏风就见了皇太后斜倚着让人按着额头。
“见过太后娘娘。”秦砚低声请安。
“你这孩子,几时来还要请安了”皇太后立马拉了她坐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骊洁,你瞧着皇后是不是清减了些许”
“娘娘看着确实比您清修前脸尖了些。”骊洁止住了手,笑着看向了秦砚,又见皇太后抬手,立刻接道“您可是想取了库中那颗山参与灵芝给皇后娘娘带上”
皇太后眉眼带笑,拍了拍骊洁的手背,“还是你懂哀家的心思。”
骊洁转身告退,皇太后又吩咐一句,“今日是不是徐太医来请脉让他早些来吧,给皇后也看看。”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给秦砚插话的机会。
“你看这孩子机灵得很,哀家都舍不得放出宫去。”皇太后拿了面前的紫砂壶倒上了一杯递给秦砚,“尝尝,云山带回来的。”
秦砚乖巧地接了过来,看了那青绿的茶汤,低着头柔声说道“是臣女做错了。”
“傻孩子,道什么歉呢。”皇太后笑着看她,“赐婚本是先皇的主意,你不愿也在常理。”
皇太后明白那皇后有多难做,她原先是太傅之女,那都过得如此辛苦。
她只当是皇后什么都不说许是还好,但没想到是积攒的怨气一下爆发出来。
秦砚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从哪里开口。
“也好,出宫散散心。”皇太后见她不言语,也不再说什么。
“多谢您能理解。”秦砚笑道。
只是皇太后越是如此开明,善解人意,她越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宫宴之后,臣女就会离开长安,到时候”就不回来了。
“多回来看看。”
但皇太后截住她后半句话,拉着她的手温声说道“你也知道,这上了年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了。”
“熙君忙着和驸马吵闹,骊洁总是要出宫的,你这下又离宫了。”
“这宫里头到时候是一点人味都没有了。”皇太后说得凄婉,像是那天真的来了一般。
秦砚一时语塞,硬是说不出不回来的话了。
“逢年过节回来看看,自己在外头过年有什么意思回来热闹热闹。”皇太后说得满眼期待,让人无法拒绝。
秦砚想了半天,开口只能说出一声,“好。”
皇太后这才满意地饮了一杯茶,见骊洁抱着锦盒回来,招呼着给秦砚看看。
一路上从云山得来的野山参被骊洁说笑几声,明明是去南方清修,却是得来了北方珍品。
秦砚推脱不掉,只能接下。
又说了几句一路见闻,皇太后忽然叹气一声,转而问道“但哀家多问一句,你可对皇帝一点爱慕都没有了”
秦砚怔住,眼前浮现与沈旷的一朝一夕,说不出否认的话,但敌不过飞出宫的心思。
佯装淡淡地说道“有也仅是为人妻的本分。”
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徐太医适时来请脉,皇太后让徐太医也给秦砚看了一看。
秦砚自觉那身体康健也没什么好看,但敌不过皇太后一番好心。
“娘娘身体康健,但还应注意寒凉,体中偏虚,可用些滋补品。”徐太医请过脉后照实答。
“那哀家这野山参正是派上用场,回去可要好好炖了。”皇太后叮嘱道,又见了那野山参还有一盒,又给秦砚带上,“这是给皇帝的那份,正巧你路过,帮哀家捎去广华殿好了。”
“这”秦砚看着手中的锦盒,再看看广华殿,不是那么想去。
“倒是要离宫的人了,哀家也使唤不动了。”末了还“唉”了一声,皇太后轻拍双手,像是个孤家寡人一样瞄了秦砚好几眼。
“怎么会,只不过是顺路的事,臣女这就去。”秦砚违心地笑道,捧着那烫手的锦盒离去。
皇太后见皇后走远后,问向了还在一旁候着的徐太医,“您没看出什么”
“不知太后娘娘所指何事”徐太医拱手道。
“喜脉。”皇太后凤眸微眯。
她回来探听过来,皇后离宫前皇帝可在凤仪宫宿了好几次。
两人若是没什么问题,她不信什么都没有。
徐太医微微一愣,“娘娘,这确实没有,微臣在皇后娘娘离宫前请过数次脉,皆是身体康健虽说是无任何喜讯”
“但臣能用行医四十多年的经验发誓,绝不会有误诊”
没有
没有也好办。
皇太后端详着自己手中的茶碗,淡淡说道“徐太医,医者仁心,但也要审时度势。”
“娘娘说的是,可有何吩咐。”徐太医在宫中多年,也是皇太后的心腹了,自是懂得如何办事。
皇太后也不是为难人的主子,想必不会太过分。
皇太后笑笑,将桌上另一只山参推给徐太医,“这喜脉呢,有时候它确实没有,但是有时候,它就该有了。”
徐太医愣在原地,好像有点过分。
“你可懂”
儿子是个傻的,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一点托底不留。
广华殿中,沈旷正与傅庭安说着政事,但也早就说完了,沈旷还扯东扯西,甚至想把明天的事都做完。
“您有话不妨直说。”傅庭安品出味了,这就是离了,但没完全离。
“你说”沈旷手中干燥的毛笔上下点着,硬是要在桌上戳个洞一般。
秦砚进宫看过宫宴之后他再也没有理由找她进宫。
眼见着机会即将用完,宫宴之后秦砚就要离开长安。
那可怜的进展缓慢地如工部修的堤坝一样,怕是到了宫宴之后都没什么长进。
“您要是犹豫何必装那么大方放人和离呢”傅庭安早就猜到这位想说什么。
近来问他这种事的频率越来越多。
“可”上一次“和离”,他也坚持了,但得到的只是一封把所有信件退回来的信。
非要要个说法,反而像是强迫,让她更加决然的离开。
更是不能提那件事,提了怕不是等着他的又是两箱和离书。
所以这一次,他选了放她自由,重新来过。
只是心有不安,更加忐忑。
“您有信心能追回来”傅庭安往窗外撇了撇,眼神往宫外暗示。
“大概有。”沈旷思索一阵。
“恕臣直言,您这大概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傅庭安叹气,“皇后之位都不要了,人更不想要你这个人。”
沈旷眼睛一瞪。
傅庭安立刻改口,“是臣失言,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了。您一定能马到成功,皇后回宫指日可待。”
沈旷能听不出来这是马屁吗,头撇向一边,抿着嘴唇,想了半天问“那要是被和离过一次,又和离了,这次该如何”
“您什么时候又成过亲”傅庭安探究的眼神抛了过去,他也就听说了这一次和离,可没听过别的。
“这你不用管。”沈旷撇撇嘴。
傅庭安也懒得管那么些前情提要,不禁问了一句“那您这又是上赶着被和离第三次”
若是不能讨得人喜欢,那肯定是第三次了。
傅庭安觉得自己找死的次数够多了,立刻正色道“次数不能说明问题,您那是方法没用对。”
“继续,换个方法。”
“可她很抗拒。”沈旷沉声。
第一次直接消失不回信,第二次像防贼一样,不愿让他靠近。
她的道理就是当断则断,不合适就再也没他这个人。
但不是这么个道理。
傅庭安咂舌一声,像个深山老林里的智者,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您想当君子,君子一般都孤家寡人,您想孤家寡人”
孤也当过了,现在当寡人是吧
的亏您自称不是寡人。
“尊重人意愿不能那么尊重,钱都花了,当个朋友吃顿饭总行吧二百万呢,兄弟。”
“孔雀开屏见过吧波斯进贡那个,逮着母孔雀啪唧就开屏,啪唧就开屏。”傅庭安那手还跟着比划,一副炸开的开屏模样。
“展示展示自己,没有别的咱还有皮相,不行还有金钱。”代中书令鼓励着好兄弟。
“烈女怕闲夫,也怕前夫。”
沈旷微微点头,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傅庭安都急了,“您可别掂量了,您不去追,那两条腿的男人可多了去。”
那一瞬间,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在心间点亮。
啧,比如御林军。
而恰是正好,两人翻到了京兆尹呈上来关于整治长安庙会乱象的奏章。
“今日正好有庙会呢。”傅庭安咂舌一声,男女幽会好时节,他也想赶紧回家。
“您不去”
此时殿外传来了康平咋咋呼呼迎人的声音,能让他如此的也就一个人,还跟那往殿里挤眉弄眼。
傅庭安了然,这是让他撤退呢。
好兄弟应当适时离开,但也要适时补刀。
沈旷也挑眉,立刻说已经无事,让他回去。
傅庭安行礼告退,淡然说了一句,“也是,您没人约,臣有人。”
“微臣先行告退。”
“”
沈旷恨不得今日就让京兆尹把那庙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