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桑生等那家人次日一早离开荒宅后,方敢返回家中,屋中还与他离开时没两样。
他捂住草草包扎过的手腕,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眼中闪过恨意,径直去了府衙报案。
可惜,县衙太爷一听他口中描述的“豪奴”模样,便生了退意,也不说派捕快衙役等行调查之事,反叫桑晓人证物证。
桑晓哪里有什么人证物证,他一人独居荒宅,受伤时无人得知,凶器亦被人拿走了。
欲请见过那家仆人的黄生及家仆作证,可惜黄生油滑畏势,只说夜里天暗灯黑,看不清也不记得了,命家人也这般说,拒绝上堂作证。
如此,府衙便以无凭无据,需要时间调查为由,将此案一推再推。
桑晓无法,只得进都寻求在文会中认识的权势子弟相助。
这些人中,正巧有那画像遭毁者,正欲找他拿了原画来再临一幅,不想,竟听他说原画也被毁了,且他能作画的右手也被挑了手筋,不中用了,这些人一改和善面孔,叫人将他轰了出来,不再相见。
桑晓寻了好几位,皆是如此结果。
他走在街上,不由神情恍惚,口中喃喃为何会如此。
明明几日前,这些人还与他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如何就变了脸
桑晓告状无门,科举无路,他再旅居京城附近也无用了,便想返乡。
收拾行李时,方发现近半月来出入各种文会,许多家有财势之人为一睹莲香“芳容”,送了不少钱财好物与他。
不知不觉中,已积攒了满满一箱笼,只他日夜沉迷莲香,一时没有合算使用过。
桑晓眼神迷茫看着这一箱他原本一生都赚不来的好东西,回忆起这半月来如梦一般,受人追捧、享受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只觉当头棒喝,骤然清醒,后癫狂大笑,落下泪来。
一眼入心,做了轻狂事,终惹祸上身,悔恨终生。
黄生知晓桑晓要回乡,心中有愧,派了老仆来送些盘缠。
桑晓接过黄家老仆送来的钱袋,赫然正是当日那小厮给的“买画”之费,共三百两银子,沉得掂手,不想竟又送到他的手中,桑晓叹世事无常,沉默收下。
老仆望着他失意落魄的模样,摇摇头,长叹一声走了。
莲香画像之风,似随着桑晓的远走,而渐渐沉寂下去。
无缘得见原画的书生和画师,只能照着仿画,画仿画,离原画原形越来越远,且总因各种缘由被毁。
而临的最好的几人,不是封笔不再画,就是接下画筹后,接连遭遇意外,伤了手断了腿。
就是再呆的书生也咂摸过味儿来了,有人在搞鬼
于是,受伤的几人联合去衙门报案,可惜衙门接下状纸后,再无音信,回回去问,皆是回寻不到线索。
事实上,找到的线索,都被府衙内季闻等人抹平了,不留一丝痕迹。
而衙门的不作为,也让嗅觉灵敏且手中有画之人,藏紧了自己的画,或怕惹祸上身,直接毁掉。
不论哪一种,对于吴熳胤礽来说都是好事。
毁了更好,一了百了;不毁者,除非永不拿出来示人,否则,就是鹤立鸡群,显眼的很,如此,有的放矢,他们毁起来更加迅速。
而在画像一事中推波助澜的北静王,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关心这等风月之事,朝中针对他的弹劾奏折一时四起,叫他应接不暇。
小到北静王府大门上的金钉数量逾制,大到他府中清客异士,好几位都是前朝官员后人,大兴初建之期,这些人的先祖曾抵抗过大兴,虽过几代,但算起来仍是反贼之后,北静王收容这些人,意欲何为
暗里,北静王一系下官员,私设渡口,拦截过往船只私收税费;明面上,番地内节度使私贩粮响与外族,证据确凿等等。
一时间朝野震惊,风声鹤唳。
不说节度使贩粮饷等特案,光说府门逾制之事。
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有不少家族舍不得祖上荣光,即使降等袭爵,也未报请礼部更改府中规制,如今门上金钉可明晃晃亮着呢,这一家家得了北静王因此被弹劾的消息,全往礼部挤,生怕晚一步,也被御史告上当今案牍。
至于朝中其他派系有私设关卡收税的,也令底下人赶紧停了,以防北静王攀咬,拉他们下水吸引注意力。
如此,两位圣人还未下手,便有人将肉送到盘子里,且有些措手不及,忙令人去查事情究竟。
不想,竟是贾琛这小子为了新婚妻子,闹出的幺蛾子。
两位圣人哭笑不得,但对这父子二人的忌惮之心也越发重了。
虽是于他们有利之事,但贾琛到底从何处收集了如此多确凿的证据,且只发出几封书信,便叫如此多的大臣为其上折子,其人脉到底有多深多广
如今贾琛能为新婚妻子,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以后若真触动了他之利,不知又会将朝堂搅合成何样。
思及此,父子二人眼神晦暗,满是帝王猜忌。
“这新妇就是明昌那个伴读”老圣人眯着眼问道,他尚记得几年前,明昌为了她,曾忤逆他这个皇祖父好意之事。
“是。”当今垂眸点头,未让皇父看见他眼中疑心,又道,“水溶估摸着还记得当年明昌与这伴读令他出丑之事”
可能也有对贾琛“不识好歹”的恼恨,方不顾身份地位,言此下作之事,招来祸患。
老圣人意味不明笑起来,念叨了句,“年轻人”
半晌,又听老圣人叹息道,“你大哥没精力折腾了”老大病重,儿子皆不成器,成不了事的。
所以,不用将此女视作联姻之用,担心贾家父子会被拉拢了去。
当今哪能不知皇父欲保住大哥子嗣之事,只点头答“是”,但愿如此
随后,父子二人令暗卫更加严密紧盯贾家父子。
而北静王水溶,表面温雅淡定,卸职配合调查,以证清白,实际焦头烂额,奔忙不迭。
此次之事,弄不死他,胤礽也要叫他脱下半身血肉来。
时林黛玉遣清歌到贾家说明画像之事,吴熳听闻那画像与她十分之像,连笑靥都有,便知是北静王之由,戾气上心,眼眸漆黑。
但不想黛玉担忧,便将此事掐头去尾,告知了清歌,命她去回黛玉。
黛玉一听竟是狐狸精作祟,路遇嫂子,觉得嫂子长相标致,便擅自学了去,化成嫂子模样去惑人,而那桑生见色起意,画下画像四处宣扬,方惹出来这么一出荒唐事。
先惊异这世间竟真有精怪存在,又气愤桑生与莲香之情深的假话,她更觉临画、买画之人恶心,对只见过一两次的东府珍大哥,也心生厌恶。
不过,那画儿虽可恶,但宝玉予她的心意却是辜负了,两人又冷了下来。
黛玉怒气平息后,又觉过意不去,挑了琛大哥和嫂子今日送来的几件有趣物件儿,送与宝玉,算作补偿。
但宝玉似怒气未消,并无回应,黛玉失落,却想着如此渐渐远离了也好,否则她搬出去之日,宝玉闹得不好看,又叫外祖母觉着姜嬷嬷、包妈妈等调唆她了。
王熙凤听闻林黛玉与宝玉一直不和,竟有就此冷下去的迹象,又有姑妈欢喜安排人修缮、布置新屋,隐隐透出开春后,欲将林丫头挪出老太太的院子的意向,一时危机骤起。
听了吴漫所言,王熙凤再细观、细思姑妈之言之举,竟都别有深意。
且姑妈确实不喜林丫头,虽对其言语关切、衣食不缺,但跟别个说话时,总不经意说林丫头心思重、心眼多、身子弱等,隐露不喜之意,而如今,更是光明正大隔开两人。
看来是极不满意林丫头做媳妇儿,欲另寻得用的,如此,王熙凤对吴熳的话信了七八分,与琏二的袭爵大计,也加快了谋划安排,只等安稳过完大年,便开始实施。
而胤礽吴熳在过年之前,不时听着人来报北静王哪里势力被拔起,哪里部下又被下狱,心情愉悦。
不想,还有一好消息传来,朱尔旦的心基本确定换回来了。
倒不是因他作文露陷儿之类的,而是他的妻子崔氏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大了起来,而朱尔旦一改之前一家之主的模样,对妻子百依百顺。
据朱家的街坊四邻说,朱生似先前嫌弃崔氏容貌不佳,又做了甚错事,叫崔氏抓住了把柄,如今朱生悔过自新,崔氏便抖起来了。
吴熳没想到崔氏还能闹出这么一阵动静来,不过朱尔旦放弃换头,是好事,她略安心,不用再担心其他死去的女子头颅会被盗,也暂不用关注朱尔旦了。
近几日,胤礽忙着料理画像的烂摊子、收拾北静王,而吴熳则把心思放在研究狐丹与那三粒灵丹妙药上。
聊斋原著里,莲香确实擅医,救活过病入膏肓的桑晓两次,可它给的药,吴熳却不敢冒然相信且尝试,只切了半粒,叫贾琛找信得过的大夫分析研究。
只未等这两样物什研究出什么结果,便迎来了吴熳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时家家换门神、油桃符、张灯结彩,街上爆竹声响,户户欢声笑语。
吴熳走过林妹妹的进府路,如今又要历一回贾家的祭宗祠。
大年三十与正月初一两日皆如书中所言,早早来候着,待贾母等诰命从宫中回来,方入内。
祭祀程序繁琐庄穆,不过都与吴熳婆媳无关,她们只需听唱词,跟着叩拜就好。
不过,跪地起身,忽见两尊金光灿灿的魂魄出现在供桌上时,吴熳还是惊了一瞬,没想到,警幻口中的宁荣二公英灵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