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瑞家的对王熙凤并未好强一口将此事应承下来,颇感诧异,又因这一回不同以往,她女儿急得不行,想是女婿之事极为要紧,耽搁不得,遂多求了几句。
只二奶奶一直不应,且面露疲色与不耐,她不敢将人惹急了,因讪讪不再言语,临走前,深深望了平儿一眼,期盼她帮忙说上一说。
见平儿带笑点头,周瑞家的方一步三回头回了。
平儿这才上前扶了王熙凤回屋,给人卸妆、服侍盥漱,待一切停妥,方说起周瑞家的那女婿。
“……这回说跟上次不一样,被人告是山匪的同党,给山匪销抢来的东西,又说他在都中消息四通八达,专给山匪提供过路商队的信儿,还说他是个盗墓贼,店里许多古董都是盗来的……”
总之,罪名又多又大,周瑞家的方那般着急。
王熙凤听了直皱眉,“那她自家儿怎说的?”
平儿只转述道,“周姐姐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她女婿常年在都中,哪里有空儿、有地儿做那些,且最近一回出远门也是去年的事儿了,说那阵儿古董生意不好,闻楚中遭了难,缺粮,便从通州收了一批米粮专去贩,发了点儿小财,言定是都中同行妒忌,胡乱诬告的。”
王熙凤点点头,并未言语,她倒也不信周瑞的女婿敢去犯那杀头事儿。
平儿原以为二奶奶不愿管,才胡乱找借口打发周瑞家的走的,毕竟,如今与太太那边儿就差撕破脸了,怎会平白帮太太的心腹。
不想,二爷回房后,二奶奶竟真同二爷说起这事儿。
且二爷一听还变了脸,拉着她问,“确定是去了楚中?”
她只点头,原话是这样说的。
贾琏一听,立时站了起来,负手在房中焦躁踱步,想了好一会儿子,才跟妻妾道,“去年北静王府出事儿后,朝廷曾大肆派兵围剿那个号‘南山翁’的术士,追到楚中时,发现了一伙约两万人的山匪,时调动了两州兵马方得剿灭平息,这么巧,周瑞家的女婿就在那时前后去了楚中?且官府不找别人,单抓他?”
这话一出,房中两个女人都是一愣,惊讶道,“这么说……此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王熙凤遂低头一想到二三年前那出儿,若是如此,想那冷子兴来历不明也是真的。
她遂将此事告知贾琏,又问,“现下怎办?
贾琏摇摇头,此前那回倒不妨事,不知者无罪,只这回就不要动了,免得惹一身腥。
王熙凤因道,“那我打发人去回了她。”
贾琏点头,又想了想,让兴儿领牌取出一万两银子来,打了借条、附上利息,一并送周瑞家去,“就说银子够使了,‘借’他家的那份便先还了。”
话毕,还令人将这笔帐彻底消掉,似府上与这人毫无干系。
时周瑞家的和她女儿在家,瞧着送回来的银子与利息,又见兴儿当着她们的面儿,将那现造的借条撕了,扬长而去,母女二人气得眼前发黑,这是拒了?
周家女儿急得直哭:“妈,二奶奶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们怎办?”
周瑞家一面大喘气儿,一面咬牙,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帮忙的意思,她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了!
眼下正是大小姐的好日子,她若去求太太,太太必是不会沾手的,且还会让她直接弃了女婿,别给大小姐惹祸。
她只恨女婿为甚要去楚中挣那钱,一时竟忘了冷子兴从楚中回来时给她的孝敬。
周家女儿见她妈也无法,她爹又不在家,心下绝望,忽的,似想到什么,着急忙慌在身上翻找起来,少时,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急急道,“妈,相公当日嘱咐我,若实在没法儿了,就拿着这东西去贾琛大爷府上求一求!”
周瑞家的一听“贾琛大爷”,一时反应不及,待想起是何人,只觉不靠谱,伸手就要将那信拿来瞧。
她女儿却一下子缩了回去,护在怀里,眼睛瞪大道,“相公说,这是要命的东西,咱们家人万万不能瞧,一瞧就活不了了,妈,你也别看了,快领我去琛大爷家吧!”
周瑞家的一壁觉莫名其妙,一壁又不屑。
那琛大爷一个旁支,没名没姓儿、无官无职的,怎帮忙?女婿又何时与这人搅合到了一处?又是什么要紧东西就要命了,她怎就不信!
况且,没头没脑的,男人又不在家儿,她拿什么名头寻上门去。
周瑞家的如此一想,叹了口气,将兴儿送来那银票好生锁了,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称了包好,带了女儿出门去。
天已黑沉,母女两个提了灯笼,七拐八拐,终在一户门前站住,敲起门来。
时兆吉媳妇儿正拍孩子睡觉,闻外头有女人喊她,觉着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
便踢踢一旁的兆吉,让他瞧着孩子,自己方披衣出去。
开门一瞧,竟是西府二太太面前的红人,兆吉媳妇儿一脸意外,见人面上着急,说有事儿寻兆吉,也不敢耽搁,遂请人进了门来,倒上茶,就回屋里去换了兆吉出来。
兆吉亦觉莫名,他家同周家可没交集,这母女俩不惜大晚上来,不知何事?
只见周瑞家的一见他来,便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吉哥儿,我那女婿有东西给琛大爷,劳你帮着带一带。”
说着,将银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又叫她女儿取什么东西出来,只她女儿极戒备望着他,似不大信任。
兆吉沉眸想了想,周家的女婿,古董行的那经纪?
又观这母女二人的异样神色,想此事怕不简单,略谨慎了几分,脸上却不显,只看向周瑞家的,你女儿似不大乐意。
周瑞家的轻轻摇了摇女儿的手,见她仍是不动,方一把将信抽出,塞到兆吉手中,又笑道,“吉哥儿,大娘家的女婿急等救命,还请你快些。”
兆吉闻言,更不耽搁了,将那银子一收,又叫他媳妇儿取件衣服出来,披上就要出门。
如此,可叫周家母女惊喜,连连道谢。
兆吉遂送她二人出门,又分开,朝前头府里来。
时胤礽正教训总是吃了吐的儿子,说他浪费又失仪,逗得妻子直笑,便闻二门处婆子来报,兆吉又进府来,说有事。
胤礽皱了眉,兆吉不是这般没分寸之人,想是急事儿,因与妻子对视一眼,拍了拍儿子,玩前院去了。
书房内,胤礽听兆吉将事儿一回,又展信瞧了瞧,嗤笑一声,神色晦暗。
冷子兴,当年在平安州借山匪名义屯兵的忠慎王手下,如今,那转移至楚中的兵匪,被皇帝一锅端了,他作为线索被抓,忠慎王却不敢出手救,且极有可能杀他灭口,便急病乱投医到他面前来了。
只这信儿上内容可不是求救,而是威胁。
他自言当年义忠亲王造反逼宫乃不得已为之,时北静王府伪造了义忠亲王手谕,事先调了兵马来,又有文臣武将将义忠亲王架起,方才有了那出事儿。
而当日去兵营送手谕的,赫然是宁国府贾敬。
今次,胤礽若不出手救他,他便要告发此事,叫贾氏一门以造反罪诛连九族,给他陪葬。
胤礽看了只觉好笑,且不论此事真假,冷子兴有这本事不去威胁他主子、不卖主求荣,反倒找上他这无关之人,真是将他当成了软柿子。
可惜,他挑错了时候,若在贾元春封妃前,贾氏诛九族尚有几分可能,但现在,皇帝要“重用”贾元春,如妻子口中红楼梦里王熙凤所言,便是告贾家造反也无用。
不过,眼下无用,不代表将来无隐患,此事乃宁府之人罪有应得,万不能带累贾氏其他族人。
胤礽望着昏黄的烛光,沉思片刻,令兆利去将杨子喊来,又令他们兄弟出去守门,将信件抛给杨子,冷声道,“带去给你的主子。”
杨子闻言,瞳孔紧缩,面上却如往常一般木讷,不解道,“大爷?”似不懂自家主子此话何意。
胤礽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无波望着他,确实隐藏得极好。
当日在平安州,他察觉身边有皇帝的探子,令明群明里暗里察访许久,一直未查出是谁,直至回了都中,往众人祖上三代排查时,方发现杨子这一家子的特别之处。
大户人家树大分支极为正常,家生子一家子分散到各支主家伺候亦很正常,只杨子家中的长辈兄弟姊妹,每一代、每一人都恰好在离宁荣二府主子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服侍,不出挑、亦不会犯错,人人老实本分,不引人注目。
若不细究,只以为是一家子安分人,可一旦生疑,便怎瞧怎诡异。
明群派了几个身手极佳的护卫盯了好些日子,方发现端倪,这一家探子想是从开国皇帝始就埋在了贾家,世代相承。
胤礽得知那一刻,眸色发寒,他与妻子几次行事都带了杨子,不知他们夫妻的异样叫人递了多少消息出去。
杨子见胤礽一直沉默不语,仍疑惑看他,静候吩咐。
胤礽见状,哼笑一声,挥手叫他出去,见人欲将信件放回案上,只道,“带走吧。”
信中所言之事究竟如何,让皇帝或太上皇去查就好,只望看在他今日示好的份儿上,别冤枉了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杨子只得将信件拿起,低头去了。
胤礽稍坐了会儿子,平复下心情,方回院子去。
没几日,便有消息传来,顺天府的青衣“请”了周瑞一家前去过堂,一番严刑拷打后,确认周瑞一家确实未参与冷子兴与山匪之事,方一家子抬着送回荣国府。
王夫人瞧着这一进一出,气白了脸。
一怨周瑞一家识人不清,招了个“土匪”做女婿,给女儿丢脸;二责顺天府没眼色,如此大摇大摆行事,叫贵妃的娘家没面子;三恨贾琏软弱,叫人欺上门,亦不争上一二。
只王夫人满肚子怨气未及发作,当今又下旨申饬正在巡边的王子腾御下不严,竟叫家奴与匪患为伍,险酿大祸。
此举绕过王夫人这正经主子,似给了贾元春这位贤德妃娘娘几分面子。
只叫不少明眼人瞧了笑话去。
王夫人怒气更甚,令人给周瑞夫妇二人灌了哑药,又并一家老小都丢到庄子上去,至于身上疮伤甚的,哪里还管!
所幸周家且有薄财,好生延医问药,方保住性命,只一朝失势万人踩,以前得罪、看不起之人,压上头来,整日嬉戏嘲弄,又没了往日伺候之人,一家子日子过得极苦,周瑞夫妇悔恨不迭,若不为财招那么个女婿就好了。
而王熙凤冷眼瞧了顺天府与当今这一连串动作,复想起吴漫之言,常常出神沉思。
一日,忽听平儿来报,忠顺亲王认了琛大奶奶为义女,还请当今下旨,如今琛大奶奶成县主了,封号寿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