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了。”丝丝凉气让秦牧野本能地往旁边躲。

    对面车灯一闪而过，映亮魅鬼漆黑而深邃的瞳仁。

    到了此刻，秦牧野依然觉得对方的出现好不真实。

    “哼，哼哼，哎呦”魅鬼身子向后倒去，软绵绵摊在后排座椅里，立时恢复油画小人状，“哎呦哎呦”

    秦牧野吸着凉气，双手不自觉开始翻找，最后终于在连帽卫衣的口袋里，搜刮出一枚微微卷曲变形的口香糖。

    他都不记得这口香糖是什么时候揣进去的，连忙递了过去“别叫了，给。”

    “吱”还没等后排的魅鬼接过口香糖，车身猛地往前一晃，猝不及防停在了路中央。

    上了高架后免不了要提一下车速，秦璐突然听到儿子自言自语，一个激灵，不知怎么就踩了刹车。

    倒后镜里，后面紧跟着的车也猛地停住，怒气冲冲地按响喇叭。

    秦牧野提高声音“妈，这里不能停车。”

    “我知道、知道，”秦璐脚下转动方向踩上油门，任凭后面的车骂骂咧咧超过去，“你是在和苦瓜妹说话吗”

    这一次秦璐没有遮掩，自认为巧妙地把带有歧视色彩的“苦瓜头”改成了“苦瓜妹”，毕竟往后日子还长，能为难得了自己一时，也没法为难一世。

    “苦瓜妹”秦牧野突然反应过来，老妈大概是因为看了他画的画像，所以自作主张地起了这个昵称。

    他轻抿了下唇角，倒是觉得这个称呼，和魅鬼此时的呐喊小人表情莫名般配，再次回头看向后排。

    然而，没想到，此刻后排空空荡荡，刚才还呻吟不断的家伙，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

    秦牧野疑惑地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一低头，差点又“哇”地一声叫出来。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玉手，正紧紧攥着他胸口的布料，眼看着，魅鬼唇角的嫣红颜色就要往他的白色卫衣上蹭。

    秦牧野张开双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同时感到一股刺骨凉气包裹着他，从每一个毛孔往他身体里渗。

    魅鬼揪着秦牧野的衣服往上蹿了蹿，直把男孩衣领拽得变了形，将整个喉结都暴露出来。

    他却依旧不罢手，毫不客气地攀住秦牧野的肩头，脑袋一歪靠上男孩快要因为惊吓而爆裂的胸口。

    秦牧野偏过头去，捏着口香糖的手微微发颤。

    魅鬼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轻扬下颌“想吃。”

    秦牧野干咽了下，脑袋里疯狂想把这只魅鬼甩开，不知怎么手底下却轻巧地避开对方身体，一只手保持投降姿势，另一只手单手剥开口香糖的包装，递了过去。

    魅鬼紧贴秦牧野，之前的痛苦表情全无，反而非常享受似地眯缝了下眼睛，张开了嘴。

    这是

    要喂进去吗

    秦牧野胸口猛烈起伏，要知道，就他以前的经历来说，近距离与鬼接触，绝对没什么好事。

    但看着魅鬼因等得不耐烦而轻皱的眉头，秦牧野又觉得，惹对方不高兴，大概会更糟。

    于是，短暂犹豫之后，他闭着眼睛把口香糖送去了魅鬼唇边。

    一阵麻酥酥清凉凉的感觉之后，魅鬼发出轻轻柔柔的咀嚼声。

    秦牧野睁开条眼缝看怀里的鬼，整个身子都处于被鬼侵扰的冰凉、僵麻之中。只见魅鬼喉咙上下动了动，似是把口香糖直接给咽了下去。

    “还有吗”魅鬼再次开口，唇齿之间残存着清凉的薄荷味道。

    秦牧野后悔没在一开始就告诉魅鬼，口香糖是不能直接咽下去的，可事已至此，他只好装没看见，耿着脖子把头扭向窗外，同时盘算着怎么把对方从身上弄下去。

    “没有了。”他回。

    秦璐看秦牧野神情古怪嘟嘟囔囔，又问“你还没回妈妈，是在和她说话吗”

    何仙姑只说过小鬼会帮人挡灾，却没说过还能和人聊天说话，秦璐刚才也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才猛得踩了刹车，差点和后面的车追尾。

    秦牧野保持摊手姿势，被一身鬼气弄得有些发晕“是，又看到他了”

    大概是人鬼主仆锁的关系，魅鬼自从蜷在秦牧野怀里，便不再有那种痛苦的表情，反而好奇地拿耳朵贴在他胸口，游戏似地听他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你这里，”魅鬼白指戳了下秦牧野胸口的位置，“跳很快，有趣。”

    秦牧野表面淡定，却早已止不住双腿微微发颤，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

    他还记得小时候，刚上幼儿园，还不是很能理解自己与周围小朋友有什么不同。

    一次午睡醒来，看到一个浑身滴着水还冒着寒气的女鬼蹲在角落，他便很贴心地把自己的小毛毯给她盖。

    对方看到他很惊讶，说自己好冷好冷，问他能不能拥抱一下借点热量。

    虽然那时的秦牧野已经有了初步审美，觉得对方黏糊糊还湿答答，且两只眼睛突出的程度非常夸张，有点丑还有点脏，但同时又想起秦璐常对他说的要乐于助人。

    于是，他便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结结实实地和她拥抱了。

    结果可想而知，人鬼殊途，尽管他本就是极阴体质，但毕竟还是活人小孩，被鬼抱了之后整整发高烧三天三夜，什么降温办法都用上了，到最后连医生都暗示，是不是该走一下非科学的路子。

    所以此刻，秦牧野看着怀里的魅鬼，不禁想起了幼年时候痛苦的回忆。

    被很普通的水鬼抱了烧三天三夜，被看起来很厉害的魅鬼抱了，岂不是半条魂都要掉了。

    魅鬼却挪动身子，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一些的姿势，往秦牧野领口处闻。

    “新鲜童子的味道，真香啊好想在你的脖颈上咬一口，听说童子的阳气是最好吃的。”

    魅鬼舔舔唇又靠近了一些。

    秦牧野连忙躲开“你要干什么”

    魅鬼遮掩似的嘿嘿一笑“没，我就是闻闻，你身上这个味道很好闻呢。”

    秦牧野喉咙哽住，试着把魅鬼往下推，却没想到两手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而两人相抱的姿势却分毫未改。

    “莫怕，”魅鬼蹭了蹭屁股又往上蹿了蹿，“我们结了捆命锁，就算我天天趴在你身上也不会伤害你的。”

    秦牧野稍稍松了口气，片刻后又僵直了身子。

    听了魅鬼的话，他倒是再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但两人现在这个抱着的姿势，明确来说是魅鬼非要赖在他怀里的姿势，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了”秦璐总觉得儿子对自己有所隐瞒，又担心地问。

    秦牧野摇头“没，他趴我怀里了。”

    秦璐自动脑补出一个两三岁小女孩黏着大人的样子，抿出笑来“仙姑说过，她是你的小鬼，不会伤害你的，你就疼疼她，多抱抱她吧。”

    秦牧野“”

    魅鬼耸肩，搂着秦牧野的胳膊又紧了一些，而秦牧野不光身体僵硬，连大脑也僵成一片。

    要是以后走到哪里都得挂着这么个东西，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那可怎么活

    秦牧野试图和魅鬼商量一下，缓缓开口“请你坐回去，好吗”

    “嗖”

    不料，话一出口，还没等秦牧野反应过来，魅鬼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光影一般瞬间移回了后排

    秦牧野惊讶于自己竟然拥有如此能力，连忙回头，与同样震惊的魅鬼四目相对。

    显然，魅鬼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区区一个人类男孩言听计从。

    他瞪着双眼，表情显露出几分与样貌不同的狠厉来。

    秦牧野怕了他那个表情，连忙又说“偏过头去不要看我”

    “唰”

    几乎是在同时，魅鬼就乖乖地把头扭向窗外，盯着一排排向后倒去的树木发呆。

    呆了几秒，魅鬼再次扭回头，这一次不光目光让人不舒服，整个人的表情都透着森森冷气。

    “小野，”秦璐反倒笑起来，“不要对苦瓜妹这么凶啦，小孩子都很喜欢黏人的，你小时候也这样哦。”

    “你”魅鬼呲出两颗尖利犬齿，似玉一样的莹白手指指着秦牧野，“你敢对我下咒”

    秦牧野脑袋嗡嗡作响，惊讶地捂住了口鼻，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魅鬼竟然全都照做了。

    不知不觉间，车已进入小区地下车库。

    秦璐熄火停车，叫秦牧野“别玩了，下车帮我取东西。”

    秦牧野依然保持着回身的姿势，难以置信地微张着唇。

    “快点啊，愣什么呢”车外，秦璐催促。

    秦牧野回身去摸车门，心绪复杂。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养小鬼所谓小鬼就是要完全彻底按主人的心意办事

    去开车门的手又收了回来，秦牧野突然很想再试一下。

    他回头，对依然冷森森看着自己的魅鬼再次发布命令“帮我把车门打开”

    果然不出所料，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魅鬼就已经站在车门外，躬身帮秦牧野拉开了车门。只是与身体的忠诚不同，他漂亮的五官纠结出羞愤又气恼的表情。

    “谢谢”秦牧野被鬼吓唬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驱使小鬼为自己所用，陡然就有了一点扬眉吐气的小欣喜。

    他突然就觉得养小鬼这个决定似乎也没有太糟。

    “小野，别玩了，快来帮忙。”秦璐站在后备箱旁喊。

    秦牧野随手关上车门，冲魅鬼歪头“帮忙拿东西。”

    话刚出口，秦牧野就感到从四面八方涌动起一股股冰凉刺骨的寒凉。

    常年空气不流通的地下车库，猛得刮起一阵阴风，连消防栓上的防尘罩都被这风刮了下来。

    再看魅鬼，和之前不同，此刻的他没有一丝笑意，凝结在眉宇间的只有透露阴狠冷厉的森森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