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贪污”太上皇摆摆手, 夏金忠立刻带着人退出去,守在外面,防止有人偷听。
就连后面的甄贵妃, 也被从后面带出去了, 整个殿内, 只有父子两人。
“织造上面挪用是朕允许的”太上皇看了他一眼,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这件事不必再提。
新帝当然知道, 太上皇五下江南花费无数,除了第一次是国库出的, 后面四次都是甄家接驾, 没用国库出钱。
这才不叫朝廷百官屡次三番劝阻, 可甄家哪有钱堵这个窟窿,还不是得从赋税上出。
江南的粮税和商税不能动, 盐税更是重中之重,就只有织造上做文章了。
于是太上皇把甄家放在了江宁织造的位置, 而甄家的亲家李家则是杭州织造。
这些年他们占着这位子, 没少捞钱, 一部分确实用来赌皇帝下江南的花费了, 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贪更多
江右良的奏折上仅查到甄家和李家贪了,数额不小,具体多少没有明确记载, 其中多少用以弥补下江南的花销,又有多少被两家私吞了, 谁又能说得清呢。
反正新帝不相信,甄家真那么清白,过宝山而不入。
看甄贵妃的奢侈作风, 和六皇子大肆花钱的态度就知道,甄家不仅贪了,还不老少,不然这母子俩不可能花钱如流水。
而甄家在江南是土皇帝一般的生活,证据上显示,甄家子弟出一趟门,喝一次花酒,动辄几百上千两银子。
他们当年为奉圣夫人祝寿,请了一尊两米高的金佛,另还有半米高的珊瑚树,金银珠宝无数。
不要说别人了,身为长公主的儿子,江右良都没见过这等豪奢的场景,不然不会记到现在。
再想想甄家的来历,原只是身边的亲兵,泥腿子出身,不像四王八公那样能征善战,只跟在身边,立功的机会几乎没有,后因为流矢受伤感染而死。
留下一个儿子,因感念,选作了太宗皇帝身边的亲卫,后娶了奉圣夫人。
而奉圣夫人是宫女出身,出嫁后因为条件合适,选做了太上皇的奶娘。
后来其他奶娘陆陆续续没了,只留奉圣夫人一直跟在太上皇身边,他的亲儿子也被选为太上皇的玩伴。
说起来,现任甄家当家人,是甄家二房,并不是奉圣夫人生的,她生了长子后就进宫了,一直到太上皇成年,才离宫回家。
这段时间,甄大人纳了二房,生下次子。
至于长子早早就没了,留了一遗腹子,跟着祖母和叔叔过活,可惜刚成婚没多久,也一病去了,再次留下一个遗腹子。
因此新帝觉得,太上皇因为以前那点情分,就对甄家百般宠幸,实在没道理。
现在的甄家二爷,和奉圣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是伴随你长大的奶兄弟,是吧
就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和其他官员有什么区别
新帝看了一眼屏风,那里已经没人了,但新帝却觉得如鲠在喉,估计是为了这个女人吧
色令智昏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还想要再分辨一下,甄家的花销明显和出身不符,不可能没贪的。
然太上皇已经不想再听了,一锤定音,“够了,皇帝,你是听不懂吗”
新帝脸色很难看,觉得父皇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难道他以为遮遮掩掩,别人就不知道他五下江南是为了游玩吗
现在不想提前,无非是怕人说他是昏君,为此可以包庇甄家的罪行。
证据已经这样明显了,都有钱收买打点官员,还能视而不见
可太上皇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压着不批,那折子和证据直接在太上皇手里了,他难道还能抢过来不成
三项最主要的罪名都被太上皇反驳了,剩下的不过细枝末节,太上皇明显要保甄家。
新帝脸色阴沉退出来,走到门口,见夏金忠恭敬候在门边,顿时更生气了。
这个狗奴才,别以为他不知道,刚刚就是他帮忙敲了边鼓,甄贵妃才能那么顺利求情成功。
以前他就前倨后恭,对着其余兄弟点头哈腰,对他就高高在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竟然还敢与他作对,且等着,等他掌握了权力,一定叫这狗奴才好看
新帝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走开。
夏金忠躬身相送,抬起头来的神色意味不明,啧,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皇上在太上皇那边吃了瘪,对他耍威风有什么用,他只是个没了根的奴才哟。
想是这么想,夏金忠的嘴角却微微翘起,能让真龙天子吃瘪,他心里舒爽极了。
可惜这种爽感不能与人分享,只能自己嘚瑟一下。
他高兴了几秒,立刻收敛神色,转身进去伺候主子。
等人消失,一个原本老老实实待着的太监,悄无声息离开,走到僻静处,追上了气冲冲的新帝。
“奴才小泉子,拜见圣上”小太监跪地磕头。
“你是哪个宫的来这么干什么”新帝心情不愉,见竟还有不长眼的太监凑上来,顿时脸色愈发阴沉。
小太监低着头,就当看不见,“回圣上,奴才是寿康宫的,侍候夏金忠公公义子夏德寿。”
“嗤,一个奴才的义子竟还有人伺候了,”新帝闻言,越发恼怒,这足以证明夏金忠的得势。
“你想做什么”他眯起眼,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太监,长相普通,身材普通,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特色。
“回皇上,奴才是刘公公的同乡,刘公公离开前,嘱咐我小心注意上面的消息,有机会带我奔前程去。”小泉子低声回答。
“哦”新帝突然来了兴趣,“没想到他被调走后,还留了你这么个后手,倒是个机灵的,说吧,都打听出什么消息”
“太上皇对甄家的事非常恼怒,但需要甄贵妃母子和甄家存在,至于原因,夏德寿只透露,是因为皇上,奴才想不通,只能如实告诉皇上。”小泉子道。
新帝起先不以为意,甄家做出这样的事来,太上皇自然会装出恼怒的样子,可他还不是为保甄家不遗余力。
而后半句,让他怔在那里,“因为朕这和朕有什么关系”
“奴才不知,”小泉子依然低着头。
新帝看看他,再回头看向寿康宫的方向,突然福至心灵,可不就是因为他嘛
是他着相了,一直觉得太上皇是宠爱六皇子的,可相比先太子,六皇子显然不够看。
先太子还不是说舍弃就舍弃了,别说一切都是先太子计划的,要不是被逼到那份上,他何以弄出谋反的闹剧。
是太上皇给了他太大的压力,逼得他没了生存空间。
偏那可笑的徒樽,要死了还贯彻君子之风,生生折断了自己手里的势力。
对先太子尚且如此,对六皇子又能有多少情份
说到底,太上皇只是自私自利罢了,他自以为对先皇后深情,不照样找了甄贵妃这个四不像的替身,对先皇后留下的独子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因为太子长大,威胁他的帝位了
那么自己呢他可是明晃晃登上皇帝的宝座,太上皇一定更防着自己吧
想通了这点,这些天太上皇的所作所为都有了解释,不过是想要抬举甄贵妃母子和他打擂台罢了。
既然如此,他知道该如何彻底把那对讨人厌的母子压下去了
新帝微微一笑,对小泉子道,“你很不错,等事成了,调你来太极殿侍候。”
太极殿是新帝的寝宫,这就是收为亲信的意思了。
小泉子大喜,立刻磕头谢恩,“谢主子,主子万岁”
新帝满意转身离开,等人走远,小泉子这才爬起来,左右看看,见无人,才一溜烟离开。
不过他并没有回寿康宫,而是来到广储司,进去找里面掌管丝织品的大太监,“太上皇刚刚下令,赏赐甄贵妃绸缎三匹,轻烟罗三匹,霞影纱五匹。”
那大太监闻言,立刻站起来,打开库房去挑选布料。
小泉子跟着走进去,等外面人听不到声音了,才细若蚊蝇道,“已提醒皇帝,他必不会放过甄贵妃母子的。”
“那就好,”大太监一边从架子上拿出一匹布料,一边道,“当初主子不打算放过甄贵妃母子,我们自然要完成主子的遗愿,送他们下去见主子。”
说完,他提高音量,“你看这匹藕荷色的如何还有这匹湖绿色的,都是甄贵妃喜欢的颜色。”
“极好的,谢公公,”小泉子连忙行礼,低头的瞬间挤出一句话,“知道的,道长那边怎么说”
“他会用丹药调理着太上皇的身体,等待主子子嗣长大,”大太监道,“那就这样了,这五匹你先拿着,我们再去那边挑锦缎。”
“是是是,”小泉子忙小心翼翼接过布匹,抱在怀里,“义忠郡王那边,要不要派人过去”
“你就别操心这个了,陈大人那边安排了其他人,你去到太极殿,要注意那位的一举一动,要是他想到郡王不利,记得及时来报。”
“您放心。”
两人交谈着,走到了存放绸缎的架子,取了这才往外走。
之后小泉子自去送布匹了,而新帝被提点,恍然大悟,急切回宫布局。
恰在此时,他的贴身太监陈留走进来,回禀道,“皇上,您还记得和竹吗”
新帝的手一顿,把写计划的笔放下,脸色不愉,“提他干什么”
要不是这个和竹办事不力,让太上皇的人觉察了他的行为,也不至于现在处处打压他。
“和竹在江南出事了,”陈留道。
“朕知道,”新帝不耐烦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没用的东西,死了就死了。
陈留见此不敢再卖关子,连忙道,“和竹一队人被太上皇的人绞杀,但有一人意外逃脱,重伤回到了大本营,留下一叠资料后就死了。那些人失去和竹这个首领,群龙无首,就想投靠新主。他们并不知道和竹的主子就是您,想到您是九五之尊,天下最尊贵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当然只能向最尊贵人效忠,于是就想办法找了奴才,请奴才代为引荐一二。”
新帝神情缓了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说话。
陈留连忙道,“他们给奴才送了三百两银票,以及一打子东西。那些银票奴才还不看在眼里,跟在您身边,什么没见识过,不至于这么眼皮浅。但那些东西有点不一样,奴才见识浅薄,想着对主子您或许有用,就姑且代为传话。”
“什么东西让你这个老货连银子都不要了,”新帝笑骂了一句。
他是知道身边贴身太监德行的,喜欢金银之物,只要他忠心,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是这个,”陈留连忙招呼自己徒弟,把一个小木箱子送上来,自己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到新帝面前。
新帝瞄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打开吧。”
“是,”陈留立刻上前,开了钥匙,取出里面的一摞纸。
看到这个,熟悉之感扑面而来,不会也是
新帝立刻站起来,一把抢过陈留手上的纸张,果然是甄家的罪证。
比江知府的更加详细,以及证据更加完善。
上面的内容显示,甄家在这十几年,前前后后从江宁织造贪墨了六百多万两,其中一半被用来填补太上皇五下江南的窟窿。
剩下的三百万两,有一百三十万两,被偷偷送进京,送到太上皇手里。
所以太上皇不是不知道甄家贪了,而是心里有数,更是分了一杯羹。
或许他还以为甄家果然忠心为主,把贪的钱都上交了。
然而事实是,还有至少一百七十万两被甄家私吞了,大半被送到京城,用以供养甄贵妃和六皇子,还有一些拿来结交文武大臣。
好一个甄家,打着太上皇的名义,贪赃枉法。
不知道太上皇看到这些,还会认为甄家是忠心于他的臣子吗
新帝眯起了眼,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突然,一丝不对劲浮上心头,甄家在江宁织造能贪这么多钱,那李家呢
别告诉他,李家清白无辜,怎么可能
他翻了翻,从头到尾只有甄家的,而没有李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神锐利看向陈留,“你给我说清楚,他们都是怎么交代的,何以找到这些”
陈留早就等着回话了,心里琢磨了无数遍,说出来丝毫不打磕巴,甚至按照新帝的喜好,帮着描补完成。
“回皇上,据那队人交代,他们是和竹培养起来,专门打探消息的,有十几年了。”
“这个朕知道,说重点,”新帝不耐烦道。
“是是是,培养结束后,就被分成了两队,一队留在京城,另外一队去了江南。之前和竹带着京城的几个人,按照陈景轩的吩咐,去江南找人,联系上了那边的人。之后所有人在太上皇人手的绞杀下,只有一人逃了出来,逃回了京城。”
“京城这边的人知道和竹也死了,就想投靠新主了,正好那人还交代,他们这些年在金陵一直盯着甄家,搜集了许多甄家犯罪的证据。他们就去了一趟江南,把东西取回来,向主子您投诚。”
新帝听着,没什么破绽,只一点,“他们难道猜不出和竹与陈景轩的关系,你确定这不是陈景轩的计谋,其实他们早就投靠了陈景轩”
“不会的,据说金陵那边太上皇的人也损失惨重,相当于跟和竹同归于尽,太上皇命陈景轩执掌新的暗线。”
也就是说,在那些人眼里,陈景轩是敌人的头目,毕竟他们从小一起的兄弟,以及首领,都是对方杀的,怎么还可能自投罗网呢。
“那个找人又是怎么回事陈景轩找的是什么人”新帝稍稍怀疑,不会是东宫的孩子吧
对了,东宫确实少了一个女婴,但那是太子妃生的,他原以为在高家,还盯上了高家差不多年纪的女婴。
比如高家二房那个孙女,年纪和太子妃的女儿差不多。
陈景轩这出的什么幺蛾子
“他们的统领和竹就是因为这件事下的江南,所以他们去取东西的时候,顺便查了下,说是陈家旁支的闺女,被心怀恶意的下人抱走,卖给了拐子。他们知道陈景轩要下江南,就拜托帮忙。那拐子找到了,之前被江知府发现了,不过那个女婴已经死了,埋在一座孤山上。他们特意把坟墓挖开,里面确实有一女婴的尸体,不过”
“不过什么”新帝眯起眼。
“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女婴身上裹着的襁褓,是用宫缎做的,那旁支估计用不起。”陈留道。
新帝懂了,所以那女婴才是太子妃送出去的孩子,只是为什么那孩子不送到太子妃娘家高家,送到陈家做什么
难道是先太子的安排
对了,徒泽那小子也被送到了陈家,看来是一起送走的。
不过陈家收留了自家亲外甥,却把太子妃嫡女送到旁支抚养,可那旁支想必也不上心,不然也不至于被奴仆抱走。
陈景轩倒是对先太子忠心耿耿,听说后立刻调了太子的人手去查。
他轻哼,早晚要收拾他
知道了前因后果,新帝也就理解为什么没有李家的了,因为这群人只在金陵盯着甄家,压根没去杭州。
想想也对,甄家才是六皇子的外家,李家到底隔了一层,不像甄家那么亲近。
甄家倒了,他们也不会上赶着对六皇子死心塌地。
看来先太子也没表现的那样风光霁月嘛,还不是嫉妒甄贵妃得宠,生怕老六挡了他的路。
新帝心中嗤笑,继续翻阅那些证据,看到某一页时,蓦地瞪大眼,厉声吩咐,“陈留,去把历年江南盐税的账本都搬来不,你悄悄地,联系吏部主事马明奎,让他悄悄查看盐税账本,小心点,不要让人发现”
陈留立刻躬身下去,到吏部悄悄去找马明奎了。
而新帝看着后面一系列的账本数据,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愤恨,整个面部都扭曲变形,显得极为怪异。
这不能怪他,实在上面的内容太过惊人
甄家,好一个甄家
贪污江宁织造的钱还不够,竟然打起了私盐的主意,这是真把自己当成江南的王了
盐铁一向是国之重器,受朝廷管辖,任何人不得插手染指。
大楚实行官督商销制,遣派巡盐御史总理一区盐政,下设盐运使司、分司、盐课司等职位监督管理。
由平民百姓制盐,商人收盐,运盐,销售。
起初商人买盐交税,且税率较高,于是很多商人就偷买私盐。
而制作盐的百姓则会偷偷挖盐井,把多余的私盐高价卖给商人,双方达成交易,不报与官府,于是盐税逐渐下降,相比立国初年,少了近三分之二。
后来一位巡盐御史,提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盐引。
盐引是作为朝廷发给盐商运销的许可证,在前朝曾实施过,后来被废除了。
盐本来就是珍贵且不可或缺的商品,而盐引与盐挂钩,渐渐发展成为交易的货币,是比金银更贵重,也更便于携带的交易物。
到了后来,盐引一度成为商人之间大型交易的凭证。
前朝末年,朝廷缺钱,就想通过多印盐引的方式积累财富,刚开始还只是多出一倍两倍,发展到后面,变成十几倍的数量。
但每年产盐是有限的,拿到大额数目的盐引,却买不到那么多盐,盐引的法子一下子就崩溃了。
盐商买不到盐,盐引成为废纸,无数百姓吃不上盐,差点民不聊生。
后来就直接废除了盐引,盐商还是凭真金白银买盐。
本朝开国后,沿用的前朝规定,但随着时间发展,弊端越来越大,于是又开始沿用盐引的法子。
借鉴前朝的教训,朝廷对盐引的发放非常谨慎,每年固定在一个数量区间,且都是根据上一年的盐产量稍微修改,基本不会有太大变动。
这样一来,官盐的产量上不去,盐税也不会增加,每年是固定的额度。
结果资料上显示,盐税在一年年下降,虽然每年下降数量都不多,但相较十几年前,已经少了近十分之一
别看只有十分之一,差不多是一百万两白银了。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盐税出了问题,官商勾结,想必民间私盐已经泛滥了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