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也不主动询问, 摇着扇子眺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的群山。
都说站在山脚看不见山的全貌,可神农架不是这样的, 往四周看去, 都是层峦叠嶂一重连着一重,一山更比一山高。
稍微打量一圈, 她就决定往神农顶而去,那里常年雾霭茫茫, 红杉遍布,在山下完全看不清上面的情况,只感觉仙雾缭绕, 实乃仙家住所。
她转身询问,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走吧。”
春景春来闻言, 立刻把药材分装好, 放进背篓里,提起来就要走人。
那群山民连忙道, “看看我们家的皮子,这油光水滑的, 是去年冬天打的最好的皮子, 炮制的也可好了。”
“对对对,还有这些山货, 公子行行好, 就卖我们一点盐吧,”他们拦着前面, 双手合十连连请求。
苏叶摇摇扇子,“不是东西不好,实在我们需要上山, 背着那些重物,着实不方便。”
“可你们背着盐,也是重物啊”山民急切道。
“那不一样,”苏叶手里的扇子合上,指着神农顶的顶峰道,“我们往那里去,上山之后肯定能碰到其他人,到时候和他们换一些轻便的,顺便也能找个人带路。”
闻言,那些山民脸色一变,有焦急更有担忧,最后都偷偷看向一位显得很苍老的男人,不过苏叶一看就知道,他不过四十来岁的骨龄,面目沧桑是因为生活艰辛造成的缘故。
那人看向苏叶的目光带着不善,狠狠瞪了眼其他山民,“行了,没买到的等下我匀你们一点,盐贩子马上也快要来了,堵在这里像什么话,还不回田里去。”
众山民被骂,齐齐耷拉着脑袋,趿拉着草鞋离开,偶有人一步三回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拖延,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他骂走了服管的山民,扯了扯嘴角,好似在笑,可放在那张干枯如树皮,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刻薄,与和善没有任何关系。
嘴上却是歉疚的话,“让客人受惊了,那些都是山民,没经过教化,也是我们这地方穷,吃盐困难,大家日子过的艰难,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无妨无妨,”苏叶好脾气的笑笑,指着神农顶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那人脸皮子狠狠抽了抽,看着有几分难看,嘴上却颇为和善道,“公子是外乡人,不知道那山峰的凶险,上去过的人都没再回来,我见公子华表不凡,可千万莫去送了命。”
苏叶诧异看他,“您是这里的村长吧,那一定知道这山中是否有神迹出现,不如您指点一番”
“没有”老村长断然拒绝,声音砂砾嘶哑,透着一股子蛮横。
“春景,”苏叶没有理他,眼角余光瞄到之前离开的一位少年人,偷偷折返,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后偷听,故意道,“给村长送上一包盐,如果您愿意信息,我还可以再出一包,当然了,要是愿意给我带个路,这剩下的全都是你的,春景,我们还有多少盐”
“十几斤呢,公子,”春景依言把背篓卸下,打开盖子摊开给村长看,同时也是摊开给后面那个少年看。
老村长面色一沉,阴恻恻道,“我劝公子是好心,免得公子丢了命,既然你们不肯听劝,那老头子就不多事了。”
说完,他一甩手,转身就走。
那草垛后的少年猛的缩回头,生怕被村长看见。
苏叶装作没看到这一幕,示意春景,“走了,我们上山”
从这个小村落上山有一条小路,估计是山民们平时上山捡柴和打猎踩踏出来的。
路很窄,只容一人通过,苏叶打头,春来走在中间,春景最后。
神农架海拔很高,即便在山脚,依然陡峭,普通人需要手脚并用,但三人显然不用,运上轻功,轻飘飘就跳上半人高的石阶,且显得极为轻松。
这让悄悄跟在后面的少年大吃一惊,满脸呆滞的张大嘴,还以为看到了仙人。
是的,除了仙人,谁能生的这样好看,又有这样行云流水的本事
脚尖轻轻一点,就飞上了半人高石阶,碰到溪水处,还能踩着水面,闲庭信步的跃上峭壁。
那一段仿若小瀑布,周围都是裸露的岩石,且仿佛刀砍斧凿般平滑,无路可往上了。
这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可到这却被峭壁完全截断,无路可走。
原因也很简单,神农架上有许多猛兽,山民恐他们下山害人,不敢清理出一条路来。
下面这一小段,可以收集到足够的干树枝用来做饭取暖,没必要再往上去冒险。
但村里人总还要上山打猎的,因而他们另外想了办法,弄出一条只有人能使用的木梯。
只见那少年怔愣了半响,眼见三人消息不见,忙走到溪水的另一边,爬上一棵大树,从被树叶遮掩的枝丫上,推下一个绳子绑着粗木棍的简易梯子。
那梯子的另一头绑着峭壁上的石块,垂下正好贴着峭壁。
少年手脚灵活往上爬,不一会就上来了那有三四米高的小峭壁。
“原来如此,你们是这样上山的啊,”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少年却吓了一跳,忙抬头,只见那位仿若仙人的公子正坐在大石头上,笑吟吟看着他。
春景和春来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也上下打量这个跟踪了他们一路的少年。
个子很高,即便只有十三四岁,依就是那群山民中比较高的一员,再长长就能超过一米八了。
这在古代绝对是很少见的身高,尤其山民需要辛苦弯腰劳作,以及上山打猎,太高的身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
不过少年很瘦,就是那种饿了好几个月难民一般的瘦,浑身没什么肉,只剩下皮包骨了。
他的五官较为突出,应该是汉人和其他民族的混血,皮肤是常年晒太阳的黝黑,唯独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不顾一切倔强的光。
他看看苏叶,又看看春景背上的背篓,流露出渴望,似乎感到紧张,不自在的舔了舔嘴唇,“那个,带路,换盐巴。”
苏叶挑眉,“你们村长可不愿意,你不怕被他发现吗”
少年转身看了山下一眼,摇摇头,“他们不会管我。”
“那就走吧,”苏叶从大石头上跳下来,示意他带路。
从这一段开始,上山的路更难了,可少年灵活的像猴子,甚至还能借助树枝,把自己从这边荡到那边。
苏叶三人要不是有轻功,还真不一定跟得上他的脚步。
又走出一段距离,她见少年依旧沉默寡言,只在前面带路,就对春景春来示意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吧。”
两人闻言,立刻停下,找了一处平坦接近水源的地方,春来搭锅做饭,她的背篓里有简便的锅碗,调料和干粮,先取出来放溪水里清洗,然后舀水架在火上烧。
春景快速捡来柴火,搭好灶,再离开不过片刻功夫,带回来两只山鸡和一窝兔子。
少年满脸疑惑,见到他们停下也不催促,而是等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青色的野果慢慢啃着。
他表情平静,但苏叶一眼就看出,是刚刚经过一丛低矮灌木时,少年随手摘得,是一种又苦又涩,但具有一定营养价值和淀粉的果子。
这玩意儿饥荒时确实可以用来充饥,但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少年却吃的坦然,完全习惯了一般。
她不由深思少年的身份,在村里定居,和大多数村民有隔阂,不敢违抗村长,却也不是特别听话。
这应该是村中边缘人物,家里没有长辈,且父母是混血结合,被村里排外,小时候没少受欺负,还有几个弟妹需要照顾。
另外,他身手好的不像话,已经快接近轻功的范畴了,本人却没这个意识,只是不自觉学习金丝猴罢了。
可能相比人类,他更长时间和金丝猴待在一起。
推理到这里,苏叶大致猜到了他的经历,这是一个因为父母属于不同种族,而被双方亲族都不接受,扔到山里的野孩子。
他估计是被金丝猴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可他没有毛,越长大越不符合金丝猴的特性,被赶出了族群。
金丝猴有照顾幼小的传统,可等小猴长大,就会赶出家门让它们去觅食。
小孩幸运,遇到了山下的猎户,被好心人带回家去,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慢慢教导,让他重新融入社会。
但那个猎人出事了,留下几个孩子,他最大,一直照顾保护着弟弟妹妹。
而那猎人是那村里人,对于他收养这样一个猴孩子,其他人也没当回事,但不怎么搭理是真的。
搞清楚这些,她没再做多余的事,而是等春来把食物烤熟了。
肉食炙烤的香味,和各种香料混合掺杂在一起带来的刺激,让人忍不住口齿生津,腹内更觉空旷难忍。
猴孩子咽了咽口水,偷瞄火架子上的食物,觉察苏叶在看他,立刻撇过去头,背个身不看这里。
苏叶忍不住失笑,接过春来递来的菌菇汤,轻辍一口,缓缓喝下肚。
走到一半,他们的饮用水就喝光了,在外面她很少喝生水,倒不是怕水生细菌,毕竟以她现在的修为,那些东西真有也很快会排出去。
而是苏叶为了卫生健康,早就让人普及了喝烧开水的重要性。
春景和春来虽然知道她厉害,却不清楚具体的,不敢让她喝生水。
多年养成的习惯,也让她不习惯水取了直接喝,即便没条件生火,也会做一个简易的过滤器。
夏天天气热,对水的需求增大,她倒还好,春来和春景以及那个少年,一边爬山一边灌水,把他们提前准备好的都喝完了。
等一碗汤下肚,春来又递来烤好的鸡腿和兔肉,她示意给少年也送一份。
春来直接拎着一只烤好的兔子过去,递到他面前。
少年一愣,咽了咽口水,眼神直勾勾盯着,鼻子使劲嗅了嗅,却没动手。
“吃吧,用你知道的消息换如何”苏叶笑着道。
少年看她一眼,看兔肉一眼,再看她一眼,默默伸出了手,双手捧着,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兔肉有一股土腥味,需要辣椒才能压下去,因而烤的时候,春来多加了一点辣椒。
少年眼都红了,嘴里的肉却舍不得吐出来,而是强忍着一个劲儿咀嚼。
春来给他倒了一碗热汤,放到一边的石块上,汤是烫的,暂时喝不了。
不过少年也不是没办法,辣的受不了了,就直接去吃野果子,用苦涩味压下辣味。
在野果和汤的帮助下,他把一整只兔肉吞下肚,拍了拍鼓鼓的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笑,觉察到苏叶的视线,慢吞吞挪过来,指着山顶道,“有神迹,村里人,看到过,获得仙草,吃一株,病好了,之后有人,再去,没回来,都死了。”
他实在不善言辞,可能很少说话的缘故,断断续续的。
不过苏叶听的很认真,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
话说,在十几年前,神农顶突然光芒万丈,然后出现五彩祥云,云雾缭绕之中,仙人若隐若现,远看好一派仙家气象,却始终看不分明。
后有人询问,各自都有自己的理解,似乎每个人看到的不一样又都差不多,果真是千变万化,不可穷也。
村里众人尽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却无一人敢。
一是怕对神明不敬,被神明惩罚,一那神迹出现在神农顶,那里一向是人类的禁区,不止有诸多山神野怪传说,更有凶猛异常的猛兽,有人不止一次看见过怪物。
比如长着驴头的鹿,或者白色的猛虎,猴子等。
甚至还有粉色的动物,偶尔在山林间出现。
这样和常物完全不同的东西,让山民们既惊又畏,加上那山顶确实海拔高,几乎没有路上去,且危险重重,因而山民们世世辈辈都告诫子孙,莫要上那禁区。
现在又出现这样的神迹,更加让他们相信,那是神的领域,凡人最好不要涉足。
可人难免有好奇心,村里有个年轻猎户,父亲打猎的时候摔下山坡,半身瘫痪,他接班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因为手艺好,渐渐成为村里第一猎户。
在年轻一辈的吹捧下,心性高了起来,见大家都不敢,当即表示自己才不怕,果真带着弓箭上山去了。
他五天后方回,说真的进入了仙界,偷偷看到了仙女们戏耍。
仙界果真和凡间不一样,亭台楼阁,高耸入云的宫殿,琳琅满目的食物,仙女们弹着乐器,翩翩起舞,美极了。
他一时竟看呆了,然后就被一位仙女发现。
仙女很生气,责怪他不该闯到仙界来,这是对神仙的亵渎,要降惩罚于他。
当时他想到神仙喜欢孝顺的人,于是就道,“我家中父亲瘫痪在床,为了治好父亲,我才大胆闯入此地,还请仙人赐下神药,任何惩罚都心甘情愿承受。”
那仙女哼了一声,对他一甩手,他顿时出现在峰顶的石头上,眼前的仙界早已不见。
不过他手上却多出一株仙草,然后半空中响起仙女好听的声音,“看在你孝顺父母这点,就原谅这一次,仙药且拿去,能治好你父亲。但谨记,告诫世人,不可闯入仙界,否则定斩不赦。”
那年轻猎人大喜,拿着仙草下山了,喂给父亲吃,果然第一天,父亲就全好了。
苏叶挑眉,询问道,“那仙草什么样子”
“叶子是绿色的,长着红色的果子,像玉一般好看,”少年尽可能回忆模仿父亲的描述。
苏叶眉眼一动,绛珠草
这可真是那所谓神迹拿出来的,可千万不要是绛珠草的本体。
要是本体被人吃了,黛玉回归后,岂不是成了没有魂魄的灵识
“村里人为什么如此忌惮,不敢上山去”光警告是没用的,一定还发生了什么,才叫村长那样忌惮。
“上去,都死了,”少年道。
原本仙女的警告并没有用,反而因为善心赠仙药的事,让山民生出了觊觎之心。
他们不顾年轻猎户的阻拦,结伴跑去找仙境,然后一个也没回来。
这也就算了,几天后,他们家里人也接连出事,先是倒霉,像是走路突然踩到石子,跌了一个大跟头。
锄头的柄断裂,不小心锄到自己的脚,流了许多血。
后来慢慢升级,家里出现毒蛇,把人毒死了等等。
那些上山的家人或多或少都遭殃了,更甚者还波及到了邻居。
虽然闹过一段时间后,就没人再倒霉了,但深深的畏惧已经刻在了山民们的脑海里。
村长家里就是倒霉的一员,当初是他哥哥上的山,哥哥没回来不说,父母妹妹相继出事,他也跌了一脚,差点摔倒腿。
好在有一个倒霉鬼,邻居家的小子在他下面,帮他拦了一下,他没事,但邻居小子腿断了。
从那时候起,村里就明令禁止靠近神农顶,就算打猎也不允许往那座山峰去,后来果然就好了。
村长不让村里人给他们带路,也是怕触怒仙人,然后影响到村里。
“那你不怕吗”苏叶询问少年。
少年没什么表情,看了春景旁边的背篓一眼,“需要盐,换吃的。”
他因为是猴子养大,性格沉默寡言,却是个格外聪明的孩子,知道那些来村里用盐换物品的盐贩子,一定赚了很多很多钱,能买到很多很多食物。
他虽然身手灵活,是个不错的猎户,但山里猎物是卖不上价的,只能吃肉。
春夏秋三季还好,山里不缺吃的,冬天就难熬了,很难找到食物。
养大他的猎户,并没有囤积食物的习惯,当然了,养着那么几个半大的孩子,谁的食物也不够吃,哪里有剩余的。
少年跟着金丝猴长大,也不理解囤食这种行为。
加上以前小,留下的食物还未必是自己的,很可能被村里其他人抢走,或者直接偷了。
只有吃到肚子里才最实惠。
但少年显然不甘现状,想着改变,一眼就瞅上了最赚钱的行当贩盐。
“叫什么名字”苏叶询问。
“猴孩儿,”少年道。
苏叶失笑,“这是你养父给你取的名字”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都这么叫,忘了。”
显然,他是养父过世的早,村里人又一直猴孩儿猴孩儿叫他,让他忘了养父给取了什么名字。
苏叶没有再询问其他,让他带着继续前进。
就这样走了三天,抵达神农顶,这算是最高的山峰之一,从这里望出去,能一饱眼福。
远处是群山环绕,层岚叠嶂,近处是翻腾的云雾,变幻万千。
他们仿佛一脚踏在山巅,又仿佛立于云层之上,脚下是被层层云雾遮挡的来路,面前是平静仿佛一面镜子的碧湖。
湖水是蓝的,映着天空的蓝,倒映出树木的绿,以及那不断飘过来,从湖面掠过白云。
湖在云上,云又穿过湖面,形成美到极致的瑰丽,像极了传说中的童话世界。
苏叶蹲下,轻轻碰了碰湖水,冰冰凉,在这炎热的季节,竟然像冰水一样让人舒适。
怪不得湖面氤氲出雾气,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周围都没什么奇特的,只有这湖显得很不一般,但如果说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是让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山顶,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到了冬天,这湖面就会结冰,然后蕴藏大量白雪,等到冬天冰雪消融,为这天悬一般的湖蓄水。
拨弄了一下湖面,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荡开,把水中的倒影层层推开,波纹阵阵,蓝天白云和绿树仿佛交织在一起,平静好似不再,又仿佛一直没变。
她微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身边三人,只见他们木愣愣的,面上满是惊讶。
“看到了什么”苏叶皱眉,这表情显然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但三人都没回她,仿佛完全听不见。
苏叶用了一丝丝灵力,把自己的问话灌入三人意识。
“果真是仙界太虚幻境”
“孽海情天”
苏叶挑眉,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湖面,继续问道,“还有什么”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1
“朱栏玉砌,绿树清溪”
知道他们已经进入幻境,且这幻境轻易叫不醒,苏叶缓缓伸手,直接点中他们的睡穴,让三人都昏迷过去。
然后在三人身上,各放了一张平安符,洒了一些驱除猛兽和虫子的药粉,就放置在地上不管了,反正夏天不怕着凉。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把灵力汇入双眼,顿时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
湖面不再平静,掀起了滔天巨浪,嘶吼着,翻腾着向她冲来。
可每每到了跟前,被无形的结界阻挡,再难寸进。
可那嘶吼的丑恶模样丝毫没有改变,依旧不依不饶冲过来,想要把她连人带灵力一并吞下肚。
那翻腾怒吼的巨浪,其实并不是水,而是一张张恶灵的脸,连同他们生前的灵气,汇聚而成的怨气洪流。
邪恶,疯狂,扭曲,痛苦人世间最极致的恶与痛苦,在这些恶灵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代表着,他们的灵魂正经受着非一般的折磨。
也许是一年,两年,十年,乃至千万年,只要灵魂不灭,它们就痛苦着,嘶嚎着,直到最后一丝魂力耗尽。
这是人间炼狱这是地狱人间
再没有比这更恶的存在,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悲悯的存在
因为这些灵魂哪怕恶事做尽,在地狱里经受百年千年的惩罚,总有洗脱罪孽的一天。
但在这里不行,只要灵魂消亡,才终是解脱。
可很明显,他们依旧在,那么多那么多的恶灵,仿佛无穷无尽,它们无法解脱。
怨气在一遍遍汲取他们的灵魂作为养料,又一遍遍让怨气化作万千情绪加注在它们的灵魂之上。
邪恶加深,恶意加剧,痛苦永无止境,越来越深重。
深吸口气,苏叶强忍着恶心闭上眼,因为多看一眼,灵魂仿佛会被污染。
那是极致的恶与黑暗,人类无法直视。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苏叶自认为是凡人,做不到地藏王菩萨那样,直面众恶,度化众生。
她的方法是既然不能看,就不看
所幸除了一双眼睛,她的耳朵也好使,无视掉那些怒意的咆哮和邪恶的诱哄,她一步步顺着最微弱的求救声,迈入湖中心。
最先听到的是一道清冽却有气无力的女声,哀戚着默默抽泣,似乎在求救,又似乎在自怨自艾,但总还抱有一丝希冀,可更多的是绝望。
苏叶不睁眼,却把灵力集中在前额,一郎神杨戬第三只眼所在的方位,打开了天眼。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是灵识与外界沟通的桥梁,能看清真相,也会被迷惑,能接触本真,也会受到恶意熏染。
而天眼却是全然关闭的,杜绝了一切诱惑和恶意,灵力能让她透过那关闭的通道,窥探到外面的场景,同时也能保护好自己的灵识。
映入脑海的,是一颗梅树,似乎屹立在某个峭壁上,又似乎踏在尸山血海。
梅树下方寸土地早已被染红,红到发黑,放弃浓稠的血液凝固形成的,诡谲又恶心。
梅树整体年轻,是那种新生的,枝丫都是细嫩的,初生不久,仿佛有着无穷岁月。
可树皮却皱在一起,树枝缠绕,痛苦扭曲的姿态,让人不禁心中生寒,仿佛看到千年树妖一般惊悚。
枝丫上只剩下几朵梅花,血色的,残破的,甚至失去所有花瓣的,没有一片完好,且摇摇欲坠,仿佛一阵轻风吹来,就要完全失去最后的生命。
苏叶想到原著中,梅花代表了李纨,她在守孝期间,像枯木一般。
可现在再看着梅树,可不就是枯木嘛
苏叶用灵气汇聚出一道意识,打入梅树体内,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可惜这梅树竟丝毫没有领会,继续如枯木一般抽泣,无意识哀怨,没有反抗意愿的妥协。
看来在她这里,是得不到答案了。
苏叶继续往前走,路过海棠在沉睡,完全唤不醒,路过杏花在艰难求存,分不出一丝精力来回答她的问题。
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一株生机尚存,且意识清晰的花朵,是罂粟
苏叶想起原著中的王熙凤就用罂粟来代表,大红色,灿然艳丽,美丽却有毒,果然和王熙凤有几分想象。
她率先反问,“你们为何被囚禁于此”
罂粟花魂睁开了眼,定定看了她半响,露出凄厉的笑容,“自然是被骗进来的,你是哪位上神”
苏叶挑眉,“你想说什么”这并不是一个配合的花魂,落到这步田地,竟也没忘了犀利的本质。
“杀了警幻那个女人,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这里的秘密”它道。
苏叶微笑,“算了,我去问别人。”
它咬咬牙,“没人了,他们都坚持不住,沉睡了。”
苏叶站住不语,等着花魂下面的话。
“我知道你有本事能对付她,”就凭她踏入灌愁海如入无人之境,警幻一定不是她的对手,“求您帮帮我们。”
苏叶颔首,“说说吧,这地方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如何被困在此地的”
花魂眼神一厉,“我们都是花中精灵,吸收日月精华,终修得人身,本可位列仙班。
可刚成为人身,就遇见了警幻那个女人,她自称花神,掌管百花。”
“当时我们灵力低微,又没什么见识,而她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仙力,果真如神一样深不可测,加上她身上天然吸引花的气息,我们就相信了她。没想到这一信,就是万劫不复”
“她带我们去了仙境,那里和我当花时听到其他山精野怪描述的仙界一模一样,里面还有各种仙女,都是鲜花化身,自然更没有怀疑。我一下子相信了,她让我吃仙果,说是姐妹们贡献的,让我喝仙酿,我都没推辞。”
“我们日日待在一处,游玩,嬉戏,整日欢乐,直到灌愁海入魂,这才发现,哪有什么仙果,不过是这罪恶深渊结的恶之花,哪有什么琼浆玉酿,全都是灌愁海的水。因为这两样东西已入魂,我再也离不开太虚幻境。”
“一旦离开,那惩恶扬善的天道,就会降下天雷,把我劈个灰飞烟灭。我这才知道,原来精怪修成人后,就会降下天雷,没做过恶事的,雷劫并不重,只要坚持,就能顺利飞升。而警幻那个贱人,就是趁着天雷还未降下,把我们骗来太虚幻境,先让我们吃罪恶的果实,沾染上恶果,出去就是死。然后喝下灌愁海之水,这样我们按照她的安排进入凡间历练,就会一遍遍经历苦难,直到把我们所有修为耗尽,灵识最终消亡。”
“那她让你们进入凡间的目的是什么”苏叶眉心一动,想到了凡间灵力无故消失的事,看来这些修炼成仙的花仙们,本身没多少灵力,吸干她们,警幻也无法进阶下一境界。
“让我们成为媒介,不然她这太虚幻境也无法链接凡间,”花魂恨恨的道。
“你们下凡多少次了”苏叶询问。
“超过了百次,记不清了,”花魂苦笑,她们都快支撑不住了,其实早该去死的,这样才不会连累其他花仙。
太虚幻境之所以会符合她们的想象,就是根据她们听说过的,幻化而来。
但那只是幻境,里面的花仙是没办法幻化的,警幻通过截取她们一丝意识,就是在太虚幻境嬉戏那段时间的记忆,用来蒙骗下一个花仙。
可如果她们都死了,意识也会消散,警幻就无法利用了。
可她们被困在这里,灵魂中的罪果和周围环境纠缠在一起,她们仿佛也要补上那些恶灵的后尘,永远无法挣脱。
“那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呢”苏叶感觉两人应该是不同的。
“神瑛侍者是女娲座下五彩石成仙,享补天功德,虽然不多,却足够他一直修炼成神。警幻仙子想要那些功德,来弥补她天资有限,能力不足以晋升为神,于是就用绛珠草勾起他的凡心,让他心生喜爱,日日来浇水。”
“而绛珠仙子是三生石的伴生花,本该超脱六界之外,不沾因果,三生石上也没有她的过去未来,只要按部就班修炼,就能得道。三生石记载了六界姻缘,但这只是表面,其实这是因果石,不仅有姻缘,还有因果。”
“警幻大概是用了什么办法,看到了三生石上记载她背负的因果,有那因果在,她永远也无法进阶,甚至有灰飞烟灭的风险。于是她想吞下绛珠仙草,让自己超过六界,一切因果皆消。”
“所以灌愁海水于你们而言,就是牵制,让你们必须按照她设定的苦难剧本历练,而对绛珠仙子而言,只是要流出的泪罢了。”
因为本身就不沾因果,那所有的一切爱嗔痴,都不过是灌愁海之水诱导出来的,只要把苦水倒出去就够了。
“不错,”花魂呵呵一笑,“她自诩聪明,算计了绛珠,可惜绛珠压根就是不沾因果,任何因果”
苏叶扶额,可现在因为她的缘故,小黛玉真的很开朗,很少哭。
所有那些灌愁海水要怎么倒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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