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自然不可能给他解惑,捡漏之余,把爪哇的情况了解七七八八。
总体而言,符合预期,但还有很大不足,想要变成理想的样子,确实需要十来年功夫。
不过至少证明了这种方法的可行性,之后只需要根据各地具体国情,作出调整,大方向上不用动。
半月后,商船再一次启航,绕过锡兰,前往印度洋,往后就不在大楚势力范围内,但有着大楚海的威名保驾护航,一直还算安稳。
碰到可疑船只,因为他们船上挂的大楚旗帜,也都远远避开了。
放下单筒望远镜,苏叶漫不经心在在手掌上拍了拍,那动作叫一旁的船队负责人刘成兴心脏猛跳了几下。
这可是价值几千两的宝贝,要不是他们商队背后搭上京城那位爷,还真不一定能弄来。
除了他们,就只有军队有了,这位小爷可悠着点,坏了就没第二个了。
苏叶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玩意儿按照如今工艺,制作起来颇费功夫,不多的产品,都供给了各个军队。
尤其是这海上,水师们尤其需要,但也不是没往外卖的,只是一般人找不到门路买罢了。
“那不是真正的海盗吧”苏叶大概猜到了对方找她来的目的。
“是,”闻言,刘成兴重重一叹气,也顾不上望远镜不望远镜了,满脸愁容道,“他们算是正规商人,可交易实在不讲究,看中你什么东西了,冷不丁就变成强盗,抢了就跑,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哦,既如此,不与他们交易就是了,”苏叶淡淡道。
“这怎么行”刘成兴语气犹疑。
苏叶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舍不得。
虽然离得远,但苏叶一眼就看出,那是天竺商人,而天竺盛产黄金,宝石,象牙,都是刘成兴等人疯狂追逐的商品。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在天竺不算贵,普通商人都能得到不少,拿大楚的棉布和盐来换即可,带回去就是千百倍的利润。
可偏偏某些天竺商人性格恶劣,不肯好好交易,动心了就直接抢。
这是他们的地盘,抢走之后躲起来,身为外来商人,想找都找不到。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健全的法律和完善的政府体系来保障商人利益,抢了就抢了,等大楚商人一走,他们又可以重新出来做生意,谁也不会去管他们是不是之前做了抢劫的不义之举。
就连本地的酋长,也有可能化身抢劫的恶棍。
这让大楚商人既心动又痛苦,心动于他们数不尽的黄金宝石,痛苦在于怕随时被抢。
而刘成兴让苏叶看到这个的目的,估计是知道她和宋将军走的近,想要宋将军多来印度洋巡逻,更甚者拿下天竺这个虔诚又邪恶的国家
以往每次大楚军队在附近,他们都很乖顺,交易老老实实的,任由他们带走大量象牙和黄金宝石。
可惜,宋将军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在南海,印度洋这边,每年一次巡逻顶天了。
这对大楚海域安全防御足够了,可对于要出海和各国商人打交道的大楚商人来说,还远远不够。
所以刘成兴打上了苏叶的主意,试图通过她,说服那位手握大军的宋将军。
苏叶似笑非笑,“我看他们轻易不敢招惹大楚,既然觉得危险,那不与他们交易就是了。”
她不等刘成兴继续求情,搁下望远镜直接离开了。
春景和春来跟在她身边,挡住了刘成兴想要靠近的动作。
三人一起去了甲板,欣赏初夏的海风,以及那一望无际的湛蓝,远处的天空和海水连成一线,让人有种正驶向天际的错觉。
“主子不是想建立海上秩序吗天竺如此做法,相当于破坏您想要的稳定贸易环境,刘成兴说的事,是一个好借口,”春来不解苏叶为什么拒绝
她倒不是为刘成兴说话,只是单纯想不通。
苏叶没有回答,只道,“春景,你解释给她听。”
春来在信息处理方面,有着敏锐的直觉和信心,但在政治方面,缺乏一些基本的判断力。
相比之下,春景在这方面,相当出色。
“是,”他应了一声,立刻给同伴解释,“天竺的整顿势在必行,但不能是现在,更不能是为了那些商人的利益”
首先一点,时机就不对,宋将军已经够惹眼了,要是再轻易出兵,届时京城那两位帝王,就再也忍不了了宋将军的自作主张。
大漠戚十一的行为,已经让两人心生不满,宋将军没有戚十一的特殊背景,就少了那份底气,让他可以随心所欲。
要知道现在水师,还是大楚的军队,而不是他宋问的。
而大漠戚十一掌握的骑兵,是女真,鞑靼和瓦剌三个部落的人,大楚士兵极少,忠诚的只有戚十一自己。
而他之前不管是拿下大漠,还是攻打西域,都在挑战两位帝王敏感的神经,只是拿他没办法罢了。
宋将军也做过一次,但找到了好借口,更是在随后爪哇和东夷国的任命上,没插一点手。
在两位帝王眼中,这位宋将军就是个孤家寡人,父母妻子儿女还在京城为质,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存在。
可要是宋将军再轻举妄动,他们就要怀疑宋将军心生反骨,在有意无意试探帝王的底线。
他们会迫切的想要换下宋将军,甚至不惜对京城宋家人出手。
天竺偌大的地盘,真要动兵,可不是短时间内能拿下的,必须取得朝廷的认可和支持,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可朝廷压根没有扩张的野心,整日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
他们奢靡享乐,享受着来自世界各地最好最贵的商品,数着轻易到手的巨额财富,已经被那些金灿灿腐蚀了所有心志。
更何况,腐朽的大脑让他们看不清形势,赚钱的同时,反而更看不起商人,只会一味攫取更多财富,对于商人的困境和需求,从不放在眼里。
反正有权有势,不管商人是赚了还是亏了,都要给够他们一定数量的金钱。
不然少了他们这些权贵支持,那些商人连出海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买到海船海图等重要生产资料了。
可以说,权贵垄断了海贸资源,让那些商人捏着鼻子听候差遣。
这样一群自私自利,狂妄自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关心海外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们眼里只看到宋将军,不会允许他继续做大。
另一方面,商人误国是事实,资本总是贪婪丑恶,无限制扩张的。
如果没有节制,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马克思的那句话,揭示了一切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在追逐金钱的道路上,商人只会一路向前,才不管背后的杯盘狼藉。
苏叶自己就是成功的商人,她不敢说,在自己成功的背后,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代价。
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新技术,为更多的人带来福音,但也不可不避免的,损害一部分人利益。
比如她弄出香皂,以前靠制作皂粉为生的人,就失去了赚钱的手艺,不得不重新考虑未来。
要是那种顽固不化,只会做皂粉,其他完全不懂变通的人,就可能因此饿死。
这就是资本市场的物竞天择,而这还是良性的一面,至少顾虑到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可事实上,对于那些商人而言,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其他所有都不过是攫取财富的工具,以及障碍
现在天竺商人是他们的障碍,想凭借大楚水师的实力一脚踢开。
那未来大楚律法成为他们的障碍呢
是不是也要做些什么,操纵修改法律,乃至对王位上的掌权人,以及朝中百官施加影响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做了,从古至今,商人会讨好支持读书人,等到他们当官后,成为自己的保护伞。
这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但也是相互影响的关系。
可由于自古重农抑商政策,导致商人地位低,所施加的影响实在有限,也不敢明目张胆影响政治,像那些盐商,一旦行事过分,立刻会被削。
现在苏叶提高了他们的地位,让整个大楚的商业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好似看到了希望,权利谷欠正在冒头,正蠢蠢欲动,小心试探。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对他们节制,不能给丁点钻漏洞的机会。
所以宋将军对天竺用兵,只能是朝廷需要,于边防上需要,而不是那些商人需要
听完这番解释,春来若有所思,“既然他们野心膨胀,不如削上一批”
冒头的枝丫需要修剪,木秀于林就该折断,不能让它成为那风中的标杆,吸引所有人向往。
苏叶笑笑,“好丫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先调查清楚,哪些是正经商人,愿意本本分分做生意,而哪些剑走偏锋,甚至野心勃勃。
后者找出证据来,狠狠杀上一批,他们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不要以为离开了大楚境内,就可以无视大楚法律。
但凡你当过一天大楚人,就要永远遵守大楚法律,即便移民到其他国家也一样。
这就是强权下的大楚,对它的臣民有绝对控制权。
春来认真接下这个任务,回房就开始布局,争取等他们重新踏上大楚地盘,第一批需要被整治的名单,已经放在主子面前。
刘成兴被春景和春来连消带打,真真假假威吓了一通,再也不敢来打扰苏叶了。
而他的态度似乎也影响到了其他商人,后半程几乎没人再打她主意,找来的都是为了打好关系。
船队在天竺的几个港口都有停靠,即便担心那些不讲道义的天竺商人,会随时化为强盗,依就没打消他们交易的劲头。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次船队上的商人,没有一人遇上抢劫的事,但交易结果也不尽理想。
似乎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商队前来扫荡过了,把珍贵的商品都换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次一等的。
众人很失望,但也不好说什么。
停靠了将近半个月,船队再次出发,过南巫,鲁漠,麻林,一直到南非的蒙巴和纳塔尔,直到好望角。
绕过去就是大西洋了,那对大楚商人而言,是全新的领域。
这支商队就此打住,在好望角附近修整,打算返航。
这次他们不再沿海岸线航线,而是横穿阿拉伯海,直接抵达天竺的卡莉特港口。
横穿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的食物和水必不可少,因此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在这非洲最南端,多暴风雨,海涛汹涌,不愧它风暴角之称。
苏叶在此停留半月,没有一天好天气,不是大暴雨,就是刮大风。
乌云蔽日,连绵不绝,西风卷着漩涡状的云向东飞驰,对使用帆船的他们,极为不友好。
海面上奔腾咆哮的巨浪,和船只发生碰撞,好似力与力的对撞,让人心惊胆战,裹足不前。
船队不往前的一大原因,大西洋上,如此恶劣的气候数不胜数,此时的船只实在不足以支撑在如此狂风暴雨的情况下继续前行。
好望角就好似一道鬼门关,往前就是地狱。
所幸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西方也越来越多的船只抵达这里,他们有的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海域,有的在非洲附近徘徊。
好望角因为这样的特殊位置,竟也有勇敢的人在此挣扎求生。
他们在此建立了一个小镇,汇聚着各色人种,复杂难辨,语言更是丰富多彩到,以苏叶的知识库,都不足以完全应付的程度。
往前一个黑皮肤的人,似乎是南非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
左边那位摆摊的妇女,相貌被丝巾完全遮掩,看似不起眼,却能流利的和客人用法语,罗马语,以及西班牙语交谈。
苏叶还听到了无数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小语种,其中就有她曾经研究过的伊特鲁里亚语。
据说最后一个能说伊特鲁里亚语的人,是凯撒克劳狄斯,公元41年到54年罗马帝国的皇帝。
这位陛下一生经历苦难,小时候历经战争,父母亲人都死于禁卫军之手,被人当货物一样从窗帘后拖出来,吓得瑟瑟发抖。
长大被推举为皇帝,权利却从未到手,软弱,偏执,暴躁,被操控的一生,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且婚姻上也极为不幸,连着四任妻子,都对他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尤其是最后一任,据说他的死亡就是这位下的毒手。
晚年他和妻子极度不对付,两人数次爆发战争,最后以他的死,而妻子的儿子被推上皇位告终。
苏叶之所以研究他,是因为这位帝王死后,罗马迎来一位穷奢极欲的皇帝,一个全新的堕落时代到来。
继任者为了享乐,几乎耗空了国库,更是对普通平民一遍遍剥削。
人民诅咒他,恨不得他立刻下地狱。
然而在继承人被审判时,在屠刀落下的那一刻,依旧坚持说,他并没有花掉帝国财产,因为那些财产,早就被克劳狄斯耗空了,他继承的不过是空壳子。
但这怎么可能呢,克劳狄斯的一生,沉浸于阅读和写作,几乎没有奢侈的花销,更没建造什么耗费巨资的建筑,因而这绝对是诬蔑
可事后有人详细罗列了继任者的花销,发现他的穷奢极欲,都建立在对平民无休止的剥夺上,如果用了皇室的财产,数目就对不上了。
继任者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么,罗马皇室百年积累的财富去哪儿了
这是一个历史未解谜团,整个欧洲都对这件事报以极大的热情。
当初苏叶搜寻海盗宝藏的时候,也了解过这件事,甚至还找到了一些真真假假的线索。
比如,克劳狄斯晚年,用伊特鲁里亚语写了一本史诗,可在继任者被掀翻后,那本手帐不见了。而宝藏的秘密很可能隐藏在此。
之后更是伊特鲁里亚语,都没人会说了。
这个语种的存在,只因为意大利亚平宁半岛上的语言,掺杂了一些伊特鲁里亚语的口语表达,被语言学家专门搜集研究,发表在报纸上,才被众人得知。
当时掀起了一股研究伊特鲁里亚语的热潮,苏叶跟风了解了一些,后来因为案子抛到一边。
现在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发音,苏叶不确定这是不是正宗的伊特鲁里亚语,或许只是别的语言中,掺杂了一些伊特鲁里亚语词汇。
她上前,向那位老者打听,这是一位很苍老的老人,海风把他的皮肤吹的很皱,好似年代久远的树皮,干枯难看。
头发全白,凌乱的随着大风摇摆,遮住了那双浑浊的双眼。
苏叶稍微一打量,就知道他已然身患重病,命不久矣。
他该是有一个同样生病的儿子,和一个尚且年幼的孙女,这两人都需要他养活,又是一个苦苦挣扎,生活在苦难中的人。
“老人家,你的语言是谁教的,请问我可以学习吗我愿意付酬劳,”苏叶轻声询问,不让两人的谈话被外人听见。
这样的底层人民,多出一点额外收益,都要被人觊觎。
他的人生中,承受不住任何一次意外。
说完这句话,她就用高一点的声音道,“算了,看你可怜,这些贝壳我买下了。”
是的,他的摊位前,仅有一些贝壳,都是他冒着暴风雨去海边捡的。
老人一脸感激,忙把木桶递过来,接过春景递过去的金豆子,只有绿豆大小,但这是好望角上唯一通行的货币。
这里只用金子,就连银子都用不出去。
老人拿了金豆子,木桶也不要了,直接窜了出去,跑到几步远的摊位上,和一个彪形大汉换了好些吃食。
瞬间,那些有意无意打量的眼神,全都消失了。
因为老人换的,是最廉价最便宜的食物,虽然数量多一点,够三天吃的,也不值得去抢劫。
一颗金豆子当然不止买这些东西,不知道老人和大汉达成什么交易,反正他只带了这点东西走。
兴许那看着就不好惹的大汉是好人,愿意为老人保存剩余的钱呢。
如此一来,老人不怕被抢了,还能在未来一段时间,持续从大汉手里获得食物。
这大概就是弱者的智慧,用不确定性,去换暂时的平安。
等到老人离开,苏叶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跟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院的木架子前。
是的,只是木架子,用一些材料支撑起来,看着能挡风,小雨也可,大雨就不行了。
她没有进去,看着老人弯腰钻进去,没一会儿,拿着一残本出来,上面缺失了很多页,更有不少地方晕染开,看不清内容。
老人颤巍巍指着剩下能看清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来,等念完一遍,打量苏叶神色。
“怎么来的”苏叶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如果她没搞错的话,这就是克劳狄斯皇帝写的那本史诗啊,竟然出现在这里,实在叫人难以预料。
“以前一位神父流落到岛上,被我祖父救了,养伤期间,他用这个教我认字。后来神父发高热死了,这本书就留给了我。”老人期盼的看着她,希望她能收。
苏叶点点头,让春景给了他一袋金豆子,差不多有一百多颗。
老人打开,见到那么多,顿时吃惊的瞪大眼,“上帝啊”
“藏起来吧,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苏叶拿出一颗药丸,“这个,给你儿子吃。”
虽然没进去,但她还是感知到了老人儿子患了什么病,老人病入膏肓,但儿子还有得救。
有钱了,儿子的病也好了,这一家三口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老人也不担心苏叶会骗他,直接进去喂给儿子吃。
那药会在三个月内慢慢治好儿子的病,不留下后遗症。
翻阅着那本破损不堪的手札,苏叶有五成把握确定是那位罗马皇帝写的。
但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她现在又不打算去欧洲探宝,直接扔进空间,等待什么时候她想起再说吧。
结束了这次交易,苏叶没再遇到什么惊喜,购买了一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工艺品,打算带回去给黛玉和玄玉把玩。
半月后,船队重新启程,踏上回家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