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落叶纷飞之际,他们回到大楚,随行的船也在慢慢减少,只留苏叶乘坐的这一艘,以及身后两艘货船,驶入金陵码头。
这艘船上剩下的,大部分是江南人,在这里换船,把货物运回自己家乡去卖,或者干脆在金陵交易,都能赚到大笔的钱。
苏叶也是收获满满,从原本一个货舱,增加到三个,只大多是送给亲朋好友的礼物,以及自己喜欢买来填充空间的,货物倒是其次。
船一靠岸,春景立刻叫来马车,先送苏叶去住处,自己则留下来处理行李和货物。
金陵这地方苏叶很熟悉,陈景轩在的时候,她来了不少次,有专门的住处,不需要去客栈。
金陵城内热闹街市不远处一座倚水而建的园子,里面建筑结合了北方大气和姑苏园林精巧的特点,舒适而美观,亭台楼阁一应不缺。
马车行驶在路上,本该平稳运行,可她依然觉得摇摇晃晃,甚至还有点头晕。
这是坐船久了的后遗症,习惯了摇摇摆摆之后,走在平地上,依然觉得整个地面在左右晃动。
加上街道热闹,人流如织,马车只能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越发让人觉得晕眩。
微微抚了抚额头,再去看春来,竟是脸色苍白,隐隐有冷汗冒出,“是晕车吗”
之前在船上没有这毛病,到了车内反倒不行了。
春来点点头,眉头蹙起,想不通自己之前明明不晕车,怎么这会儿难受起来。
“停车”苏叶朝外面喊了一声,待车停下,拉着春来下车,给了一点银子,打发车夫离开。
既然不舒服,就不坐了,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春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事的,不好耽误公子行程。”
“无妨,正好在这金陵转转,几年没来了,看看有什么变化,”光游历就花了四年时间,四年的改变可也不少。
可不,首先一条,他们脚下的地面变成水泥的,且街道两边的建筑也换成了水泥墙面。
当初五元镇只有一条街如此,但这里触目所及,纵横几条大道都是如此,有的甚至已经修到了小巷子里。
原先即便是最繁华的金陵城,正街上会有青石板铺地,或者青砖,倒是修得齐齐整整的,行走干净没有尘土。
到了巷道,那些有钱人家附近,依旧是平坦的石板路,可普通人家,有些弄了石子铺路,下雨天不会变得泥泞。
但大部分还是泥地,晴天尘土飞扬,下雨天泥泞不堪,出门别说鞋子,就连裤脚裙摆都落不了好。
而泥土多意味着,出门一趟必定落得个灰头土脸的结果,头上身上干净不到哪里去。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水泥造价便宜,尤其实现量产后,越发便宜。
金陵普通人家都可以买一些回去铺地面,这样家里的地不再是泥土了,变成干干净净的灰石板。
有剩余的,还可以把门口的路面修一修,一个巷子里每家出一点钱,巷道也就修出来了,这下出门再也不用担心弄脏了。
而金陵的百姓不缺钱,至少住在城内的百姓,日子过的宽裕,尤其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工坊在金陵办起来,越多越多的人成为工人,家里收入增加了,生活成本下降了,攒的钱更多了,自然会拿来修缮房子。
衣食住行,房子是硬资产,从古至今大多数人的梦想都是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舒适的房子。
何况现在他们还能凭借房产挣钱呢,就更加不遗余力往好的改造。
随着金陵城的工坊越来越多,招工人数直线上升,原城内人口已经不满足需求,开始向外扩张,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拖家带口来金陵找活干。
大的工坊还好,雇主财大气粗,会食宿。
可那些小工坊,掏不起这份额外的费用,工人只能自己想办法租房子住了。
这让金陵城内的房产租赁前所未有繁荣起来,老百姓自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早就看到这种情况,纷纷把家里的房子重新修缮,隔出一两间来,好赚一份租房的钱。
房子条件越好,位置优越,就能开更高的价格。
因此像水泥这种既便宜,又能让地面变得平整干净的东西,就变得十分抢手。
且要不是数量上去了,也是一笔成本,他们还真想用这个和红砖一起,建个二层楼住着试试,一定特别舒服。
除此之外,改变最明显的就是人了。
大楚人似乎天生对制服有着天然的喜爱和认同感,在工坊出现之前,着装不同,就代表了不同的身份。
比如读书人穿长衫,小二穿着短打,一目了然。
可现在这样的照样有,但更多了统一着装的人,这统一不再是款式,而是颜色都一模一样。
就比如刚刚从苏叶面前走过的几个年轻姑娘,就穿着统一的青锻背心,用绿色腰带牢牢系着,裙摆只到小腿肚,下面是鸦青的裤子和鞋子。
整体给人的感觉干净利落,非常适合做活。
衣着和大户人家的丫鬟服饰有点相似,但有一个大大的不同点,就是衣服背面,都绣着xx工坊几个大字。
这显然是某个工坊里的女工,衣服是工作制服。
姑娘们穿着非常骄傲,大大方方把字样露出来叫人瞧,甚至还特意把头发拨弄在前面,就是想叫人看见的。
她们当然骄傲了,进入工坊就代表能赚钱,和家里的兄弟一样,成为顶梁柱。
且这样能赚钱的姑娘,找婆家可不要太容易,往往能找到更殷实的人家。
她们大大方方说笑走过,时不时停下来在某个摊位买点吃的喝的,花儿粉儿之类的。
周围也没人议论她们,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当然习以为常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习惯了。
他们现在想的,是怎么把家里的女儿也送去工坊做活,不行就送到女私塾去识得几个字,更容易进工坊些。
像这样统一着装的还很多,这边几个小伙子,那边一堆小姑娘,就连路上跑过的童子,也能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大差不差,这都是进学了的童子。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除了折腾吃穿住行,剩下的大事当然是送自家孩子上学。
短短几年间,江南蒙童学院遍地开花,好似人人都有钱送得起学,也愿意送孩子上学认字。
更甚者,女子蒙学院还不少,除了专门教女子认字的,还有教手艺的,比如裁剪,绣花,女大夫之类的专科学院。
那些家里有盈余,又疼爱女儿的人家,就愿意把女儿送到这样的学院去,让她们掌握一门高深点的技术,将来即便成不了女工,也能凭此赚钱。
像绣花,现在的织布机也能绣出简单花纹,但像那种具有艺术美感的,美轮美奂的图案,是万万绣不出来的。
于是渐渐的普通刺绣将会消失,而高端技艺却会越来越值钱,卖得更贵。
路过一家装修格外高端的铺子,门窗都是玻璃,虽还有杂色,却已经能叫里面变得亮堂堂。
大三间的门面,摆满了玻璃柜台,里面放着的是各种香皂,香氛,香精,香水等物。
苏叶站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在匾额上看到一个明显的标志,就知道这是贾琏和王熙凤开的连锁店之一,名称很文雅,叫宝篆,其实就是熏香的意思。
里面非常热闹,少说有二三十人,男女都有互不打扰,各自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其中香氛和香水处人数最多,但真正购买最多的,还得是香皂。
能摆在这里的,自然不是那种普通洗衣服或者洗澡用的,而是加了各种配料,如牛奶,香精等,又制作成各种形状的高端香皂。
在这里就不是一个简单洗护功能了,而是分了各种不同功效,像清洁,美白,祛痘,养肤,保湿等等,形状更是精致漂亮,看起来像上等的工艺品,摆在玻璃橱柜里,烛光和外面的自然光一照,更是美得像琉璃。
因为好看,也因为各种功能,都是姑娘们怎么都舍不下的,往往进来的人,都愿意买一套,买不起也会和同伴合买,大家分一分,销量可想而知。
至于香氛和香水,她们当然也想买,但价格实在太贵,只有那些有钱人才消耗的起。
但事实上,有钱人往往去二楼和三楼,那里的商品未必更好,只是制作更用心,且设计独一无二,包装也非常漂亮。
就比如香氛,一套里面四瓶,用透明玻璃装,外面看着四种不同的颜色,打开是四种不同的味道,可单独使用,也可调和使用。
而这些只是最基础的,套盒里有专门调香的一套工具,都是透明玻璃制品,有相配的香薰蜡烛,调制时点上,甚至还有装饰用的绒花,缎带。
反正四瓶香氛可能只要几十两银子,这么一配套,就需要几百两不止了。
且下面都是单卖,想要哪一瓶带走哪一瓶,可这里不行,卖得是概念,什么春夏秋冬,四时节令,杏花春雨,雨后竹新
名字一个比一个清新文雅,价格自然没的商量,主打一个贵字。
另一个,玻璃这玩意儿虽然现在烧制出来的,但依然是很贵重。
一来烧制技术需要时间才能更加灵活完善,二来贾琏和王熙凤还在搞饥饿营销。
目前普通的杂色玻璃倒是不贵,比普通窗纸好用,殷实人家在厅堂或书房装上一块,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那种特别大的纯色或彩色玻璃很难得,精巧的透明玻璃更难烧制,这些瓶子和器具都是透明无色玻璃,也是相当值钱的。
因此东西看着好似和下面一层差不多,可实际价格却相差十几倍。
二层最便宜的一套秋实,卖价一百三十九两,会员打折的话,也需要一百一十两。
而这门生意,他们是独一份的,自然不可能大打折,顶多也就八折罢了,但那是消费满一万两银子才有的待遇。
苏叶是知道这些东西成本的,稍微算一算,也忍不住感叹,贾琏和王熙凤是会做生意的。
仅这一套,就能赚上一百两
而她参观这么一会儿,已经看到好几套卖出去了,少说赚了一千两。
这赚钱速度,和抢钱也差不多了。
见她转了一圈,都没什么中意的,等候在一旁的女侍者终于笑着迎上来,“公子,可是没选到喜欢的,可否将您的要求说出来,我可为您推荐。”
一般来说,她们不会一开始就迎上来,而是站在一边,等待客人招手叫人,或者参观完后,有意向了,才会凑上来。
这是为了让客人多欣赏一会儿,毕竟嘛,这独一无二的东西,看多了能不心动吗
苏叶笑指着那标价一万三千六百两银子的盒子道,“这里面是什么怎么这么贵”
那女侍者笑吟吟走到柜台后,伸手进去打开盒子,“这是一位客人定制的,还没有取走,我们暂时存放着,客人不妨看看。”
盒子打开,她顺手把柜台四个角落的蜡烛点燃,配合玻璃折射的角度,顿时让整个柜台呈现绚烂的五彩亮光。
偏这彩色影影绰绰,并不影响视线,只是让柜台里的东西蒙上一层朦胧光晕,美得不可思议。
苏叶见惯了灯光效应,对此没太大感觉,可周围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的人,不由齐齐倒抽一口气,满眼痴迷。
那种五彩斑斓的绚烂,像雨后彩虹,又仿佛缤纷的色彩在你面前闪耀,偏那光还不耀眼,朦朦胧胧的,衬的里面的物品,不似凡物。
当然,这只是错觉,顶多好看一些罢了。
也确实好看,盒子里有三排二十七支手指粗细的透明试管,每支试管都是一种颜色,一共二十七种颜色,在烛光映衬下,流光溢彩。
苏叶挑眉,“这是香水,还是颜料”
女侍者惊讶看他,“公子好眼力,这些都是颜料,不过是经过特殊处理,加了各种香味的颜料,比方说这一款竹青色,打开就能闻到竹子的清香和雨后湿润的清新。”
她只是介绍,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苏叶也没在意,别的客人的东西,自然不能轻易打开。
这到真是独家私人定制,要收集这么多种颜料,把它们制作成墨水,还要设计加入相配套的香味,确实不容易,怪不得定价这么离谱。
就连苏叶都不得不说一句,真会玩
“这颜料里面的香味能持续多久”她也有点好奇,是怎么做到的,能保持香味很久吗
女侍者微微一笑,“是我们的工匠用秘法制作的,画画后至少能保存三年,如果不用,就此密封在瓶内,可保存香味十年,独此一份。”
懂了,这就是委婉拒绝的意思,你要不是特殊客户,还真没资格订这种带香味的特殊颜料。
她倒真有点好奇了,是何人让贾琏和王熙凤夫妇如此费心,“那我能知道,这颜料的主人是谁吗”
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期待的目光看向女侍者,谁啊,这么财大气粗,花一万多两银子,只为了一套画画的颜料。
女侍者笑而不语,不愿透露客人名讳。
苏叶见此,也没再追问,趁着众人隔着柜台仔细观察,悄悄走到另外一边,拿出一枚玉佩,对二楼角落算账的女掌柜晃了晃。
她立刻放下手里毛笔,左右看了看,带苏叶拐进左边隐秘厢房。
“见过这位公子,您来是有事”那玉佩女掌柜见过花样,据说是背后大东家的信物,难道这就是
“我是来查账的,今年的账本呢”苏叶直接道。
女掌管立刻从旁边的架子上,搬下来厚厚二十几本账本,“这些就是本店铺今年的账本。”
苏叶点头,随意拿出一本翻开,字迹娟秀,账目做的很清晰,用表格的方式,收入支出一目了然。
最后在账本每一页,都会标上做账本人的名字,“你叫穆秀娥”
“是,小女是金陵城东桂枝巷穆家七房长女,在宝篆做工已有四年,今年年初刚升任为二楼管事,”女掌管恭恭敬敬站着,自我介绍道。
苏叶一边翻阅,心里默算着,发现这账本确实一目了然,没有任何错漏,又抽出一本,还是如此,“不错,你很用心,外面那颜料是怎么回事”
“是上面二东家和二奶奶传出话来,让我们之前招募的工匠专门定做的,是要送给扬州巡盐御史的小姐。这位小姐是”
“好了,我知道了,”苏叶打断她。
二东家和二奶奶就是贾琏和王熙凤,苏叶是大东家,至于这位小姐,必定是黛玉了。
他们倒是有心,竟然想到这样精巧的法子,通过讨好黛玉,顺便讨好她。
大概之前她对黛玉的偏爱很明显吧。
苏叶没说什么,只道,“摆在外面,是为了叫其他人知道,店铺有这种专门定制服务,引他们上钩的”
“是,邢管事说,这叫愿者上钩,颜料这法子我们是不卖了,但客人要是有别的想法,只要付得起钱,我们也可以想法子办到。”女掌管含笑道,神情从容不怕,淡定自信,好似说到就能做到。
“那我倒是好奇了,这往颜料里加香味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别说王熙凤,她还真想不出这文雅的法子。
“是邢管事,她听到二奶奶传出的话,就指派工匠们如此做了。”
再一次听到邢管事,苏叶想起一个人,“邢岫烟”
“是,就是邢管事,她负责管理金陵城内所有宝篆店铺。”
“总共有几家”苏叶倒是没想到,邢岫烟还真挺有本事的,这才多久啊,就直接晋升为管事了。
虽然是她写信介绍给王熙凤的,可如果她本人没这个能力,王熙凤只会带在身边,充当一个秘书,现把人派出来,只能说明她确实有本事。
从这家店铺的井井有条,以及香味颜料上的巧思,就能肯定她确实担得起。
只让她意外的是,质朴平和的邢岫烟,也有这么花里胡哨的时候,往颜料里加香味,可真是附庸风雅。
但不得不说,这还真就和了那些有钱人的脾气,就喜欢这种风雅独特又死贵死贵的东西。
“总共三家,本店是最大的,”女掌柜道。
苏叶点头,以最快的速度,把全部账本翻完了,“还有两月就到年节了,你们这店已经盈利九万多两,今年的营业额,至少超过十二万两吧”
女掌管低头想了想,“今年冬我们即将推出暖冬,寒梅,白雪几个系列产品,已预售三万销售额,加上其他商品,可以超过十五万两。不过,另外两家店比不上这里开在富人区,它们只有一楼的生意,套装很少,可能加起来刚好和我们总店持平。”
那三家店也超过了三十万两,这还只是金陵,全江南宝篆一共十六家店,除了金陵三家,姑苏两家,扬州一家,其余大一点的城市基本都有一家。
另外,王熙凤和贾琏也已经回到京城,准备在京城也开办三家。
京城贵人多,销量并不会比江南的少,还有就是番禺等一干港口城市,也都会开一家分店,专门做那些海商生意,他们手里有钱,自然不吝惜花钱。
就算自己舍不得用,买了带去海外,高价卖给那些贵族乃至王室,也能赚上一大笔。
等到宝篆全面开花,每年赚得数目都将超过三四百万两,而这还只是奢侈品罢了。
其实香皂的大头在民间,玻璃更是赚钱大户,如此一算,苏叶是真的不愁钱了。
就她每年的利润,都足够戚十一南征北战所有的花销了,直接打到中亚乃至欧洲去,也不成问题啊。
合上账本,“很好,明年全体涨一倍工资,年终奖翻倍,”苏叶满意合上账本。
“谢公子”女掌柜高兴应下,心里了然,这位就是大东家了,没想到大东家居然这么年轻俊美,还慷慨大方
想到这点,她不由脸颊悄悄红了,偷瞄苏叶一眼,更红了。
苏叶没在意,正打算在吩咐点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你们这店竟然敢不卖,是觉得小爷买不起吗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薛家是什么人,别说一万两,十万两也出的起还不快给小爷包起来,不然要你们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