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真凶是太上皇的话,自然是众人私下的嘀咕和猜测,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
但这样的谣言悄悄盛行,很难说没有皇帝的推波助澜。
他大概是想把太上皇往私心重,不顾大义的方向上塑造,可偏偏这种暗指的话,谁也不敢和太上皇说,且他在深宫内,一时竟还真的被瞒住了。
得知魏宏良是冤枉的,背后有人陷害,他皱了皱眉,怀疑是皇帝要保此人,所以才找出的借口。
太上皇召见左大人和李大人,询问案情详情,听完审问结果,眸色沉沉,“你们的意思是说,魏宏良还真有可能是冤枉的”
“这”左大人有点迟疑,“我们确实发现了蹊跷,那魏忠早就背叛了魏宏良,在他家中,查出大量不是魏家的财物,想来是赃款。”
“那魏忠有没有交代,是谁收买的他”太上皇语气不善,本以为能借此削弱皇帝的势力,没想到峰回路转,被那老小子躲过去了。
想到魏宏良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为皇帝出了不少主意,他就满心不悦。
可这语气听到左大人耳中,却让他心下一跳,害怕深想下去。
他偷偷看向李大人,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而李大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沉默不语。
他到不觉得科举舞弊真的和太上皇有关,这么明显破坏朝廷法度的事,太上皇怎么会干。
只是幕后之人是谁,他一时间门也想不通,总不可能是皇上自导自演吧
他的不言语,看在左大人眼中,就是认同了他所思所想,可碍于太上皇威压,不敢表现出来。
深吸口气,左大人好为难,不知道该不该上书劝谏,在科举上搞事,会影响国本的,如此荒唐之举,和那亡国之君有什么区别
可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太上皇越发难以捉摸的神色,浑身都变得紧绷,背后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伴君如伴虎,帝王就是帝王,即便是已经退位,年老的帝王,依旧掌握着生杀大权。
左大人的气一下子泄了,几乎站不稳。
“怎么你们连这个都没审出来要你们何用”太上皇骤然发难,怒气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吓得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他只说是一个黑衣人,蒙着脸,控制了他的家人,他不敢不从,”左大人极力控制自己的嗓音,不让紧张和颤抖倾泻而出。
“呵,好一个不敢不从,他连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都做了,你们也相信他的鬼话”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砸在他们面前,溅起的瓷器碎片,差点划伤两人的脸。
“我真怀疑你们刑部是干什么吃的,尸位素餐,连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都比不上,”太上皇大发雷霆,言语毫无顾忌,把在场两位重臣脸面摁在地上踩。
两人也只有受着,不敢在这个当口撩虎须。
好在这时外面传来夏金忠的禀告声,“圣人,齐国公求见。”
因为这些年的功绩,也因为太上皇偏爱,陈景轩已经恢复祖上荣光,获得国公爵位。
听到他来,太上皇敛了敛神色,语气平静道,“让他进来吧。”
大殿门被缓缓拉开,一个身穿冕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没有蓄须,但已经历练出足够严肃的脸,让他整个人显得极为沉稳可靠。
陈景轩进来,随意瞥了一眼,就大致猜到是什么情况,毫不迟疑,立刻撩衣袍下跪,“给圣人请安,吾皇万岁。”
“起来吧,景轩啊,你今天怎么进宫来了”
自从陈景轩回京,就按照半月一次的频率,进宫请安,其余时间门待在府里,名义上是养病,实际太上皇和皇帝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他。
一来陈景轩在江南的功劳太大,一举摆平江南局势,这让他对江南的掌控,到了两位帝王都不得不忌惮的程度。
二来陈景轩获得国公爵位,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要是再成为高官,进入中枢,很难说不会让义忠郡王产生什么野心。
无论给他安排文官的位置,还是武官位置,其实都不合适。
而陈景轩也知趣,直接装病,说自己劳累过度,加上早年流放的经历,伤了根本,须得好生调养。
两位帝王顺水推舟,派了太医来诊脉,得知不严重,但不能劳累后,就让人闲赋在家了。
不过也给了恩典,那就是每半月可以进宫一次,给太上皇请安,顺便看望一下外甥义忠郡王。
今天不是请安的日子,太上皇对他的到来有点意外。
陈景轩低下头,恭敬回禀道,“回圣人的话,臣此次进宫,是为一则谣言。”
左大人吓了一跳,满脸错愕看向身边跪着的人,不是吧,他竟然敢把外面那些难听的话,说给太上皇听
这位新任齐国公,这么勇的吗
李大人觉察了左大人的动静,悄悄拉了他一下,心下也觉无奈。
大人,您动作太大了,真以为上面太上皇年纪大了,就年老眼花了吗
还有,有些话他们说出来,是僭越,是妄议君上。
可齐国公这个太上皇的心腹加宠臣,就是赤胆忠心
这其中的差别,左大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官员,怎么就不明白呢
果然,陈景轩毫不犹豫,把外面种种不靠谱的猜测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
在最初听到外面居然有人怀疑是他主导了科举舞弊案,太上皇只觉不可思议,那些人是没脑子吗
可随机,他就猜到了,这一定是皇帝干的好事。
他狠狠拍向桌子,“竟会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险手段,要不是”
要不是当初无人可选,老六又太不顶事,也不会选了他。
这未尽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陈景轩状似不经意打断了,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沉浸在愤慨的情绪里,“圣上,决不能叫这些贼子抹黑您的名声,还请圣人下令彻查,必要找到隐藏在刘饶臣和魏忠后面的主谋”
太上皇也知自己失言,瞥了下面跪着的左李二人一眼,语气里满满是警告,“两位爱卿,想来你们刑部能调查清楚,还是说,你们没这个能力,需要朕派大理寺官员协助”
两人精神一震,立刻磕头行礼,“臣遵旨。”
为免太上皇真的让大理寺插手,李大人果断提出,“之前林会元就帮我们找到了科举舞弊的学子,这次如果有他协助,一定能很快破案。”
找林墨玉都不能找大理寺,两部门说不上死对头,但凑到一起,肯定会互相扯后腿。
科举舞弊已经如此麻烦了,牵扯出两位帝王的内斗,魏宏良和刘耿忠,以及整个吏部,实在不该再扩大了。
“林墨玉”太上皇手里捏着杯子,询问道,“爱卿啊,你在江南可见过这位林如海嫡长子,如何”
“回禀陛下,良才美玉,能力超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景轩忙答道。
“你既这么说,那想来是个能干的,就准李大人的请求,下去吧。”说完,太上皇起身往外走,顺便招呼陈景轩,“走吧,那孩子这会儿该是在校场,他的骑射功夫不错,和樽儿当年比也不差”
“不及义忠亲王多矣,这孩子体弱”陈景轩立刻跟上。
等人走远,左大人这才颤颤巍巍站起来,李大人忙上前搀扶。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先离开这里,等走出宫门,坐上马车,才安心一点。
左大人沉默半响,才道,“这要从何查起啊。”
无论刘饶臣还是魏忠,都不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只知道神通广大,不仅能大量金钱,还能控制他们家人。
想到魏忠交代的,对方把他父母妻子儿女,乃至出嫁的妹妹一家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甚至连他偷偷和魏夫人身边陪嫁嬷嬷有私情都知道,这绝非一般人。
因为陈景轩的打岔,左大人此时已经不怀疑太上皇了,但对着幕后之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魏宏良贼喊捉贼,暗地里让人收买自己的管家,为的就是设计这一出”李大人提出构想。
也只有魏宏良这个当主人的,才会对自己身边的奴仆了如指掌。
“理由呢”左大人不懂,先设计自己获罪,然后通过这个洗清嫌疑,总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理由自然是有的”听完他们的分析,被叫来帮忙的苏叶啪得一声展开扇子,“无非利益二字,且利益极大,才让他愿意如此冒风险。”
“林会元也倾向是他自导自演”左大人道。
“是不是的,审一审就知道了,”苏叶微笑道。
“审谁审问刘饶臣和魏忠的时候,你也在场,他们确实知道得不多,”李大人沉声道。
“审杨凡等人供出的第二批作弊人选,”苏叶眼中射出一道精光,已然成竹在胸。
在找出第一批后,她就知道还会有第二批,而这第二批更聪明,知道不能用别人的文章,都已经知道题目了,当然是提前写好,然后细细打磨。
如此一来,文章是自己写的,风格没有改变,苏叶之前没揪出来。
不过在卖题目的四人落网后,也招出了他们。
审问的过程,苏叶没有插手,反正结果是罪证确凿。
现在看,这自然是表面,背后一定还隐藏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李大人也怀疑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干脆道,“除了你找出的那十五人,一共还有六人,分别是周中荛,徐章,高盛,张崇晦,顾何琦,杨平。”
“他们的身世背景呢,都调查了吗”苏叶询问道,同时脑海里调出这些人的资料。
她其实早就看过他们的资料了,只是不想让两人知道,自己有本事调查所有人,于是假装不知。
李大人点头,吩咐人把相关卷宗调过来。
苏叶再仔细看了一遍,对照她这边的调查结果,很快就把顾何琦和杨平排除,这两人就是普通富户。
在如今大楚朝商业贸易越发蓬勃发展,海贸如火如荼的情况下,朝中大半官员都不缺钱。
魏家身为皇帝倚重的心腹之一,又是贤妃母家倚重之人,在海贸和东北田庄上都掺和了一脚。
因此顾杨二人只是有点钱的家世不足以让魏宏良青睐,同时两人和魏家、安家也没什么交集。
他们比起第一批,顶多聪明点,知道自己写文章,没有为确保考中,而找了学问更好的人帮忙。
然后是周中荛,此人是京郊左路村村长之子,标标准准的农家子。
不过他家几代为村长,有些许余财,能送他去私塾念书。
周中荛本人不显眼,但他读书的恒远书院,在此次科举中,还有另外一位学子参加。
此人名为周天诚,是左都御史之子。左都御史是正二品大员,位高权重,他的儿子名声不显,一直没传出什么才名,但在此次会试中,为第六名,看起来也是俊杰之才。
苏叶心里过了一遍周天城的试卷内容,没什么问题,文采风流,立意深远,是篇好文章。其他考试内容,也可圈可点,没有错漏。
二人家世相差悬殊,从文章内容看,周中荛的才华比不上周天诚,官宦子弟对于家世能力都不如自己的人,一般不会主动相交,两人本该没有交集才对。
但毕竟是同窗,有一点交往也实属正常。
这么想着,苏叶把两人交集的场景单独列出来,再对比一下周中荛前后变化,突然灵光一闪,“资料里显示,周中荛的原配发妻去世,可有再定下婚约”
周中荛今年三十有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可以当祖父的年纪。
可这个年纪中进士,能称得上年轻有为了。
“这个倒不曾知晓,”李大人一愣,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应该和科举舞弊无关吧
“先提审周中荛的贴身小厮,”苏叶没有犹豫,转身就去刑堂。
左大人和李大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三人进到刑堂,分宾主落座,很快小厮周虎被带了上来。
他显然已经被审问多次,还用了刑,此时身上血迹斑斑,整个人行走都困难,是被拖上来的。
见到堂上三人,尤其是严肃的李大人后,立刻吓得哆哆嗦嗦,“大,大人,我知道的都交代了,再没有隐瞒,没有了。”
李大人看向苏叶,示意她问话。
苏叶语气温和,缓声道,“你家大爷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周家想来已经给了明确的时期吧”
周虎惊讶睁大眼,“大人如何得知,大爷和周家姑奶奶的事,这事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
左大人和李大人也惊奇看过来,难道又是什么小道消息
苏叶轻轻拍打着手里的扇子,不回答,直接往下道,“想来是定在四月,周家姑奶奶的肚子遮不住,得尽早完婚,殿试后就是最好时机。”
“是,是的,”周虎瞥到左右各种刑具,吓得一哆嗦,忙点头应和。
左大人吃惊瞪大眼,“怀孕了私通不对啊,周家小姐只有十二吧,其余已经嫁出去了。”
左都御史周大人一共有六儿三女,其中两女已经出嫁,幼女才只有十二,不应该会和周中荛私通啊。
倒是李大人若有所思,“我记得周大人还有一个妹妹,是他父母老来女,据说婚姻不幸,嫁出去几年就没了丈夫,守孝三年后,带着女儿投奔娘家。算算年纪,今年大约三十。”
当年这件事闹得挺大,周家原本有意和膳国公府结亲,可周家那位姑奶奶看不上纨绔子,闹着非要嫁给一位年轻俊朗的书生。
父母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陪了大笔嫁妆送她出嫁。
可不过几年,那男人就去世了,她不等守孝完,就闹着再嫁,甚至已经有了人选,是丈夫的好友。
外人怀疑他们早已私通,丈夫是被气死的。
这件事一出,婆家也不干了,非说要请官老爷查清楚。
周家为了体面,答应给小叔子谋一份好差事,另外一半的嫁妆,及儿子留下,算是揭过此事。
至于女儿,则跟着周家姑奶奶在别庄里守孝三年,对外就说是在婆家守的。
之后接回来也被关在家里,低调得紧,没想到居然和周中荛私通,连孩子都有了。
左都御史对老父母极为孝顺,而父母疼爱幼女,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周中荛还会是周天城的未来姑父
苏叶略微一沉思,对着衙役们吩咐,“你们立刻分头去询问京城所有大夫和药店,看周家是否请了大夫上门,又是否开过打胎药”
周中荛作弊被抓,已然没了未来,想来周家不可能让姑奶奶留下这个私生子。
“是”衙役们再一次听苏叶吩咐做事,各个激动不已,很快就分好了,往城中各个药铺去。
这边苏叶又审问了周虎一些细节,基本肯定周天城并不清白。
首先周家姑奶奶一直被关在府里,接触不到外男,尤其周中荛和周家并没有多大关系。
突然有一天,周天城请周中荛去家里,而姑奶奶打着关心大侄儿的旗号过来,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
之后周中荛就惦记上了这位风韵十足,又备受家里宠爱的姑奶奶。
他只要娶了这位,就和左都御史府搭上了关系,未来岂不是平步青云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机会,继续和这位姑奶奶接触。
后来怎么勾搭的,暂时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两人私通,周天城起了关键作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嫌姑奶奶的名声不够臭吗
周家是宁愿把这位养在家里一辈子,也不想她再嫁出去,然后带坏家族名声。
周天城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对他有好处
“对了,李大人,您可以悄悄派人去周家查一下,看看那位姑奶奶的女儿,周家是怎么安排的。”苏叶道。
李大人也觉其中猫腻,当即吩咐人悄悄去查。
很快,结果一一报上来,首先是周家表小姐的事,这很容易查,家里的下人都知道,稍稍一打听就一清二楚。
因为周家姑奶奶的事不算秘密,京城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对于她这种行为是相当不耻。
等到她女儿长大,周家想为表小姐找个女婿,安生把人嫁出去都不得。
没人愿意娶周姑奶奶的女儿,生怕这也是一个浪荡不知羞的女人。
另一个,这位表小姐的身子也不太好,时常病歪歪的,娇娇弱弱,周姑奶奶担心女儿因怀孕出事,于是就和父母商量,把女儿许给其中一个侄子。
她父母再是疼她,也没想过让孙子没了后嗣,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互相妥协,同意让表小姐成为周天城的二房。
孩子是不生的,算是给周天城原配发妻,以及她娘家一个交代。
一个没有后代的二房,即便再漂亮,再得宠,也对原配造不成威胁。
“也就是说,周姑奶奶母女的利益和周天城是一体的,”她很有可能为了这个侄儿且看好的女婿,去勾引周中荛。
而周中荛呢,大概是知道了会试题目,拿这个和周天城交易,成为他姑父兼未来二岳父,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成了周家自己人。
因着这层关系在,未来周家一定会提携于他。
果然好算计
随后,衙役们也带来一个消息,城中有大夫去周家为一位怀孕的夫人诊过脉。
“是吗几个月了”苏叶瞥了一眼周虎,暗示般询问。
衙役很配合,“三个月了。”
周虎跪在一边听着,当即明白,这就是那位周姑奶奶。
然而衙役下一句话,让他脸色大变,“不过周家人要了打胎药,估计是给那位吃的。”
“落胎倒也正常,私相授受本就不该,”左大人了然道。
李大人接了一句,“周中荛罪不容诛,周家自然明哲保身。”
周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张口欲说什么,见堂上三人又不敢。
苏叶和左大人李大人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笑意,“既如此,把周中荛带上来,这个消息也该告诉他。”
周中荛一进入刑堂,就见到自家仆人,知道他又被审问了,心下一沉,但依旧强装镇定。
可周虎的一句话,直接让他面色阴沉如墨,“大爷,周姑奶奶打了您的孩子,怎么办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