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主管来找梁橙和负责档案管理的林秘书说工作的事,说话间忽然一停,蹙眉看着门口问“你上哪去了”
梁橙顺着这话转头,看到从外面回来的唐乐,她神色不太好。
“我”唐乐一个紧张,正要用个借口掩饰,身后脚步声临近,徐晏驰走进来。
她顿时收声,没往下说。
等徐晏驰经过这片地方,又离开,走向他办公室,唐乐再想开口说话时,时机已经不对了。
梁橙看着唐乐,半晌又看了看徐晏驰办公室的方向,视线再次转回。
因为他们的大老板不喜欢挤挤攘攘的环境,十五楼整层都归属总裁办,格局开阔亮堂。
初夏已有些威力,室内中央空调运转,温度合宜。
唐乐隔着半间办公室,对上梁橙的目光,忽然觉得,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刚才出去是做什么。
唐乐脸上忽然臊得厉害,她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不然也做不出跑到徐晏驰面前搞小动作这种事。
梁橙的目光一点都不狠厉,只静静看她,却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她的人生宗旨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去想办法争取,非常坚定的利己主义,现在她在梁橙的注视下感到羞愧。
梁橙收回注意力专心听,唐主管交代完事情,她点点头便坐回去,着手做事。
唐乐回到座位,想说点什么,又见她低头在做事,根本没搭理自己,嘴跟粘了强力胶似的,很难张开。
总裁办的日常总是忙忙碌碌,之后梁橙一直在忙唐主管临时派过来的这个活儿。
前两日办公会议的材料,要她整理一份出来。
梁橙的会议纪要一向做得认真仔细,条理清晰,这给后续的工作增加很多便利,整理起来快捷有效。
不过当天会议内容颇多,工作量不小。
六点半,徐晏驰从办公室出来时,她还没忙完。
听到徐晏驰走过来的脚步声,梁橙抬头,迎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等我十分钟。”
各处敲键盘、翻资料的声音倏地停滞,整间办公室都是一静。
几双眼睛从各个地方刷地射过来,每个人都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
让总裁等你十分钟
你可真牛逼啊
梁橙没来得及瞧见,她说完话便低头加快速度做事了。
因为在徐晏驰面前受挫,整个下午都很低落的唐乐都忍不住抬起头,瞄了一眼。
徐晏驰说了声“好”,竟真的站在一旁,手揣兜安安静静地等起来。
他个子太高,矗立在办公室里,存在感过于强烈。
本就没有闲谈私聊的总裁办,变得愈发静谧,连键盘都不敢太过用力敲打。
尤其是总裁办的六个老人,此时头上飘过同一句话真踏马活见鬼了。
但凡徐晏驰对她们有过一分这样的耐心,她们说不定早就成盛来的老板娘了
这一定是反话,他在等着秋后算账。
等得越久,人就越凉
一张张惊悚的脸暗暗给梁橙使眼色,可惜她头埋得太低,压根没收到。
唐主管着着实实被惊住。
他们总裁办招人一向比较麻烦,因为工作强度太大,有些人接受不来。即便能接受高强度的工作压力,未必能符合徐晏驰的龟毛要求。
这次新招来的两个新人,一个是她亲侄女,风风火火精力旺盛,心思总不放在工作上。
另一个梁橙,安静听话能力也强,就挺让人省心的,唐主管怎么都没想到她比唐乐还吓人。
忍不住出声提醒“梁橙,你把手上那些资料先放一放,明天再做也是一样。”
梁橙这么赶便是因为这份资料要得急,原本唐主管是要她今天下班之前做完的。
闻言她马上回答“没关系,我马上就好。”
唐主管“”
你是没关系,没看老板在等你么。
她还要再提醒,徐晏驰站在梁橙桌前,侧眸扫去一眼“不急。”
轻飘飘两个字,把唐主管压回去。
梁橙只用六分钟就迅速搞定,将材料发给唐主管,呼了口气,站起来拿东西。
“我好了。”
她终于察觉到周围投来的道道目光,里面充满着对她的同情
好像她这一走明天就回不来了似的。
梁橙不解,问表情最夸张的林秘书“怎么了吗”
徐晏驰跟着看去。
林秘书脸一个爆红,赶忙狂摇头,迅速把自己埋到电脑后面。
吃饭的地方选在颇负盛名的云弄宴,到时天色已黑,进门可见格调雅致的景观,青竹苍翠,环境清幽。
包厢内,谷维数字的负责人、投资人,已经到了。
翟耀是个技术控,听说今天有跟谷维数字的饭局,抛下自己心爱的代码硬要跟来。
他比徐晏驰到得早,都是搞技术的,惺惺相惜,三言两语就跟对面的人称兄道弟起来。
正唠得起兴,听到开门声,端着酒就喜气洋洋地过去了“老徐,你也太墨迹了,都几点了,人都等你半天了。”
瞅见跟在徐晏驰身后的人,他一个字差点在嗓子眼卡住。
谷维几人忙站起来迎接大金主,双方客客气气地寒暄起来。
梁橙没想到翟耀也在,微笑跟他打招呼“翟总。”
翟耀已经迅速收敛成一桩木头,神色肃穆端正,硬邦邦地一伸手“请进。”
梁橙说“翟总你先请吧。”
翟耀腰马上弯得更狠,毕恭毕敬“不不不,您先请。”
梁橙“”
这也太客气了,她只是一个秘书啊。
徐晏驰驾轻就熟地应酬交际,漫不经心回了下眼,翟耀原得离梁橙一米远,嗖地一下拉开到两米。
谷维来的都是一帮男人,盛来这边除了徐晏驰跟翟耀,还有几个项目相关人员、喝酒应酬的好手。
梁橙瞅了一圈,只有她一个女性。
她跟在徐晏驰旁边,谷维那位半秃的黄姓投资人大约误会了什么,笑着问“这位是”
徐晏驰的介绍言简意赅“梁橙。”
“我是徐总的秘书。你们好。”梁橙主动伸出手。
她是有一点社恐,但关键时刻并不掉链子。
往后太科与这样的技术团队说不定也能合作,打好关系总没错。
大约因为她态度正式,对方几个年轻人都很给面子,也做了自我介绍,礼貌地与她握手认识。
盛来集团根系庞大,徐家更是云沂百年名门。
徐晏驰出生在名门望族,既有雄厚家世,更有了不起的才能,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入座时众人自然簇拥着他,以他为中心。
徐晏驰跟黄总客套两句,一个错眼,梁橙已经特别乖巧懂事识大体地、自己跑去离他远远的地方坐着。
翟耀在徐晏驰左右,梁橙依旧没和他说上话。
想挖走盛来这位宝藏人才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
梁橙以为此类场合,徐晏驰带一个秘书来,免不了要让她挡酒的。
她提前准备好解酒药,然而徐晏驰压根没叫过她。
他和谷维的人谈着事,只偶尔从对面瞥扫她一眼。
每次梁橙都以为他要叫自己过去了,屁股已经准备好离开椅子,包里摸到解酒药。
每次他都只是平滑地收回视线。
徐晏驰自己喝得也不多,除了对方来敬酒,他会给面子地小酌几口,其他时间,很少碰杯子。
他不热衷酒精,在这方面倒是蛮自律。
宴席到后半程,喝多的男人慢慢显出醉意来。
那位黄总拿着酒绕到这边,与隔着两个座位的人说话,不时碰杯,偶尔哈哈大笑。
喝了一阵,不知怎么注意到梁橙,忽然说道“嗳,徐总怎么把美女秘书冷落在这。”
说着,倒了杯酒倾身放到她跟前“光吃菜不喝酒有什么意思。来,美女,我陪你喝一杯”
喝一杯倒是没什么,不过在酒桌上,一旦开了头,自然有无数个“再来一杯”等着。
既然不用为徐晏驰挡酒,梁橙就没有多喝的打算。
委婉拒绝“谢谢黄总了,不过我待会要给徐总开车。”
“嗳哪有让女人开车的,待会儿叫个代驾就行了。小事”
黄总还没醉透,至少走路稳当,说话也不大舌头,但呼吸间酒气喷薄,显然喝得已不少。
先前说话时喜欢引经据典,言辞间颇为讲究,是个文化人。现下兴许酒劲催发了恶劣一面,越过梁橙身边那人,把杯子往梁橙面前杵得更近。
“这可是我专门带来的好酒,我朋友在法国自家的酒庄,味道跟商场那些货可不能比,你尝尝,保管让你喝完一杯,还想再来一杯。”
梁橙露出一个假笑,正要想办法糊弄过去。
“梁秘书。”对面,徐晏驰忽然叫她。
这一声在热闹的包厢里尤为鲜明,喧吵声微微一停。
徐晏驰看着这边,黄总劝酒的动作随之停下。
梁橙从善如流起身,绕了半圈,走到徐晏驰身旁。
他将搭在椅背的外套递过来“帮我拿着。”
梁橙看了看包厢入门处、离他只有几米之远的衣架。
心说,我是你的秘书,又不是你的保姆。
“那我帮你挂起来。”她接过衣服。
她站着,徐晏驰坐着,即便此刻矮了她一截,矜贵的姿态却一点不打折扣,掀起眼皮说“不用,我待会可能会冷,还要穿。你坐这,要穿的时候我会叫你。”
梁橙“”
原来带她来,是让她拿衣服的。
资本家的派头,就是大。
没办法,谁让她现在是个秘书。
梁橙只好帮他拿着衣服,老实巴交坐在他旁边,等着他在五月份最高温度三十三度的天气里,什么时候冷了,想穿外套。
徐晏驰身边仿佛有什么禁制,挨着他,黄总再没来请她喝酒了。
梁橙等了一个多小时,衣服也没派上用场。
席上其余人在喝酒,她低头吃菜。
有时徐晏驰和谷维的聊起合作细节,她就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家餐厅主打淮扬菜,也有一些融合菜,冰镇醉蟹是这家的招牌,梁橙不大喜欢生冷的东西,只尝了两口。
那道酸汤黄骨鱼很合她胃口。
正吃着,徐晏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帮我夹一块。”
梁橙扭头看他一眼。
拿衣服还不够,现在还要我给你夹菜了是吗。
她把醉蟹夹给徐晏驰盘子里。
徐晏驰强调“我要的是鱼。”
梁橙又伸筷子。
给他夹了两颗她觉得不好吃的黑蒜牛仔粒。
徐晏驰垂眼看看那两粒牛肉,又抬眸睇她,鼻腔里发出一声很低的轻笑。
梁橙耳朵莫名一热。
心想,爱吃不吃。
徐晏驰却没再说什么,执起筷,将她夹来的东西吃掉。
许是因为吃了些生冷的,后来梁橙肠胃有点不舒服,结束前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她回来,包厢已经人去房空。
谷维和盛来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热闹过后,留下一室残羹冷炙,和凄清悄寂。
只剩一个人,徐晏驰站在拱形门前,在等她。
拱形门里是镶嵌灯带的沉船木展架,琳琳琅琅摆放着一些雅致古玩。
他正拈起一只紫砂壶把玩,听到声音回头。
“他们都走了吗”梁橙问。
“嗯。”徐晏驰放下那只石瓢壶,撤回手说“走吧。”
梁橙跟随他一路出去包厢,穿过一道回廊。
她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经过的风景是第一次见,进来时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
越来越陌生的环境让她心里凉凉的,夜晚漆黑,沿路配合餐厅格调而设置的灯都昏黄不清。
她看着前方那道背影高高的,窄腰长腿,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程度。
她往前跟得紧了一点点,正想出声叫他一下,徐晏驰身影蓦然停住,站在一处水景前,不动了。
梁橙脚步跟着一收。
不明白吃完饭不回家,为什么走到这里来。
徐晏驰这时回过头,梁橙战战兢兢的心口莫名一松,舒了口气。
徐晏驰看到,眉梢一动,眼睛掠过四周,又回到她脸上“怕黑”
“怎么可能。”梁橙撑起坚强的防护层。
休想知道她的弱点。
徐晏驰说“那过来看看。”
“看什么”
梁橙奇怪地走上前,伸头往底部铺满鹅卵石的池中看。
几尾金色小鱼在清澈的水中摇头摆尾,自在来回。
周围确实有点黑,她站得离徐晏驰比较近,他声音就在她耳边不远处,慢慢悠悠地。
“梁秘书好像不认识鱼长什么样,带你见识一下。”
“”
梁橙直起身,转过头。
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取悦了他,徐晏驰好整以暇地问“现在认识了吗”
怎么忘了,这是一个心眼小到不能测量的老板。
餐厅安排了代驾,是个话少的大哥,接过车钥匙便上车了。
徐晏驰坐进后座,这种情况秘书自然应该坐副驾,可梁橙的手刚碰上副驾的车门,便听徐晏驰吩咐“坐后面来。”
应酬一晚,他应该也有些疲倦了,没再出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到了梁橙平时睡觉的时间,没多久,她就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这次是真的困,脑袋不停地往旁边栽,好几次差点撞到窗玻璃。
醒来时,车已经停在樾府楼下,她睁眼察觉到什么,向左侧偏过头,正正撞进徐晏驰眼里。
他在这个封闭幽谧的车厢里看着她,左手慢慢揉着右手手指。
梁橙推开车门下车,发现另一侧,徐晏驰也跟着下来了。
她回头看看,确定是她住的楼栋没错。
“我到了。”
徐晏驰往她身后瞥了眼,手往口袋里一揣,说“老板亲自送你回来,不请我上去坐坐,是不是不太礼貌。”
夜风习习,鼓动他的衬衣,楼栋大堂灯火如昼,在白色质地上染上一层柔亮的浅黄。
光映在黑眸中,他垂眼瞧着梁橙。
梁橙不声不响地瞪他片刻。
原来你醉翁之意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