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年后。
中国北城郊区,某地下会所内。
从一楼下来,负责引路的美貌姑娘始终巧笑倩兮。
末了,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微微一伸,便轻而易举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
她不能再往下走,遂站定不再动。
只抬头,又朝着面前英俊的青年微微一笑,说道“请。”
语毕,不忘悄然往他西装口袋里塞了张名片。
便这样目送着他,走进了底下牛鬼蛇神齐聚一堂的“盛宴”。
门紧随其后关上。
而很显然。
男人虽然来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站在这种场合之下,仍然还是在四下环顾一圈过后,被眼前乌烟瘴气的局面吵得眉心一皱。
他的穿着打扮与满屋三教九流一比,亦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不怀好意地凑上前来不过,却还没来得及上前来找茬,就被另一个负责上前来接引他的年轻人踹开。
真的是踹。
干净利落的一脚。
男人手里的啤酒瓶“哐当”落地,一地狼藉。
那年轻人却看也不看他,一脚迈过地上人身体,又径直走到西装革履的贵客面前。
“白骨哥等很久了,”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先生,跟我来吧。”
有此一言。
叶先生,亦即叶南生。
自然很快便又见到了当年那个讹了他六百万的断眉青年。
听人人都称一声“白骨哥”,他也跟着入乡随俗。
不想白骨反倒客气不少似乎这几年也被磨去不少戾气。
先是摆手招呼他坐,又紧接着笑着客套道“叶先生,你可是华叔的贵客,还叫我哥你小心华叔扒了我的皮吧。”
“那我叫你,白骨”
“可以。”
白骨眼神示意旁边小弟给他倒酒。
而叶南生亦很给面子,让坐就坐,让喝就喝。两人当着一群小弟的面痛饮三杯。
末了,叶南生状似微醺,这才扶了扶眼镜,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不过,华叔呢他说了最近会回国跟我见一面。”
“定是这么定的。”
“嗯”
“不过华叔老婆好几年没回来过,估计水土不服吧,”白骨摊了摊手,“下飞机就开始吐,直接送了医院。华叔不放心,所以跟着去了。”
白骨说着,又指指自己。
“今天这面估计见不成,所以,只能我一个人来招呼你了。叶先生。”
撒谎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
陈之华在国外逃了几年,回国敢这么大张旗鼓去医院
这么蹩脚的借口,是个人都不会信。
叶南生心中冷笑。
表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笑着关心了两句。
果然。
又是几杯酒下肚,白骨忽然旧话重提“五年,五成航运费。说实话,叶先生,如果不是华叔的确看到了你的诚意,这一面,他是可见可不见的
。”
“我知道。”
叶南生闻言,抬手与他碰杯,“但华叔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愿意出让这么大的利益理由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对自己的家人,从来不会有保留。”
“喔”
“就要看我这五年的努力,能不能打动华叔了。既然他愿意回来见我一面,我想应该也算是迈出了关键一步。”
叶南生道“如果能够顺利,我想,不用多久,航运费这个东西就不用存在了。”
白骨的眼神微微一动。
便听对面又含笑道“毕竟如果都已经是一家人了,还收什么钱呢是吧。我如果能够有机会叫华叔一声岳父,咱们之间,也就不分彼此了。”
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
看起来还真是对华叔那个便宜女儿情深不悔的,绝种好男人了呗。
白骨心里冷嗤。
右耳的蓝牙耳机里,亦几乎同时,传来陈之华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问他想什麽时候和迟雪见一面。”
“你想什么时候和迟雪见一面”
“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今年的航运费合同”
“在我见过她之后,我会立刻签完给你们。”
叶南生的表情直到这时,终于凝重而严肃起来。
“这也是你们答应过我的,一年一成,拢共五年时间。只要我们互相都遵守彼此的协议,那么最后,我交钱,你们给人华叔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该不会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反悔吧”
“这”
“如果这次见不到人,我想,我们之间的交易,应该也要从长计议了。”
几乎同步的音频传到另一个人耳中。
下一秒,蓝牙耳机被狠狠摔落在地。
“”
“他妈的该死”
黄玉原本便是两眼发直地躺在酒店床上。
听到这下动静,身体却不由自主颤了颤,缩成虾米似的一团。枯槁的面容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而陈之华现在或许应该叫他jiy华。
五年的时间,已足够让他通过整容、购买国籍等方式更换数次身份,如今,他早就以美籍华裔、天使投资人jiy华的身份暗地里活跃在北美一带。
当然,中文名也早已更改。
他上午甚至光明正大,以新的身份证带着“妻子”登记入住。
不可否认,叶家所掌握的庞大航运事业,对他这样一个国与国之间的“二道贩子”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愿意冒着风险再次回国。
然而。
老天爷却似乎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
他阴沉着脸环视房间一圈。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摁亮壁灯。
任由刺眼的白炽灯光惊醒床上人迷瞪“美梦”,又径直坐到了妻子身旁。
“她跟你说过吧。”
他轻轻抚摸着黄玉的脸。
“阿玉,女儿什么话都跟你说,她最信任的就是你。”
“”
“每一次她学着老鼠一样逃跑,不都是你教给她的吗不都是你跟她一起计划的吗”
他微笑“你看,她这次逃跑都没有带上你,你不恨她吗凭什么她就可以逃走,却把你这个、为了她吃尽苦头的人丢在这里,她难道想象不出来她跑了,你会经历什么吗”
“我早说过了,你们是共同体,只要跑一个,另一个就别想活她都知道,竟然还这么对你,我为你不值啊,阿玉”
阿玉。
这个名字仿佛某种诅咒。
黄玉的眼神惊恐至极,忽然发疯似的去推他的手。
然而哪里推得动
这几年他为了改变形象,开始健身,从最初的胖子变成瘦子,又变成如今肌肉虬扎的模样,她在他掌下犹如一只小虫,根本只有拼死挣扎的份。
然而这正正也是陈之华最喜欢看到她的样子。
恐惧。
不安。
容易支配。
“让我想想”
他又做出思考的模样。
“她第三次逃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打断她的腿吧是你跪下来求我,我才只让她受了那么一点点惩罚一点点而已,果然她不长教训。”
“所以都怪你,如果那个时候把她的腿打断,就不会有第四次、第五次还有现在了。阿玉,都是你的心软,害我现在要损失一大笔钱。”
“我、我没有”
“那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都那么乖乖听话,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我的女儿却总是要跟我作对呢”
他猛地捏住她下巴。
“还不是因为她那么像你。”
长得像你。
同样的,也像你这样害怕我,这么恨我。
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这样作弄他呢
眼前这张衰残而枯萎的脸,最近已经越来越让他找不到昔日的影子。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黄玉此刻蓄满眼泪的双眸。
竟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让阿玉死在最年轻的时候。他想。或许这样他就永远只记得她盛开的样子了。而不是现在,她已经老得只剩一具枯败的壳。
“告诉我,我们的女儿去哪了。”
他说。
“我不我不知道”
“我数三下,阿玉,如果你再不告诉我。”
他的手拂过她的脖颈。
“那等她回来的时候,大概就只能看到你冷冰冰的躺在这里了,女儿又要崩溃一次了”
“”
“而且你知道吧阿玉,她的脸长得可太像年轻时候的你了。”
他说“如果不是她太值钱,我都舍不得把她拿出去跟人换。”
“你”
“只不过原先我觉得,有你的话,没有女儿也没什么,”他喃喃,“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她那张脸对我来说,就变得意义重大,我要重新考虑怎么处置她了。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黄玉听着,眼皮止不住地发颤。
良久,却终于是滚落下两颗豆大的泪水来。
末了。
随着陈之华的头渐
渐贴近她的耳朵。
她嘴唇簌簌发抖,仍是屈服地、抖落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当晚。
叶南生离开地下会所时已是深夜。
虽然已经走出那地方,却总觉得身上似乎依稀还留着点奇怪的味道。
他眉头紧蹙,边往和司机约定好的停车地方走,路上,索性又干脆脱了身上那高定的西服外套,随手往路边的垃圾桶里一丢。
这下终于感觉轻松不少。
不过上了车也闲不下来。
他紧接着便又联络了那个新调来和他“接头”的警员。
女孩声音大,性格聒噪,名字却叫什么季一恬和甜并不沾边。
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始末,他一方面叮嘱对方和上级汇报、一定要加大北城区域内的搜捕;另一方面,也不忘警告,“不要告诉解凛这件事”。
“哈”
“我以前见过你。你当时和另一个小孩一起跟着解凛。”
“首先,我不是小孩”
“无所谓。”
他今天一天折腾下来已十足心烦,当下直接打断她。
“总之,这是我配合你们警方做的让步,我有权要求你们为我保密。之前也是这么干的,换了你也不会有区别。”
“你你你”
“而且,据我所知,他现在也不是警察了吧如果让他知道,等同于泄密,我会向你的上级举报你。”
“你这就是在公报私仇”
季一恬,也就是昔日跟着解凛的“两护法”之一大波浪,闻言彻底怒了“你明知道头儿在满世界找人,竟然还故意不让他知道你太过分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头儿那才是叶家真正的太子爷,你根本就是鸠占鹊巢,是”
话匣子一打开,旁边的薯片仔拉都拉她不住。
眼见得再说下去,实习新人就要成为下岗女警。
“说够了没有”
叶南生扶了扶眼镜,捏按鼻梁的动作渐缓,却再一次打断她“说够了就照我说的去做。警民合作,事半功倍。”
“你”
“而且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一直都有私心,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太不要脸了。
也不想想自己钱哪来的。
简直太不要脸了
大波浪怒发冲冠。
“何况我花了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心”
叶南生却话音淡淡。
“但我也有我的理由。”
“同样的事交给我来做,我可以心安理得,但你交给解凛,我敢担保,他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么操作。他这个人,眼里从小到大揉不得沙子。”
有的时候,适当的牺牲和忍耐,在成功面前是必要的。
他就是因为能忍,所以才有了今天,有了和对方拉锯的筹码。
但是你看解凛。
这五年,他忍过吗
他难道不知道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吸引来围着腐肉转圈的蝇虫吗
但他绝不让步,绝不低头,绝不“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哪
怕是假装出卖也不行,因为撒谎也不行。
“这样的人,”叶南生说,“你告诉他,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让他去送死。”
“”
“你应该也很清楚,他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而亦在这通电话的几乎同时。
“已经是半个废人”的解凛刚刚下了飞机。
这也是他时隔两年,又一次回到南方为了回来陪老迟过个春节。
自从去年他过年只吃一碗阳春面的事不巧说漏嘴被发现,老迟整天都在念叨让他回来,说是起码一年得要有个休息的时候,不能跟个拉满的弓似的,天天都绷得死紧。
“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电话里的老迟语重心长“叔叔也知道你的心,叔叔也担心小雪,但是”
老父亲这几年眼窝子愈发的浅。
没说两句,电话那头就开始要抹眼泪。
“叔叔已经没了小雪,叔叔不想看你把自己的身体也搞垮了,如果小雪还在,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一年到头都没个安生日子过。叔叔的心里跟火烧似的啊,过意不去你知道,叔叔这几年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没几年活头了小解啊,你就当陪陪叔叔,也给自己放个假吧。你回来看看叔叔吧。”
解凛最听不了的就是他这么说话。
是以年底,终于还是买了回国的机票,结束了又一年的漂泊生活,重新踏上故土。
周遭是久违的乡音。
面前是亲切的中国面孔。
他的心已很久没有这样久违的、简单的快乐过。甚至刻意放慢脚步,就这样慢吞吞地。拎着行李往外走。
只可惜还没走到门口,却又接到公司里生活助理的电话。
“解总,你已经出机场了吗这这、这边有个急事。”
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不过也不意外。
毕竟他公司里请的人,除了那些专业的经理人外,大多不是退伍兵,就是一些身体上有残疾所以工作不便的人反正医用器械这一行,也不需要他们有多么强大的表达能力或令人瞩目的工作效率,只要能够完成基础的工作就行。
这个新来的助理也是个年轻的退伍军人,才二十五岁,学历不高,平时就负责照顾照顾老迟,陪着去做做透析,顺带帮他看着点“家里事”之类的。
工作任务不重,因此一般都不会主动来打电话烦他。
所以倒推过来。
能打电话来烦他,估计就是真出事了。
“怎么了”
解凛听出对面的弦外之音,语气亦随即变得严肃“我现在在机场外面,你说。”
闻言,对面的话瞬间如倒豆子一般往外倒。
“是这样的,就、老街,您年前不是说等开发完之后要买一块地吗就是大公寓楼对面,迟叔以前开诊所那一片。本来张经理已经安排好了,迟叔也去看过了,说等房子建好之后,陆陆续续准备可以把以前的一些家具弄进去了。”
“结果这几天,工人在那边连着丢了两次东西,好像把迟叔很宝贝的一个盒子也弄丢了。迟叔最近透析情况本来就不好,这下气得进了医院”
解凛的脸色一变。
拖着行李拉杆的手骤然攥紧。
“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还在做检查,去年迟叔老念叨着不乐意做体检,一直拖着,这次一查,好像是查出来不少问题我也是刚接到医院电话,本来下班了在家的,现、现在也在去医院的路上还有那个贼也”
“我现在过去。”
“那、那个贼”。
“报警处理。”
话毕。
解凛不愿再多说。
当即在机场门口拦下一辆的士,赶去了市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