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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第53章

    解凛在医院陪护了老迟一夜。

    直等到人脱离危险,清早时苏醒过来,他心头的大石这才稍落下。

    只可惜许久未见,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

    他紧接着便又被老迟“赶”着回去休息说是这边有护工和助理看着就好,让他赶紧回去。该倒时差倒时差,该补觉补觉。

    “我这好着呢。”

    病床上,老迟说话全是气声。

    却仍是固执地冲他摆手,“你累了一天、去睡觉,你看看你,这眼圈”

    诚然,老父亲这几年实在苍老不少,从前精神利索的样子一去不复返,头发里的白色已彻底遮住乌青,唯有啰嗦唠叨的本性却不变。

    解凛看得不忍,只能先答应下来。

    然而等走出医院,一看旁边助理掩不住的满面愁容,便知眼下还有个烫手山芋需要处理。

    “贼呢”

    他于是干脆开门见山问“报警了吗人现在在哪,昨晚看你的电话没停过。”

    “这个、这个。”

    人高马大的男助理闻言,却只为难地挠挠头。

    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半天自家老板的脸色,察觉对方似乎没有发火的前兆,这才低声答道“给人跑了。”

    气氛沉寂了几秒钟。

    解凛问他“什么叫跑了。”

    “她、那一个女生嘛,我们请的搬家工人里头也有女的,看她挺可怜的,瘦巴巴的,问什么也不说话,怀疑她是被家人打了赶出来,精神不正常什么的。就带着去吃了碗面,心说本来人也没偷什么贵重东西,就拿了个盒子”

    “然后”

    “然后,吃完面她们去上了个厕所出来,人就跑了。不晓得去哪里了,只能先联系岸边的商场调监控,”助理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小,“只不过都是昨晚的事了,现在商场还没开门。解总,可能得等到十点多、再看有没有消息了。”

    意思是这一晚上电话没停过,但接的都是“报忧电话”。

    解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又问“那盒子呢”

    刚才在病房里,他没具体问老迟那到底是个装什么的盒子,就是怕刺激到老人家。不过从反应来看,估计也只有可能是迟雪的东西了只要盒子能找到,一个小姑娘家,贼不贼的,他也懒得继续追究。

    结果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盒子、说是那姑娘一直抱着不撒手,”助理边说,脑袋已快钻进地缝里,“他们那几个做事的人心软,跟我说人可能是吓坏了,得找个东西抱着,不然就哭叫的,就让她抱着了。结果人一跑跑了,就把盒子也给带走了。”

    翻译过来说,也就是人和盒子一个都没捞着。

    解凛默然片刻。

    当下让原本来接他回望天苑的司机原路返回,把助理留下陪老迟,自己随即打车去了趟老街

    但说是老街。

    如今其实也该叫“新区”了。

    解凛已许久没有踏足这里,眼见得记忆中的破旧街区焕然一新,商贸大厦高耸入云,几座小型商城,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中

    心喷泉广场。周边穿行的人群,也多从过去那些不着调的社会青年,变成了西装革履往来匆匆的各色白领。

    换了谁来看,似乎都实在很难将眼前的场景,和以前那满地碎石、残砖破瓦,晚上九点就家家闭户的街道联想到一起。

    他过去住的那间公寓早早拆了,重建了一栋高层商品楼。

    对面那块地则在年前被他拿下,因房子还没装修好,此时仍拿围栏撑着遮布、没有露出全貌。和旁边的高楼比起来倒显得寒碜也不知道是怎么给贼看中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

    紧接着在电话里向助理要来了那家面馆的地址。

    面前的几间商城里,肉眼可见,这家小面馆所在的商城属规模最小那一类。

    面馆亦开在租价较低的地下一层,店面不大,拢共不过四张桌子。

    他装作客人和店主搭话。

    一碗面下肚,果然打听到附近还有一扇逃生专用的侧门,推开便可直达商场后巷。

    “要说那姑娘我还有印象呢。”

    而店主也是个热心人。

    听他说完来意,杵着下巴冥思苦想好半天。

    最后又连说带比划地补充道“看起来年纪不大,样子也还清秀吧。但可怜兮兮的感觉神经也不太清醒哦。我瞧她鞋破了、头发也打结了,披头散发的像个乞丐似的,估计好几天都没洗过澡差点还和我老婆报警说是不是被拐了呢。”

    “后来带她来吃饭的人一直解释,我们才说算了,大家都是打工的,也不容易话说你是来找她吗家里人啊”

    解凛听他像是同情心泛滥,当然也不好直说自己其实是来抓贼。

    只能含糊其辞说了句“算是吧”,便起身结账离开。

    推开防火门,便见后巷亦有两条路一条通居民楼,地砖略破且渗水;一条通大路,地势稍高些想来没太受到前两天大雨的影响,虽没有地砖,但土已干透。

    联想起店主说女生“鞋子也破”,他随即便往大路上走。

    这么一穿过来,竟又横岔到了过去老区的酒吧街。

    只不过如今酒吧少了,倒多了不少网红景点和美食店铺,眼下快到中午,更是香味一阵接着一阵。而他出来的这个街口,又正好是一家火锅串串店。

    冬天生意好,就连临街的露天座位上,也坐着不少恩爱约会的小情侣。

    他四下环顾一圈。

    看屋顶,没有找到很明显的监控。

    倒是有个正在和女伴吃饭的少年和他不巧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突然吓得一哆嗦。

    “”

    认识的人吗

    解凛在记忆库里短暂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相对应的人脸。

    遂径直离开。

    逐渐便走到了街道中心区域,开始推测可能的路线。

    正沉思着。

    “大、大哥”

    肩膀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小屁孩来得仓促,行迹也过于鬼祟,他差点下意识给人一个过肩摔。

    还好那人似乎早有准备,在他回身瞬间连连摆手,又指向自己的脸,“那个,你不认识我了吧但我

    们以前见过的,在臭老在,在七叔的那个诊所。我还被你揍过呢。”

    被他揍过的人多了去了。

    解凛还在给人对号入座,少年已自行啰啰嗦嗦解释起来“我那时候还在读初中,就,不怎么学好,经常跟着大点的大哥什么的在附近惹事。那天还趁着停电去撬诊所的门了,结果七叔不在,就他女儿在”

    后面的事,不用他再说,解凛已依稀想起来。

    只是仍然惊讶于过去那些机车少年的其中之一,如今会专程跑过来向他打招呼。

    似乎还隐隐有表达感谢的意思。

    “那个,当时还小不懂事,到处混来着结果那段时间被打了一顿,收拾坏了,又怕碰到你再被揍,只能干脆在家读书。读着读着,莫名其妙,还竟然考上高中了,嘿、嘿嘿。”

    少年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后面就到一中念书,考了大学我以前从来想都不敢想自己会考大学的,大一放寒假,回来和女朋友来怀旧,没想到还真的碰到大哥你了。”

    当年的不良少年也已经长大。

    看来,以后是不太需要思考“吃牢饭”的问题了。

    解凛看着他,沉默片刻,突然失笑。

    又问“那你现在多大”

    “十、十九。”

    少年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补充道“五年了嘛当时不懂事,现在十九了。”

    话音未落。

    他的小女朋友亦后脚追上来。

    脸红红地看了一眼解凛,又作势在背后狠拧了他一把,“你账都没结跑什么呀”

    “我出来找人你不是没吃完吗”

    “就你话多我、我明明吃得就那么一点点。”

    “你明明吃了”

    “没有就是没有闭嘴闭嘴闭嘴”

    男孩一脸莫名所以。

    女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羞得满脸通红,快要滴血。

    而解凛久久无言。

    沉默看着眼前的这对小情侣,忽然有些晃神似乎在他和迟雪最好的那段青春里,总是充斥着错过,遗憾,等待和等不到。他们还没有能来得及,有过如此温馨可爱的回忆,就不知不觉被推着长大。

    长成了沉默而懂得容忍的大人。

    迟雪。

    迟雪

    他的心忽然难过起来。

    是没来由地难过,仅仅因为在这样普通的日子里,他想起她。

    面前的女孩却突然抬头看向天空。

    伸手一抓。

    “呀”

    她说“下雪子了。”

    细细碎碎的雪沫融在雨里,是南方入冬的雪。

    男孩下意识抬起手遮住女孩头顶、怕她淋雨感冒,又连忙问解凛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吃个饭,顺便躲躲雨。

    “不了。”

    但解凛拒绝“我在找人。”

    话说出口才觉得怅然若失。

    在国外还是国内。

    似乎他都逃不脱找人的宿命。

    他说完转身要走,没成想那对情侣却依旧热心地追上来

    ,冒着雨问他要找什么人,长什么样,要不要帮忙云云。

    他禁不住这热情,只得简单说了几句特征,女孩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却似恍然大悟,“啊那我有印象”

    她说。

    “大冬天那个女生就穿了一个好薄的开衫,鞋子还开线了,看着都冻脚趾,我一眼就看到她了,我还说她怎么孤零零一个人抱着个盒子”

    盒子。

    解凛眼神一动,问她有没有看到那个女生往哪走。

    而女孩思忖片刻,手指随即指向向对面马路右侧。

    “那边”

    她笃定地说“我看到她往那走了”

    解凛告别了热情的情侣,让他们赶紧回去吃饭,自己又照着那女孩指的方向往前找。一路走过了诸如奶茶店、面包店等等会适合坐下休息闲聊的地方,都没见着想象中那个脏兮兮的人影。

    过程中他甚至问了路边的酒店担心那女生是不是精神不正常被人拐走,然而一家家问过去,也没有前台表示登记过类似的入住信息。

    直到问到最后一家咖啡馆。

    终于有了一丝曙光领班说确实碰到过一个衣衫单薄、抱着盒子的姑娘,还请她喝了一杯热水。

    “但她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哦,我让她坐她也不坐,”领班说,“后来我说给她打电话找家人,结果不说还好,我一提打电话,她嗖一下就跑了,拉都拉不住。”

    “那她往哪跑了”

    解凛问。

    “前面红绿灯,应该、应该是右转。”

    领班说。

    这么算下来,七弯八绕,离着最那间面馆,他已足足走出几公里。

    但解凛始终算是个有耐心的人。

    既然决定了要找,哪怕眼皮打架、身体累得马上就要睡着,他也坚持要做完这件事。于是仍然冒着雨夹雪天气、淋雨感冒的危险,按照好心人的指路方向往前走。

    过马路,右转。

    走不远就是一间便利店。

    他忽然停下脚步。

    看着眼熟的灯牌和店门口的长椅,亦不禁一怔。

    此时已有不少人在檐下躲雨。

    便利店里热闹得很,长椅上亦坐满了人男孩女孩,或年轻白领。

    手里不是捧着热腾腾的关东煮就是熟食便当,看手机,或三两聚成一堆,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

    他站在那。

    意识却恍惚回到许多年前的夜。

    长椅上,他和她肩靠着肩,他递给她薄荷糖,低声说“其实你就是他吊着的那一口气。”

    他还记得那天她侧过头来看他的眼神。

    含着泪的眼神,有将落未落的晶莹。

    因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无意义的活。

    至少你让他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多么冠冕堂皇的安慰啊。

    但如果那时的他知道,说出那句话,之后付出的代价,会是一千八百个无眠的寻找的夜;如果他知道,自己教给她的道理,会让她在之后同样做出了付出和牺牲的选择。

    解凛想。

    那个时候至少

    不该这样说的。

    他明明更应该告诉她。

    无论什么时候,“正因为你是他吊着的那一口气,所以,请千万珍重自己啊。”

    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说呢

    雨逐渐下得越来越大。

    雨点夹着雪子,打在脸上,刺痛的疼。

    而他站在店外,光是看着那长椅已看了许久直到助理的电话再度打来,惊醒他怔然的迷梦,他这才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进便利店里,买了杯热咖啡,又如“惯例”要了一包薄荷糖。

    “解总。”

    而电话里的声音不出所料,显得相当不好意思,“那个,我、我让人调了监控了。”

    “嗯。”

    他一边听电话一边结账。

    仍然是习惯性的只付现金,接着把找来的零钱随手放进了旁边的公益捐款箱里。

    “不过,监控好像没有拍到那个女生后面去了哪里,只拍到她从救生通道离开了商场”

    “嗯。”

    他接过了店员递来的热咖啡。

    而店员亦礼貌地抬手示意他,身后靠窗的高脚凳还有空位。

    “啊不过”

    店员说完又有些后悔,低声道“请你等一下。”

    接着便绕出收银台。

    解凛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她正半蹲下身,低声“劝退”那个坐在地上,低头抱着铁盒的“女乞丐”。

    是了。

    女乞丐。

    他看着对方怯生生抬起头、露出的小半张脸,左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愣愣低头看,发觉自己几乎要洒落整杯咖啡,只能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全放在收银台。

    然而他的身体仍然在发抖。

    好似是迟来的感冒。

    他无法控制这种颤抖,眼前一阵眩晕。

    “你不能再在这边了,这里有客人了。”

    而店员依然在劝着“或者你去后面那里也能吹到一点空调的,但你在这边肯定影响别的客人坐了,等下人家坐你旁边会要投诉的,麻烦你先生”

    店员一脸愕然地被挤开。

    侧过头去,只眼见得一双颤抖的手扶住了那女乞丐的肩膀。

    他的左手抖得几乎无法自控。

    却像是怕碰碎她,紧握住她肩膀又不可置信地松开,只虚虚地附在肩上。

    而女人怀里抱着铁盒,却似乎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任他扶也好握也罢,眼神只痴痴地盯着地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脏得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开衫敞开着,里头一件薄毛衣,靠近腰的地方破了个洞。

    鞋子开了线,也不知走了多久走成这样,右脚甚至有两只脚趾露在外头。

    她只抱着那只铁盒不放。

    许久,有些呆滞地抬起头,看向眼前两眼通红的男人。

    打结的头发遮蔽了她的视线。

    仿若从乌黑的阴云下探出一双亮晶晶的眼。

    他颤抖的手拨开她的头发。

    他喊她“迟、雪,迟雪。”

    是破碎而不成调的声音。

    似乎快要哭了她大概觉得这个腔调配上表情都有些好笑。

    于是脏兮兮的手捂住嘴,她吃吃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40621:56:522022040722:2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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