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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章 信物(一更)
    再转两条街便要到国公府了, 怎么偏偏这时候回去?

    太阳已经西沉,不远处的暮鼓声也已经敲响。

    车夫勒了马,提醒道“陆娘子, 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会儿折回去待会回来的时候恐怕会错过宵禁,到时候万一被堵在外面可就麻烦了。”

    暮鼓声声逼人,雪衣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

    但人海茫茫,这个人偏偏撞到了她的马车上。

    冥冥之中,仿佛连上苍也在给她机会似的。

    雪衣想了想,还是狠不下心, 仍是吩咐道“你动作快些, 想必还来得及。”

    车夫无奈,只得又赶着马车调了头。

    她这里突然掉头, 郑琇莹远远地看着, 也停下了马车,差人来问缘由。

    雪衣推脱是方才在人群里掉了东西, 想要折回去找。

    郑琇莹见她身无分文,若是想救, 刚才便出手了。而且已经走出这么远了, 现在即便折回去,长安这么大,也不可能找到人, 于是没多说什么,任由她去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 她也同车夫一样劝道“这长安不比江左, 夜晚宵禁, 规矩极重。宵禁之后你若是还在街上走动, 恐怕会被羽林卫抓起来。你快去快回,莫要惹出麻烦。”

    “我明白的,一找到东西我便立即往回赶。”雪衣连声点头,郑琇莹这才放了她回去。

    雪衣不知,宵禁虽严,但对着博陵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也只是动动嘴皮的事。

    郑琇莹出来前,三夫人便给了她通行的令牌,以防她回来的晚,路上不便通行。

    但郑琇莹握着手中的令牌,却并没给陆雪衣,只是对车夫淡淡地道“起行吧。”

    鼓声催人,街市的人流和马车皆是朝着城里赶,鲜少有往外去的。

    马车又掉头往回折返,一路上逆着人流,格外不便。

    等雪衣循迹再返回那条街的时候,街市上已经空了大半,彪形大汉和那个受伤的男子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过那大汉既然能一眼认出博陵崔氏的印记,料想也是个经常在长安混迹的,雪衣便瞧了瞧对面的酒家,仔细询问了一番。

    “下午那个?你说胡三啊。”老板很快便想起来了,“他是在西市贩骡马,走西域的胡商,近来又贩起奴来了,你若想找,不妨去西市找找,他常在那儿卖奴隶。”

    原来是个胡商。

    近来长安世家流行用昆仑奴,不过那个人明明是个汉人,怎会流落到如此地步?

    雪衣暂且搁下了疑问,谢过了老板,转而又朝西市走去。

    一连走了两条街,都没看到那人。

    晴方有些急了“娘子,时候真不早了,若是外宿一晚,恐怕会对您声名有损。”

    更别提二夫人那边,这趟娘子出门还是因着祭拜母亲有正当理由,无故滞留在外,以二夫人好脸面的性子回去后还不知要怎么数落她们娘子。

    “再找找吧。”雪衣没回头,仍是四下逡巡着。

    等转到第三条街的时候,远远的,她便听到了一声鞭子扬起划破风声的猎猎响动。

    紧跟着便是一声闷哼。

    “跑?”

    又传来大汉的咒骂声“我从黄沙里把你挖出来,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懂不懂?下次再敢跑,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话音毕落,又是一鞭子落下,抽的皮肉剥开的声音,听得人心惊。

    另一人劝道“你这么打他,万一打死了谁来给我们算账?教训教训就得了,反正他都失忆了,就是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我呸!一个跛脚的废人,就算跑回家你以为你家里人还会要你吗?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只要你帮忙做好账,爷保证给你留口饭吃。”

    那大汉恶狠狠地道,扬起鞭子又要甩下去。

    那鞭子已经高高的扬起,趴在地上的人也下意识闭了眼,正要落下去的时候,雪衣忍不住推开了门“住手!”

    “哟,这不是下午那个小娘子嘛,怎么,竟有闲心找到这里来了?您脚下可当心,咱们这里是下等人住的地方,莫污了您的脚。”胡三捻了捻胡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雪衣并不理会他的挖苦,只看向那蜷在地上的人“你可好?”

    那男子满脸血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方才的那个小娘子。

    “是你啊……”他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字,灰败的眼神透出了一丝光亮。

    雪衣看他实在可怜,捏了捏帕子对胡三道“这个人我要了,你开个价。”

    “要他干嘛,一个跛子中什么用,我这里还有几个上好的,小娘子不妨去看看?”胡三勾着唇。

    “不必了,就他吧。”雪衣没解释,“不是说二十贯?我出。”

    雪衣方才听到胡三的声音之后,便先去把崔珩给她的玉给当了。

    那么好的玉,且上面还刻着博陵崔氏的印记,即便是黑市,一开始这当铺的老板也根本不敢收。

    只不过她样貌实在出众,看着不像是偷盗来的,且要的价着实不算贵,那老板才大着胆子收了下来,当了一百金。

    “二十贯?”胡□□悔了,琢磨着道,“我刚才不过是气话,并没真想把他卖了,这人是我从西域一路带回的,多少也有点情义,哪能这么轻易就卖了,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三十贯。”雪衣听出了他是故意要价,根本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

    “你别看他是个跛子,他洗洗干净,样貌实则并不丑,而且还识文断字的,三十贯可不好买。”胡三又踢了一脚那趴在地上的人,“背两句之乎者也来听听,你往常不是满口都是这些?”

    一脚踢过去,那原本趴着的人抽搐了一下,嘴角又流出一丝血来。

    “行了,别打他了。”雪衣抿着唇,“四十贯,爱要不要。”

    她说完,直接把钱丢在了地上,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嗬,四十贯,这小娘子当真是心软,人傻钱多。

    胡三嗤笑,又细细看了一眼,发现这小娘子虽戴着幂篱,但身段玲珑有致,伸出来的一双手更是白腻如雪,看不见一点儿瑕疵。

    幂篱后面的那张脸若隐若现,更是美貌惊人。

    这样的尤物,若是流到黑市上,怕是能拍出上千两的高价。

    “行吧,算你走运。”胡三捡了钱,又盯着雪衣琢磨道,“小娘子需要我派人帮你送一送吗?”

    雪衣冷着脸推脱“不必了。”

    得,还是个冷美人。

    更招人喜欢了啊。

    胡三蠢蠢欲动,但这位方才是从博陵崔氏的马车上下来的,口音又细细绵绵的像是吴地的,料想是个前来做客的表姑娘。

    世家大族的腌臜事儿数不胜数,这样的美人,这样窈窕的身段,说不准早已成了府内的哪位公子的房里人。

    胡三可得罪不起崔氏,只得按捺住了心思“那小娘子慢走。”

    “身契。”雪衣仍是冷冷地道,“给我。”

    这小娘子还知道要身契,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懂。

    胡三又把身契交给了她“小娘子拿好。”

    雪衣接了过来,仔细看看了,只见上面写着“王景”两个字。

    原来这男子叫王景。

    雪衣收好了身契,带着人上了马车。

    那男子一开始被打的昏厥了过去,迷迷糊糊的,隐约只知道自己又被转手了。

    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之后,他慢慢睁开眼,当看到那顶上崔氏的鹰隼印记时,瞳孔放大,慢慢又敛了回,撑着手臂竭力要下去。

    “你还伤着,不能动。”雪衣摁住了他,“为何不跟我走,方才不是你求的我吗?”

    她不解。

    崔璟逃出来的时候,的确是求了她,可他那时没看见崔氏的马车,只以为是个普通的贵女。

    没想到竟是撞到了自家的马车。

    如今既知道了,他是不想回去的。

    崔璟仰着头,目光无神。

    就像胡三说的那样,他跛了脚,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当初领兵与乌剌作战时,他中了埋伏,部下全都战死。

    是因为副将趁着他受伤昏迷,换了他的衣服顶替了他,他才逃过一劫,但副将却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后来父亲知晓他兵败,突发心疾逝世。

    父亲那时定然对他极其失望吧?

    他没能证明自己,反倒拖累了父亲,拖累了部下,他就是个废人,哪还有脸再回来?

    崔璟现在一想起,心口还是疼的厉害。

    还有郑琇莹,崔璟原本是打算建功立业之后去迎娶她的,可她原本就不属意自己,现在恐怕更不情愿了。

    他也不想再让她伤心,所以在街市上的时候,明明看见了郑琇莹,明明三年的思念堆积如潮涌,他一个字都没开口,硬是装作不认识移开了眼神。

    就这样吧,他早就该死了,这三年的行尸走肉他已经变得像一团腐肉,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了。

    “你怎么了?”雪衣看到他闭上了眼,略微有些担心。

    思绪退潮,崔璟再睁眼,才干涩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崔氏二夫人的侄女,姓陆。”雪衣简短的解释道。

    原来二婶的侄女,怪不得他没见过她,倒是个好心的。

    “多谢你搭救,只是我跛了脚,恐怕不能为娘子做什么。”崔璟一边咳着,一边抱歉。

    “我也没想你做什么。”雪衣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虽救了你,但我自己也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恐怕不能将你带回去。”

    “你可有家人?不如,我将你送回去吧。”雪衣问道。

    崔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好吧。”想了想,雪衣又开口“既没有,你若是愿意,我便将你放在医馆里养伤,等你病愈后自行寻个去处,不知你是否愿意?”

    “医馆?”崔璟愣住。

    “嗯。”雪衣沉思了许久,似乎只有这么个办法了,又把身契也给了他,细细叮嘱道,“这是你的身契,你拿好,我赎了你,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不再是奴了。听说你还识文断字,等养好了伤,长安那么大,铺面如此多,你去做个账房想必也能活下去。”

    一张困了他三年的身契被递了过来,崔璟蜷了蜷手指,迟迟没去接。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陆娘子为何待我这般好?”

    这人一看便是受了极多的苦,旁人对他施善心,他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先问自己配不配。

    “拿着吧。”雪衣把身契塞到了他手里,微微有些酸涩。

    被摧残了三年,这还是崔璟头一回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善心。

    崔璟捏着那身契,慢慢垂下了头“谢过陆娘子大恩,王景铭记于心,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小娘子只管提,在下赴汤蹈火,一定在所不辞。”

    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民,雪衣哪里指望他回报什么,只随口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挂念。医馆到了,我扶你下去。”

    崔璟欲言又止,可他现在实在没勇气回去,于是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扶下去。

    “这位郎君身上皮肉伤倒是其次,养上半月便无事了,只是他心思郁结,积久成疾,内伤恐怕更严重一些。”大夫拉了雪衣到一旁道。

    “心思郁结?”雪衣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王景说话颇为文雅,听胡三说又是个识文断字的,恐怕是家道中落遭了什么意外。

    这种事便不是药物所能及的,只能盼他自己想开了。

    验了伤,时候着实不早了,雪衣尚且没开口,一旁的崔璟反倒催了她“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宵禁会戒严,陆娘子再不回去恐怕要被拦在外面了。”

    这长安的事,他一个从西域来的人倒知晓的清楚。

    雪衣微微有些疑惑,但天色确实暗了,她顾不得问,只能出去“那你且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把药费结了。”

    崔璟点头,催着她快走。

    雪衣这才上了马车。

    一出门,外面比她想的更晚,四百声暮鼓声已经快停歇了,街道上行人寥落。

    雪衣匆匆地让车夫往回赶,马蹄交错,跑的极快。

    但走到一大半的时候,鼓声还是停了,远远的,街道上有羽林卫拉了栅栏,门神一样守在前面。

    当看见了马车时,羽林卫厉声喝道“站住!已经宵禁了,来者何人,竟违反禁令?”

    街头街尾前后皆被围堵着,雪衣进退不得,只能隔着帘子解释道“我是崔氏的远亲,因故没赶回去,盼大人放过一回。”

    这博陵崔氏是长安的第一高门,时不时便有犯禁的人打着崔氏的名号相求。

    值守的羽林卫耳朵已经快听出茧子来了,不耐地道“你说你是崔氏的远亲,那你可有信物?”

    “没有。”雪衣抿了抿唇,诚实地道。

    “既没有,你还敢打着崔氏的名号?知错犯错,罪加一等。”那羽林卫扬鞭一抽,指着她的马车恶狠狠地道,“下来,跟我走一趟刑狱司。”

    怎么还要去刑狱司?

    雪衣着急,轻声解释道“大人,我当真是崔氏的远亲,我姑母是崔氏的二夫人……”

    “下来!”羽林卫根本不信。

    雪衣浑身一抖,听闻这些羽林卫折磨的人手段层出不穷,晴方也从未见过这阵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两人正瑟瑟发抖的时候,不远处忽又驶了一辆马车,正大光明地穿行着,一众羽林卫不但没拦,反而主动让开。

    “我不行,那辆车为何可以走?”雪衣看了一眼,大着胆子问道。

    “那位啊。”羽林卫嗤了一声,“那就是你攀附的崔氏的二公子,你既说你是崔氏的人,怎的连他也不认识?”

    原来是二表哥,雪衣立马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轻轻叫了一声“二表哥!”

    羽林卫仍是嗤笑,抱着臂倒想看看她能僵持到几时。

    可这轻飘飘的一声传出去,那前面的马车竟真的慢了下来。

    羽林卫脸色微变,抱着的手臂慢慢松开。

    雪衣见状,又叫了一声“二表哥,是我啊!”

    她一喊,那马车竟真的停下了。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片刻,里面传来了淡漠的一声“怎么回事?”

    雪衣连忙提着裙摆下去,小跑到他车边“二表哥,我回来晚了,被困在了路上。”

    那羽林卫没想到他们真的认识,也低着头连声道歉,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我等绝不是故意要拦这位娘子,实在是她没拿出信物,这才惹了误会,大人见谅。”

    崔珩修长的手随意搭在了窗上,当听到信物时,眉头一点点皱下去,看了雪衣一眼“怎么没有信物,我不是给了你玉佩?”

    什么玉佩?

    难道是他昨晚塞给她的那个吗?

    雪衣愣住,实在没想到二表哥随手给她的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怎么不说话?”崔珩凛着眉眼,“拿出来给他看看。”

    那玉佩已经被她典卖了,怎么拿啊……

    雪衣咬着唇,脸颊发烫,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