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特别要紧的事,飞舟速度并不快。
薄言随着谢灵均回到罗浮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与逐浪城的山地不同,罗浮城落在一片平原之上,城门街道都是四四方方的。
谢家在城内西北角,一处闲云飘荡绿荫成林的地方,背靠着一片山地,风水灵气都很好。
“青城山是谢家的私产,你别看它小,但却引自另一处,进了山可是另有乾坤,谢家驭兽为道,平时那些妖妖兽兽多养在里头,金贵的还不少,你自带血脉压制,没事儿少往山里跑”
一进城谢灵均就给薄言介绍起了城中的风物,说完风物又说起了人情,“老实说,谢家人都还挺好相处,你是我带回来的,他们定然会给你几分面子,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我暂时还没打算离开谢家,你别给我捅了娄子”
在回来之前,这些话薄言大都听过,现在他是连谢家几口人,谁人院里有几棵树都一清二楚,俨然一副长住的样子。
薄言“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没事我也不会乱走,等你和谢钟离问清楚,也就走了不会久待。”
谢灵均“这不是住多久的问题,我既然把你带来我的地盘,总得告诉你什么情况”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
谢府门口一位正准备出门的管事一眼认出谢灵均,远远便招手大喊,“大公子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手舞足蹈的,一派欣喜若狂。
谢灵均瞟了眼薄言,脸上有些尴尬,等近了便对那管事有些沉脸,“我不过出门几日,何故如此不知礼数”
还没进门,就恢复了谢家嫡长的端方做派。
那管事闻言扫了一眼薄言,当即反应过来与两人行礼。
待得应了才解释方才的原因,“大公子久未归家,谢福这才有些激动。”
以前谢灵均出门的时候也不少,却没见他这样的,当即眯了眼问道“看你急匆匆的是要出去做什么”
谢福似乎就等着他这话,“族里一年一度的小考在即,如今族中却无人主持大局,有不少公子还未曾来登记,我这正是要出去寻呢。”
谢灵均疑惑,“大翁主不在吗”
谢福“大公子有所不知,大翁主早些时日与驭兽宗的那位交手,魂兽受了些伤,这会儿正在闭关修养。”
谢灵均“那其他长辈呢”
谢福面露尴尬,“听闻东川街新开了一家灵宠店,推出不少从未见过的新品种,其他几位翁主已经多日未曾回府了。”
谢灵均蹙眉,“家里各种妖兽还少吗跟没见过似的赶紧都叫回来。”
谢福立刻道“那不一样的,那可太不一样了,就说虎斑猫和豆豆蛇这两种都够舔不是,够摸不是,够看很久了,看起来可可爱爱温温柔柔,咬起人来那真是一点不含糊每天还限时限量开放,简直人山人海”
说着说着,谢福的话音渐渐消失了。
盖因谢灵均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看样子,你也去过不少回了”
谢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也是听人说的”
话没说完,“啪嗒”一声,他袖子里掉出来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是颗小儿拳头大小的青豆,但很快那颗豆子就动了,分散开来拉成了一条盘踞的小蛇,说是蛇却长得一点也不凶,鳃肉鼓嘟嘟的,粉色的小舌时不时“嘶”两声,虽然浑身光滑,从头到尾却钝钝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谢福眼疾手快捞了回去,但谢灵均和薄言都看见了。
薄言是含着笑,谢灵均则是好奇,“这就是豆豆蛇吧你还说你没去过”
谢福低着头不敢看他。
谢灵均也没有为难他,冷嗤一声,“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德性,你去吧,天黑之前那群臭小子若还不回来,你再来找我。”
谢福连连点头,“是是是”
说罢,呲溜就跑了。
豆豆蛇还真是颗豆子啊
啊啊啊鳞甲动物爱好者狂喜
有点意外,谢家身为叫得上号的世家,我还以为会很正经呢,结果就这
一个个的妖兽控
你们想想谢钟离那个不着调的样子,一切也就情有可原了。
老薄看着好像一点不惊讶,很熟悉的样子啊
让我摸快让我摸摸
别被可爱的外表给骗了,没听见吃人呢
谢灵均收回视线,和薄言无奈对视了一眼,“你不要见怪,他们修的这一道,对这些东西难免痴迷些。”
薄言好笑,“说得好像你不修驭兽道”
谢灵均摇摇头,“我那是闹着玩儿,仅有的伴生兽也是当初为了瞒过去随便找的,出海之前死了,一直到现在没有时间去找新的,主要还是阵法了。”
两人边说边进门。
一路遇见不少各处的管事,有管事听闻薄言是谢灵均的客人,立刻就要去收拾院子。
谢灵均拒绝了,径直带去了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多得是房间,无须住在其他的地方,只是刚进门没多久,就有人来请谢灵均去主事。
没有长辈在,家里的庶务就只能是谢灵均这个嫡长处理。
谢灵均这一去,就到了晚上才回来。
薄言正在院子里下棋,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下一瞬便闻到一股子奇怪的味道,酒气夹杂着脂粉味。
那味道并不好闻,薄言脸色算不得好,“你出去了”
谢灵均看见他一愣,“是啊,下午的时候出去一趟。”
他边说边靠近,见薄言皱着脸表情奇怪,才反应过来闻了闻自己,“咦”
赶紧清理干净。
谢灵均“你别误会,我不是玩,是去找那帮臭小子。”
愤愤然坐下,端过桌上的灵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简直气死我了那帮臭小子,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竟然去摘月楼鬼混,真是欠教训你都不知道短短一个月他们花了多少灵石”
薄言看了他一眼。
谢灵均微瑟改口,“我不是心疼灵石,我是说这个钱就不该花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花天酒地,胆子还小,一路拖着我的裤腿回来叫我保密,哼,这时候倒知道怕了花钱的时候干什么去了竟然还赊下这么大一笔账”
他越说越气,狠狠拍了把桌面。
薄言安安静静落子,“所以最后如何解决”
谢灵均顿了顿,恨铁不成钢,“我暂时给垫了,回来就叫人扭他们去祠堂跪着,跪到反省为止。”
丝毫不提揭发的事。
薄言点点头,赞赏一般,“幼弟事,兄长服其劳,你这个长兄做得不错。”
别人不知道谢灵均是假的,他还不知道吗谢灵均听了只觉得他在揶揄,一脸无语。
这话不知提醒谢灵均什么,他眼神一亮,“那个,我供你吃供你喝,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薄言没有抬头,“你想说什么”
谢灵均“今天在门口你也听见了,马上就是族里的小考,但家里没有主事的人,我恰巧回来这事儿不就落在我头上了吗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这话要放在以前,谢灵均是说不出口的,但如今两人已然熟稔不少,谢灵均便“斗胆”了。
薄言抬头,打量了他一会儿,“我选择付钱。”
谢灵均立刻道“都是一家人谈什么钱啊伤感情只要你答应在小考上帮我考校考校族里的小辈,我就感激万分了你说呢”
薄言沉默片刻,“怎么考校”
谢灵均“很简单的,就是斗兽,谢家老传统了,一般都是由族里的长辈来,谢钟离不在就是其他翁主,既是点拨也是敲打。”
顿了顿,谢灵均有些心虚,“你也知道,如今长辈们都不在,我光杆司令一个,压根没有伴生兽,断然是考校不来的”
薄言拈着棋子转了转,“我一个外人,以什么身份替你考校呢”
谢灵均咽了咽,不敢看他,“懂得都懂,现在不懂到时候你就懂了。”
薄言收回视线,一口拒绝,“自己想办法。”
谢灵均皱脸,含怨盯了薄言良久,见他当真一点不为所动,忽然从凳子上起身,噗通跪在地板上。
薄言吓了一跳。
更吓人的,是谢灵均故作可怜的眼神,“幼弟事,兄长服其劳,你说的嘛阿兄。求你了阿兄,辛苦了阿兄。”
薄言顿时捏紧了手里的棋子,似笑非笑,“你胸口的剑,要不我给你拔了”
谢灵均下意识捂住胸口,动了动嘴,“我不信,你在说气话。”
狗男主你的骨气
男主不见了,只剩下狗了do
老薄想杀人
谢灵均求你了。
老薄用我的招数打败我
哈哈哈哈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想考校完全可以推了啊随便找个借口,我伴生兽伤了挂了之类的。
估计是想借老薄之手教训一下那群熊孩子吧
也可以是送他们一番机缘,妖兽常有龙不常有。
嗤,我看他就是自己懒得管,想看热闹。
不,是给老薄添堵。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妙啊。
我是老薄手里那颗棋子,现在已经裂开了
“叮咚”两声,薄言丢了手里的碎棋。
面无表情起身,然后回房。
谢灵均跟着转身,一路目送。
见他快要消失在门后,厚着脸皮道“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回答他的是“嘭”的一声。
谢灵均不以为意,倏然起身拍了拍膝盖,也回房了。
过了几日,关在祠堂的谢家小辈陆陆续续被放出来,被谢灵均压着准备小考。
“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这回我可是找了个好灵宠,你们有谁能摘下他身上一根毫毛,我就佩服。”
规训堂内,谢灵均坐在讲台之上,对着堂内数十个大小各异的弟弟妹妹们说话,“只要你们有一个人能做到,往后你们想去哪儿野我都不管,不仅替你们隐瞒,花的灵石还算在我头上。但要是你们全军覆没,往后就都收了心在家好好勤学苦练。”
众人纷纷探身。
“大兄此话当真”
“一根毫毛大兄你也太瞧不起我们了”
“就是斗兽台有禁制,不管你多高的修为,都要压得跟我们一样,除了大翁主,其他翁主都少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难不成大兄的伴生兽,比大翁主的红红还厉害”
“我不信。”
谢灵均没有废话,“你们就说答不答应。”
有人问“是什么妖兽呢”
谢灵均“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
众人各自交换了眼神,有胆大的举手,“大兄说话算话”
谢灵均冷笑,“你们才要说话算话。”
臭小子,等着吃瘪吧。
小考当日,青城山下的一片清湖。
一大早,谢灵均并数十位谢家子弟便到了。
照例宣读小考规则之后,众人在岸边次第就座。
不过一会儿,湖中便冒起了水泡,升上一个石台,石台面积不大,周围并无围栏,堪堪高于水面。这便是今日的斗兽台了。
“大兄,小考就要开始了,你的伴生兽呢”一位肩上坐着只小白虎的少年问。
“我的阿月已经饥渴难耐,快放马过来吧”说这话的是个包子脸的少女,她腕上缠着一只绿眼的千足虫。
谢灵均看着水面,“在水里,三弟,从你开始。”
谢灵均下手的青年闻言,飞身便落在了石台上,警惕看着四周。
众人也眼巴巴地看着,却良久不见水里有什么动静。
“大兄,你该不会”
“噗,啪”
突如其来的破水声打断了质疑的声音,众人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台上的老三就被扇了回来。
没错,是扇。
因为老三正捂着脸,指着空荡荡的石台控诉,“大兄你的伴生兽欺人太甚他打我脸用尾巴打我脸”
谢灵均差点笑出声,但只能忍住,“三弟,你自己掉以轻心如何还怪旁人”
说罢指了指下一个,“老五”
一道身影,飞身而上,不过几息,便又飞身被打回来。
老五以和老三同样的姿势落地,瞪着石台一脸不可置信,“我都还没准备好”
谢灵均“真到了斗法的时候,谁管你准没准备好下一个。”
“噗,啪”
“下一个。”
“噗,啪”
“下一个。”
“嘶,我都没看见对方长什么样呢”
“恐怖如斯。”
循环往复,一连十几个都是如此。
谢灵均指指点点,“你看看你们,这点本事还有脸出去鬼混,活该。”
小考继续。
这次轮到那位臂上缠虫的少女。
与方才不同,她刚一站上石台,一只黑色的泥鳅便从水里蹦了上来。
大家惊呼
“哇居然是个泥鳅啊”
泥鳅动了动侧鳍,石台边的水眨眼沸腾起来,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少女的视线。
谢灵均在岸上提醒,“愣着做什么破瘴”
少女瞬间清醒,手上的结印随着千足虫一起打出,那迷雾便去了一半。
“哇阿姊好厉害”
“好奇怪,泥鳅这次为什么不打了”
“该不会因为阿姊是女孩子吧”
如此直到最后一个,场上拢共比了二十六场,其余的都是被一尾巴扇下来的。
“巧合吗挨打的都是前几天去摘月楼的兄长们”
谢灵均第一时间起身。
他拍了拍手,一脸轻松,“好了,今天的小考到此结束,你们输了,输了就得愿赌服输,从今往后谁要是还敢不完成学业便出去撒野,我定然如实禀告大翁主,绝不姑息。”
没明说是谁,但那几个被扇的小辈自觉臊得慌,纷纷上前与谢灵均告罪,承诺待大翁主出关后,第一时间去领罚。
谢灵均点头,这事儿才算是终于翻篇了。
回到院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桌上放着酒葫芦,似乎在喝酒,但纸笔也在,薄言正在写写画画。
“阿兄我就说找不到你,原来你已经自己回来了。”
薄言专心拨弄。
谢灵均觉得好奇,“干什么呢”
薄言“算账。”
谢灵均疑惑,“算账算什么账”
薄言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整”字,收了笔。
将纸张拿起来晾了晾,贴在谢灵均眼前,一口气道“我算了一下,十六记尾扇,替你教训不听话的族弟,二十六场比斗,替你指点剩余的弟妹,尾巴的使用费一次十万,指点的灵力损失费一次二十万,这便是六百八十万。另外,被叫成你的伴生兽二十六次,这对我的自尊造成严重的损伤,这还只是我听见的,其余的没算进来,算给你个折扣,额外只加二十万的精神损失费,如此一来总计七百万整。但鉴于我借住于此,便给你抹个零算是抵了吃住,你给七十万就好了。”
有抵有扣的,真行。
抹零还能这么抹呢长见识了。
系统,希望你们做活动的时候,也能跟我这么抹。
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真会算账还是真会算账啊
我好怕老薄最后来一句“现金还是刷卡”
哈哈哈有商场那味了。
弟弟的忙可以帮,但帮完之后该收的钱还是得收。
这就叫亲兄弟明算账
谢灵均盯着眼前的数额,半晌才眨眼,“不是吧,你可是我阿兄”
薄言打断,“打开门我是你阿兄,关起门你把这事儿忘了。”
谢灵均瞪眼,薄言不为所动。
直到眼睛干涩渐渐蔓上红丝,谢灵均才撇开视线,“啪”的一下将单子抢过来,三两下撕成碎片,然后一把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