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江淮独自一人引开暴民骑马逃跑后,衙门里的捕快们先追了上去,随即荣婳离开,李直等人也追上去帮忙。
因着有几个藏在暴民中的高手也抢了马,没跑多远,就追上了江淮,将他拦下后,就打在了一起。
随后暴民至,李直等人也至,一行五十多人,和四百多人开始了一场正面混战。
对方本以为,今晚就能解决江淮,但是他们全然没料到,江淮会有这么好的枪法,而且还会有除了捕快之外的这么一群高手帮忙,双方打得有来有回,难分伯仲。
即便他们占着人数优势,但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武力值,只会乱挥兵器的普通灾民,双方竟也就这么诡异的打成了平手。
江淮一行五十多人,且战且退,就这么边打边逃,足足僵持了将近四天的时间,众人皆已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且将近四天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双方的精力,也都消耗到了极点。
最后,江淮带人逃出了之前发现矿场的深山里。
他私心揣测,如果那些人和矿场中的人有关系,那么他们进了山,他们必定害怕矿场被发现,无论是担心他们被逼进去,还是被他们自己煽动的暴民发现,行动上多少都会有些束手束脚。
果然,进了山后,对方的追击明显缓了下来,众人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的瘫在林中,受了伤的人,玉骨正在紧急救治。
江淮用枪撑着自己,靠在一棵树后,闭目喘着气。
他的官帽早已在打斗中不知道丢去了何处,发髻也被削断,一头长发凌乱的垂着,身上的绯红色官袍,多少沾了些污渍和血迹,脸上在沙棘林中被化出的两道血痕,已经结了痂,但仍旧清晰可见,眼尾处还不知怎的被伤到,一片青紫。
他握枪的那只手,小臂至手背处被划了一道,玉骨已经给他做了处理,包着白纱,但仍可见外渗的血迹。
将近四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疲惫和饥渴,已在此时彻底将江淮席卷,他靠在树干上,头仰起来枕着,已觉自己似乎消耗到了尽头。
他睁开疲累的眼,看了眼周围,见众人也都半死不活的。
他再次闭目,心间是说不出的沉重,来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岐州凶险,千算万算的小心着,调查着,最后还是走到了这极为险峻的一步。
这一路来,若无荣婳和她带来的人几次三番的相助,他根本坚持不到现在,这四天也是大家齐心协力,方能坚持这么久。
但是京城的人要到,恐怕还得十几日,眼下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余下的十几日,他们这些人,恐怕根本撑不下去。
他不能拉着这么多条性命给他陪葬,左右京城的人快来了,就让他,成为岐州死在任上,最后的一位知州吧。
他不后悔科举入仕,唯独可惜这些年因着意见相左,没和母亲见几次面,还有荣婳遇到心动的人,还没开始,就已是结束。
玉骨给受伤的人处理完伤口,避开一众男子,找了棵矮树爬上去,坐在了树杈上,靠着休息。
江淮提了一口气,朝玉骨走去。
来到树下,江淮看向她“玉骨姑娘。”
玉骨见是江淮,正欲下来,却被江淮制止“不必动,你歇着便是,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玉骨闻言便没动,静静看着江淮。
江淮扫了眼周围,确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方对她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到了这种时候,我不能再拖着你们一起赴死。”
玉骨眉心微皱,似乎已经意识到江淮要做什么。与此同时,她也很佩服江淮,身为上位者,到了这种关头,他想着的还是保护其他人。
从这些日子的相处就可以看出来,玉骨是那种感情比较淡漠,同时又很理智的人,江淮便对她分析道“就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坚持不到朝廷来人,如果非要死的话,死一个和死一群,我会选择死一个,你明白吗”
玉骨眉眼低垂“明白。”
江淮轻轻一笑,玉骨果然看局势重过人情,说话毫不费力。他接着道“曼陀罗花粉在你身上,等一下等我信号,劳烦你引他们入幻,等我离开引开追兵后,你再带他们离开。”
“江大人是怕大家不肯走是吗”玉骨问道。
江淮点点头“只要我走了,你们就是安全的,短暂入幻也无妨。等你们出去后,将埋在知州衙门后院的那些卷宗和折子留底,秘密运出来藏好,等必要的时候,呈给圣上。”
玉骨心间叹息,江大人身上的某些特质,当真和荣家人很像。若是他能平安活下来,日后和小姐定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一对。
可惜若无小姐当日胡言乱语,就没有他们二人如今的缘分,可却也因此,江淮被外放岐州,二人的缘分又只能止步于此。为何看起来,会有种有缘无分的凉意。
玉骨眉心皱了皱,轻叹一声,方道“好。”
江淮谢过,正欲转身离去,却被玉骨叫住“江大人。”
江淮回头看向她,玉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道“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小姐的吗”
江淮闻言失笑,看了一眼树林外初秋碧蓝的天,说了句不那么沉重的“就说今生无缘报答,来世若再相见,小姐可还愿为在下一掷千金”
话说完,江淮自己都笑了,随后冲玉骨点一下头,道“就这样吧。”不想说的太过于煽情,以免给荣婳未来开始新的生活造成困扰。
江淮离去,玉骨看着他即便疲累至此,却依然挺直的腰背,未免为他们二人感到惋惜。
江大人值得,但他们小姐,却还未尝情滋味,在此处戛然而止,明天的初秋,小姐是否还会记得他。
但这世间的事,缘来缘去的,遗憾本就不值得遗憾,拥有也未必值得兴奋。玉骨收回目光,靠回了树杈上。
而荣婳,也终于带着粮食赶回了岐州主城。
一到荣家镖局,荣婳立马就安排人维持秩序,先将运来的粮食运进镖局中,让人看守,再让人在门外设立取粮点,按人头登记造册,以免一人多领,有人不够,同时安排人骑马巡城,奔走相告。
插着荣家旗帜的马匹,在主城西城道上奔驰而过,骑马人高声道“镇边候荣府放粮,所有人前往荣氏镖局领粮”
与此同时,主城东城道、北城道、南城道,皆有挂着荣氏旗帜的人骑马而过,同样高声厉喝“镇边候荣府放粮,所有人前往荣氏镖局领粮”
刚开始,百姓们还有些震愣,但随着他们一圈圈的通知,所有人眼里接连燃起了浓郁的希望,领着一家老小,往荣家镖局赶去。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喜逐颜开,仿佛那荣氏镖局所在之处,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越来越多的人,往荣氏镖局门口聚集而来。
荣婳站在外面,骑在马背上看着,有了之前河口村放粮的经验,这次荣婳整个过程都安排的有条不紊,没有引起任何骚乱,即便有人不守规矩,不肯排队,想要抢粮,也几乎是苗头一起,就被镖局的人弹压了下去。
见放粮已经进入了有条不紊的阶段,荣婳放了心,从随她运粮而来的那群高手中,点了五十个人,命令道“跟我走。”
马上就要四天了,江淮他们,肯定已经撑到了极限,她得抓紧去救他们。
荣婳按照那晚的记忆,回到他和江淮分开的地方,一路顺着地上仍旧清晰的足迹找出。
地上的足迹新鲜,几百人经过的那种混乱很好辨认,一路往前走,到处都残留着那种恶战过后的混乱,不仅如此,地上的泥土里,甚至还混着不少血迹,刀剑割裂的衣服碎片。
荣婳的心越提越紧,生怕找到他们的时候,已有人折损。
就这般寻着踪迹,荣婳找到了深山附近。果不其然,刚到山脚附近,便见有不少身着平民服饰的人,守在山道的进出口。
但是基本也已经狼狈不堪,歪七扭八的坐在道两旁,用手里的工具,勉强支撑自己的身子。
而此时的深山中,稍微回了些力气的江淮,看向玉骨,冲她点了下头。
玉骨会意,微微抿唇,跳下了树干,取出曼陀罗花粉,朝那些离得最近的人散去。
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好几天的人们,一个个入幻,江淮唇边漫过一个欣慰的笑意,随即提枪,转身离去。
才走出数十丈,江淮便被在林中搜寻的人发觉,林中当即高喝声起“狗官那个狗官在那儿。”
众暴民闻声聚来,朝江淮追来。
江淮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引着人往山脚下而去,远离李直玉骨等人在山中的藏身之地。
而山脚下的荣婳,正欲上前告知那些灾民去领粮的事,却忽见他们抬起头,看向了山道上,随即眼里漫散过一丝恨意,再次手提兵器追上了上去。
荣婳见此,立马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发现了江淮等人,跳下马,便对众人道“跟着他们,上山。”
荣婳一身劲装软甲,拔出剑握在手里,带领着五十多名高手,朝山上冲去。
江淮已然是耗尽精力和力气,山道又不好走,很快便被四面八方追来的暴民追上,再次跟人正面刀枪交锋。
许是真的累了,眼下他只觉每一下打出去,持枪的手都有些发麻,尤其虎口处,被震得生疼。
他渐渐卸了力,而一路上都在与他交锋的几个高手,也都在此时朝他围了过来。
打了将近四天,双方都杀红了眼,江淮基本已经记住了那几个人的样貌。
大家现在的情况都差不多,那几个人此时看他的眼神,感觉吃了他的心都有,本来以为是个随便一巴掌就能拍死的文官,却没想到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生生拖了这么久,已然是被他逼得烦躁到了极点。
他们看见江淮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他们现在也不怎么样,但是他们人多,江淮又只有一个人,这一次江淮无论如何都得死。
如此想着,其中一人厉声煽动道“上都给我上,杀了狗官。”
话音落,众暴民持兵器挥舞着冲了上来,狰狞着,嘶吼着,那些高手也趁机持锋利的刀刃朝江淮砍来。
江淮当即横枪,挡在头顶,死死撑住了七八把下了杀招的兵器。但整个人也却因使劲全力,脖颈处连带着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左手上的包扎好的伤,更是因使力开裂,更多的鲜血渗了出来。
他眸光似噙血般通红,一声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用枪挡下的兵器推了出去,而自己,也因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几步,用枪撑地,方才勉强站住。
心在胸膛里紊乱的跳着,他只觉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化成了虚晃的影子,像一个个鬼影,跳跃在他眼前。
看着那些继续朝他冲来的身影,江淮仿佛觉得一切都慢了下来,或许他跟他父亲,就是跟这个朝廷相克吧。
闪着寒光的刀刃已到了他的眼前,可他已经耗尽所有气力。江淮扶着枪,缓缓闭上了眼睛。希望别死得太难看,他不想荣婳找到他的时候,坏了他在她眼里的模样。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耳畔传来一声惨叫,江淮睁眼,正见一杆玄身赤羽的箭,已经射进了眼前那人的肩头中,他手里的兵器已经掉在了地上。
江淮一愣,随即便听数声箭划破气而来的嗖嗖声,离他最近的那些人,应声陆续倒地。
身后忽然传来荣婳的声音“全部住手赈灾粮已到岐州,尔等即刻离开,尚可领粮若再造次,半颗粮食也见不到”
江淮怔怔转身,恰见荣婳就在山坡下,正眸色焦急的看着他,脚下急急往上走,朝他这边赶来。
“哈”江淮轻轻笑了出来,眼眶泛红,漫上一层湿润。
荣婳带来的人,立时连威胁带劝的让灾民去领粮。灾民们闹这一出,无非也是为了活下去,现在听到赈灾粮到了岐州,自然急急赶回,无心再理会江淮。
混在灾民中的那几个高手,见赈灾粮到,灾民撤退,也没了理由继续煽动,为避免暴露,只能混在人群中,不甘心的悄然离开。
“江淮”荣婳着急唤他,费力攀爬,朝他走去。
她的目光,一直仰头看着他,他一身绯红的官袍,广袖垂落,单腿曲起踩在身侧更高的小坡上,右手持枪背在身后,枪头斜着指向地面,鲜红的缨和他凌乱披散的长发,一起在微风中清扬,细细的发丝缠在他左脸的划伤上,脸色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玉塑美人。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眸光似坠入幻梦般缠在她的身上,仿佛看见了这世间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绝世美景。
荣婳终于赶到了他的面前,江淮不自觉地抬手,荣婳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道“我买粮回来了,和一批赈灾粮数目相同的粮,他们退了,我救下你了,你还好吗受了伤吗”
江淮一句也不想回答,只直直的望着她,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朝她唇上吻了下去。
可他的唇,堪堪碰到荣婳的唇锋,便从她唇上擦过,下落,整个人软到在荣婳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淮”荣婳一声惊呼,连忙紧紧抱住了他,可晕过去的人极重,她根本抱不住他,顺着他下坠的力道,跪倒在地上,将他上身抱在怀里。
江淮躺在荣婳怀里,侧脸枕着她的肩,眼眸紧闭。
荣婳急道“来人来人回城,请大夫。”
随行而来的人,连忙赶过来,从荣婳怀里接过江淮,将他背在身上,连忙朝山下赶去。
荣婳即刻安排人,去找李直玉骨等人,随后便跟着江淮离去。
回去的路上,江淮被人带着骑在马上,在一位雄壮的汉子的怀里,人又没有清醒,就那样枕在人家的肩上,被人家护在怀中。
那汉子看了看怀里传说中未来的姑爷,不由咽了口吐沫,要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他持枪的英姿,眼下他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头发散落正好遮住了棱角分明的颌骨,五官精致的像是画上画的,还这么脆弱的躺在他怀里,漂亮的像个女人。
对,没错,就是漂亮能和他们大小姐站一起比美的程度。
那汉子身为一个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现在的江淮。
荣婳跟在一边,一会儿看看江淮,一会儿又看看身后。满心里焦急,一面担心江淮会有事,一面又担心李直玉骨他们,整个人在马背上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回到荣家镖局,他们避开前面的放粮队伍,从后门进去,将江淮抬进了屋里,立即请了大夫过来。
江淮躺在榻上,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荣婳忧心不已。好不容易等着大夫来了,荣婳连忙拖着大夫就到了江淮身边“快给他看看,看好了不会亏待你。”
那大夫一见江淮的绯色官袍,心中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们这小地方,五品以上的官,唯有知州。莫非这榻上的漂亮到令人失神的男子,是刚刚上任不久的江知州
大夫当真惊了下,连忙伸手给江淮搭脉。
半晌后,大夫转身对荣婳道“小姐莫要忧心,江大人无碍。感染了些风寒,又过于疲累,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吃两幅药,再吃顿饱饭就无碍了。”
荣婳大大松了一口气,对身边人道“照顾大夫,等下李直等人回来还要看。”
说着,荣婳直接出了门,朝着他们回来时的路张望,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李直玉骨等一行人,乌压压的回来。
荣婳喜极,连忙朝他们跑了过去,上前一把握住玉骨的手腕“你们可还好人都在吗有人受伤吗”
李直等人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李直喘着气道“大小姐别怕,兄弟们全部囫囵个的回来了,衙门里的捕快大人们也都平安无恙,就是都受了些伤,但都是小伤。”
荣婳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眼眶中不由漫上了泪水,连连扶着心口道“太好了太好了,都没事,都没事。走,快回去,镖局里请了大夫。”
说着,忙牵着玉骨的手,带着众人往回走。
荣婳侧头问玉骨“玉骨,你没事吧”
玉骨笑着摇摇头“小姐放心,比起我以前吃过的苦,这不算什么。”
荣婳听罢,嘟了下嘴,松开她的手,该抱住了她的手臂,道歉道“对不起,我怕他们用毒,只能让你跟着一起去,幸好你们都没事。”
玉骨鲜少笑,但是对荣婳,却不吝啬笑容,她浅浅一笑,说道“小姐哪里话我是小姐的人,自然该听小姐吩咐。更何况,我们是一大堆人,小姐是一个人走的,比我更危险。”
荣婳闻言,脑袋枕一枕玉骨的肩头,说道“你最好了。”
玉骨笑“荣家对我有再造之恩,小姐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对”荣婳笑“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玉骨听着心里一暖,低眉想了想,对荣婳道“小姐,江大人为了救我们,今天又一次引开了所有人。”
“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荣婳这才恍然。
玉骨点点头,正想对荣婳说江淮让她带给她的那句话,但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眼下江大人平安活着,再说这个话,可能不吉利。既然他没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等江大人醒来,自己再去和她说吧。
念及此,玉骨没多嘴,只道“小姐,江大人勇敢有担当,值得。”好好珍惜她见过那么多丑陋的东西,实在是知道这样的人有多难遇到。
只是他们小姐运气太好,头一个下血本用心的人,就是江大人这样的男子,也不知会不会错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此,而失了珍惜的心。
果然,荣婳冲她一笑,得意道“我也勇敢有担当啊,你知不知道,我那晚和你们分开,都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没等玉骨回应,荣婳便自顾自讲起了自己这一路的遭遇。
玉骨轻叹,哎,有些事,还是得自己经历过后才能明白。
回了镖局,荣婳忙叫大夫给受了伤的人治疗,又命厨房做饭。玉骨没受什么伤,荣婳按着她吃了东西之后,又把她押进房里,让她去睡觉休息,自己则去屋里继续看顾江淮。
房中只剩下荣婳和江淮两个人,屋里的椅子都搬出去援助伤员了,荣婳只好坐在了塌边的脚踏上,伸手打了个哈欠。
这几日她也是不眠不休的赶路,确实也累坏了,但是江淮还没醒呢,趁还有精神,再陪他一会儿吧。
想着,荣婳看向了江淮,她这才注意到,今天的江淮,虽然很可怜,但是看起来好好看啊。脸上的伤,不仅没有破坏他的俊逸,反而让他多了份一触即碎的美感,和平日里看起来完全不同。
荣婳看傻了,有些沉迷美色不能自拔,下巴不自觉搭上了塌边,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昏睡的江淮。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山上刚看到他时的样子,他穿着官袍,散着头发,持枪站在那里的样子,真的俊逸的不得了。她当时满心里担忧,全然没有留意别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画面,真是值得一副画呢。
如此想着,荣婳愈发喜欢他,江淮这样貌,以后无论带到哪里,都很能给她长脸。
荣婳念头刚落,不知江淮梦到了什么,眼皮轻微的颤了颤,复又恢复了平静。荣婳看着他覆在眼睑下鸦羽般的长睫,忽地咬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拨拉了几下他的眼睫毛。
江淮似是感觉到,眉心轻微的皱了皱,荣婳咬唇笑,又使坏的上去拨拉了两下,这次他眉心皱得更深了些。
荣婳忙收回手,偷偷的笑了,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侧头枕在了自己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却还在想着今天刚见面时候的事儿,江淮晕倒的时候,嘴唇好像碰到她的嘴了,这不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得事吗碰都碰到了,等江淮醒了,再不答应婚事,可就真的过分了吧。
如此想着,荣婳就这样爬在江淮塌边,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整个镖局安静下来,久到天外月色西沉,江淮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昏黄的烛光钻入眼睛,随着意识渐渐归位,那快燃尽的蜡汁堆满根部的烛台,清晰的映入眼帘。
江淮深吸一口气,今日的一切一点点的回到脑海中,正欲起身去找荣婳,可他刚一垂眼,却正见荣婳爬在他的塌边,睡得安静,像只蜷缩在身边毛绒绒的小猫。
江淮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随之一起苏醒的,便是翻涌在心间,如浪般席卷而来的浓郁的爱意。
他呼吸一落,唇边笑意起,从薄被中取出胳膊,缓缓伸手,最终握住了荣婳搭在塌边枕着手臂的那只手,紧紧握住,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枕上。
这一刻他心中清晰的明白,这一生娶的人如果不是荣婳,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黯然失色
见过月华如练,如何再言星芒亦好
最初他想,如果查到定国公府的案子和荣陵的死有关,那么能遇见过荣婳,也是回忆中一道值得怀恋的风景。
那时的他,能坦然的面对可能会有的失去,坦然的欣赏她,坦然的接受最不好的结果。
后来他又想,如果最终不能在一起,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可时至今日,他已是无法接受生命中没有她。
他终于明白,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坦然,不过是因为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深的喜欢着她。当爱意汹涌在心间,什么坦然,什么失去后的回味,根本都无法接受。
一想起荣陵的死可能还和定国公府有关,想到她知道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江淮的心被刮得生疼。
想起未来可能会失去她的结局,他忽然想,若不然不查了,过去了十七年的案子,不查了,他就一辈子只当自己是江淮,是江家的人。陆家的事与他无关,他是不是就能无所顾及的和她在一起了
江淮面色依然苍白,双唇更是惨白干裂,可他似是觉察不到,就这样半撑着身子,握着荣婳的手,像再也见不到了一般看着她。
而就这时,江淮忽见荣婳眉心蹙起,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