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不知她在卖什么关子,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模样,心间也被勾起了好奇,便跟着荣婳,往镖局的楼上走去。连他自己也没觉察的笑意,一直满满的挂在唇边。
荣婳带着他,一路上了镖局小楼的顶楼,江淮这才发觉,顶楼的中间,居然有一块用以瞭望的小平台,屋顶像花园围墙一样围着,四面通透,视野极为开阔,仿佛整个天空都罩在头顶上。
平台中间,荣婳已经摆上了一张小矮桌,并两个柔软的蒲团,桌上亮着一盏兔儿灯,光线柔和又朦胧,矮桌旁边,还放在一小坛美酒。
荣婳已跑过去在对面的软垫上盘腿坐下,将手里的筷子分开,一双往江淮坐得位置上摆去,连声招呼他“快来,怎么样,我找的这地方好吧”
江淮但笑不语,怎这氛围,就这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呢。他上前将两碗面摆好,把托盘放去了一边。
江淮在软垫上盘腿坐下,这才抬头四下看去,太阳已经落山,东方已幻化成玄沉的星幕,西方之尽余光未褪,似淡橘的毛笔在天际一笔勾勒而成,耀眼的启明星闪着灼眼的光芒,坠在西方的天幕上。
这样的环境,实在适合做些什么。江淮看向荣婳,可惜还不是夫妻。
荣婳满上两杯酒,一杯推到江淮面前,一杯自己拿起来,对他道“这已经是岐州能找到最好的酒,我们先来喝一杯,庆这次大获全胜。”
“好”江淮亦举杯,和荣婳相碰,一饮而尽。
他刚做完面,衣袖还没有放下来,手腕上凸起的骨节清瘦显眼,握着酒杯时显得手修长如竹,甚是养眼。
一杯酒下肚,荣婳拿起了筷子,一双大眼睛流连在面前的六虾面上,每一个眼神都告诉他她想吃,但是却又迟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筷子,仿佛不忍心破快这么精致的美食。
江淮失笑,也拿起了筷子,对她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荣婳笑嘻嘻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将碗里的面搅拌开,虾仁、虾脑、虾粉以及虾油,和混了虾粉的面全部混在了一起,一股股鲜虾的香味,只往她鼻息里钻,闻得荣婳食指大动。
她夹起一筷子面,放进了嘴里“唔太好吃了江淮你也太厉害了”
不愧是那么费命的做法下做出来的面,真的太好吃了,咬碎的每一口面中都是浸透了鲜虾的味道,虾仁入口劲道有嚼劲,虾籽在口中“咯吱咯吱”,荣婳都快被好吃哭了。
江淮看她喜欢,面上的笑意更深,她吃面的这小模样,可比他筷子下的六虾面下饭多了。他陪着荣婳一起吃,而后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有机会再做给你吃。”
“嗯。”荣婳咬着面,连连点头。
即便饿了一天,荣婳对江淮做的这碗面还是细嚼慢咽,每一口都在细细品味,然后跟江淮说对面味道的感受。
她在形容一些味道的时候,总是能找出更多的金贵食材类比,滔滔不绝,大江南北各种东西都能扯来一起讲。
江淮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时不时跟她搭上两句,心情都跟着敞亮了起来,前些日子无比简单的饭菜她能不皱眉头的全部吃下去,今晚这六虾面,她又能欣赏着,品味着吃完。
她的接受度,仿佛格外的宽容。江淮打小过得也很富贵,但是因为读过的书多,视野开阔,对一些同样富贵人家的矫情做法就有些看不上,但是荣婳不同,与他一样,吃得了馒头咸菜,也享得了山珍海味。
而且荣婳性子明朗开阔,仿佛只她一个人,再给她一个台子,她独个就能唱一出戏,一到她身边,什么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天色全黑下来,兔儿灯朦胧孱弱的光线铺散在桌上,二人终于吃完了面,手中松松散散的吊着酒杯,边聊天边喝酒,不知不觉都有些上了头。
荣婳好奇的问道“江淮,你说你出身贫寒,可是你会做这么复杂的面,刚才我说那些食材的时候,你全能对答如流。”
江淮笑,他当初编家贫负债的说法,无非就是想免去榜下捉婿带来的麻烦,想安心查案,并不是要刻意隐瞒这一层。
念及此,江淮冲她一挑眉,话里有话道“我姓江啊。”
荣婳酒已经喝上了头,小脸粉扑扑的,脑子基本不转了,愈发不解道“你懂那些和你姓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老天爷给你们姓江的开小灶了”
江淮见她没往江南织造的江家联想,忍不住又笑了,只道“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又神神秘秘的。”荣婳抱怨着嘟囔了一句,自斟了酒来喝。
江淮看向京城的方向,凝视良久,向荣婳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说起这荣婳可就来劲了,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吃穿不愁,游山玩水的生活。”
不等江淮回答,荣婳紧着就描述起了自己的畅想“我看京里那些小姐,成婚前就在自己家里头,鲜少出门,成了亲后就在夫家相夫教子,有些人,这辈子别说大好河山了,连京城都没出去过。”
“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去过河东道,你见过河东道的草原吗一望无际,天与地相连,美得能撑破眼睛。而且从京城到河东道的路上,每一处都是绝景。有被河水冲成条条大峡谷的黄土广塬,还有巨大落差下形成的瀑布,经过的时候,轰隆隆的水声震得人心颤,但委实壮观。”
“所以我就想,这一路都这么美,大越朝肯定还有更过我没见过的景色,江南的烟雨,西境的沙漠,东南的崇山我都想去看看。来这世上走一遭,要是只为了成婚育子,那该多没意思。而且你知道吗我在京城的千岁湖旁边看了一块地,但是还没买下来,不过荣峥答应我了,这次回去,他就给我买。到时候我要在那里修一个漂亮的楼,以后回京就住那里,住段时间就出去玩儿。”
江淮静静的听完,愈发觉得惊喜,不由道“巧了不是,这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荣婳闻言一喜,找到知己般连连道“是吧是吧,这样的生活多好,你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江淮道“我家中也是做生意的,时常能听见、看见一些来自远方的物件,我就好奇那些东西背后的故事,就去问,去打听,慢慢就越来越向往那些没去过的地方。我想着等以后,我要做的事情做完,就不做官了,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江淮目光落在荣婳脸上,接着道“但这是以前的想法,现在不同了,我或许可以像现在一样,做个地方官,每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
到时候荣婳就可以随他一起上任,既能实现他们想要游山玩水的梦想,手里有权,也能更好的保护她的安全,以及和身为侯爵的荣家相互帮衬。
荣婳听罢却皱了眉,对江淮道“可是做官始终不自由,若是朝廷要把你留在京城,你也不能抗旨不是还是我这样好,我自由,可以呆在外头几年不回来。”
江淮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难受,虽然他会排除万难以她想要的为主,可是他有些失落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等我能离开京城的时候,再一起出去。”
荣婳闻言愣了愣,她刚才说那些的时候,完全没考虑江淮。但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是,如果他们成了亲,确实得一起,便道“那就等等你嘛。”
江淮这才满意,又倒了一杯酒,二人同饮。
一直到很晚,酒全部喝完,两个人才脚步轻飘飘的下楼,各自回了房。
那天他昏厥醒来之后,镖局里就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两人已是有段时间没住一起。江淮目送荣婳进屋,颇有些想念当时在知州衙门里的日子,住在一个屋里,每晚睡前,都能听她跟自己说“明天见”。
江淮呼吸轻轻一落,看荣婳房门关上后,方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两天后的上午,岐州来了一队人,是圣卿王的先行小队,各个精装肃穆,走在路上和整个岐州格格不入。
他们找到江淮,并告诉他,七皇子圣卿王将于今晚抵达岐州,劳烦他准备所有相关证据卷宗,并让他免了接风,今晚他一到,就要着手肃清岐州。
江淮行礼应下,同时也将知州衙门烧毁的事情告知,不得已,荣婳等人只能重新安排了一番,将镖局腾了出来,作为接下来圣卿王和江淮的办案之地。
当天晚上,伴着黄昏似火的斜辉,圣卿王当头骑马,带着宛如长龙般的队伍,往岐州主城而来。
而江淮,荣婳,以及知州衙门里其他的所有人,全部都跟着江淮一起候在城门处。
江淮一袭绯红色官袍领头站在最前,长身玉立,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荣婳则还是穿着劲装,束着马尾,显得格外精神。
一见着圣卿王的部队,江淮等人立刻迎了上去。
江淮和荣婳从京城里而来,什么王孙贵族没见过,自是没什么特殊的神色。
但是知州衙门其他的一众属官和捕快,见过最大的官便是五品知州,何曾见过这等显贵的皇子,已经彻底看傻了眼。
但见二十七岁的七皇子圣卿王,一袭金冠蟒袍骑在马上,身后两侧骑兵手里的大旗随风招摇,斜长的影子声势浩大且庄严肃穆,黄昏暖黄的光芒照在他的金冠上,煜煜生辉。
圣卿王到前,江淮领人跪地行大礼,参见王爷之声起此彼伏,城内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挨个跪了下来。
圣卿王在京里已经掌握了全部消息,非常佩服这位凭一己之力挖出岐州黑幕的新科状元。且也正是因他挖出岐州黑幕,给了他封王建功的机会,父皇老了,又病体缠绵,若是这次他能妥善处理好岐州谋反案,太子之位,就能肖想。
如此想着,圣卿王对江淮更多了一份亲近之意,跳下马,亲自伸手将江淮扶了起来,说道“本王此行是为肃清岐州,江大人在岐州的政绩,本王在京中已有耳闻,这次还得劳烦江大人全力配合。”
江淮不卑不亢的行礼“臣但凭王爷吩咐。”
圣卿王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冲身后一挥手,手刚放下,便见数十名将士,押着五个人走上前来。
那五人已被戴上了枷锁,神色灰败,亦是身着将服,圣卿王背着手,冷嗤道“本王才到岐州,就见路设关卡,有岐州百姓欲出关,手持路引仍被阻拦,一问之下,竟说是知州大人下令,本王在京中,从未听闻有谁下令封锁岐州。当即便拿了这些个食朝廷俸禄,却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江淮低眉看了看,见被拿的那五人中,竟有身着三州兵备佥事服侍的将领,不由长长了吁了一口气。
心下忍不住赞叹,这圣卿王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真强势,竟是一来就先拿了兵备佥事,将岐州附近的兵权全部收于手中。
荣婳挑了挑眉,道“果然还是得王爷出手啊,我们折腾了这么久,还不及王爷来说一句话呢。”
这话说得酸,除了江淮,其余众人都面露惊色,一时看着圣卿王惶恐不已。怎知圣卿王却看向荣婳笑了,道“荣小姐,一年多未见,怎还是这般不留情面。”
衙门里的几位知事看向荣婳,江大人这位通房,竟是镇边候府的大小姐所以这位不是通房,再看看和他们大人的关系,八成是未来的江夫人
至于其他的那些个捕快,和镖局的兄弟经历了一场生死一战,早已知道荣婳是荣家大小姐,没什么惊讶的。
荣婳又冲圣卿王浅施一礼,说道“王爷随我们去镖局吧。”
江淮等人让开道,抬手做请,圣卿王和江淮并肩往主城里走去。圣卿王的人乌压压挡在两侧,平民很难看见圣卿王的脸。
见周围都是自己人,圣卿王方对江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赤赭石矿的”
江淮将所有过程说明,又告知还有一位名唤王启的兄弟,尚在矿中。
圣卿王点头道“原是如此,事不宜迟,先将这五人关押,修整半个时辰,今晚就去捣了那矿场。”
江淮应下,一路引着圣卿王进了镖局,趁圣卿王休息的空档,江淮对荣婳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把王启带回来,现在这么多人,你就好好在镖局里歇着,等我回来。”
圣卿王都来了,荣婳自是一点儿不担心,便应下,只叮嘱江淮小心。
当天晚上,江淮换了身精干的衣服,就带着知州衙门的捕快和圣卿王的所有人一起上了山。
而那大片的曼陀罗花田,圣卿王将玉骨的解药交给一队先锋,全部连根拔起,清理出一条道路,大军长驱直入。
整整一夜,圣卿王大军清洗赤赭石矿,抓捕反贼党徒一百余人,收缴冶炼兵器五千余件,未坏赈灾粮一千余石,银共计三万两,金一千两,解救百姓四百余人。
而王启,在矿中做工这么久之后,终于和江淮见了面,除了瘦了很多,平安无事的走出矿场。
第二天圣卿王和江淮回城,收缴粮食全部冲入岐州粮仓,收缴银两亦全部充入岐州库房。
岐州终于有了钱,江淮将挖掘河道一事公之于众,投入更多的财力人力,整个河道的挖掘速度都提了上来,同时重新修整知州衙门。
余下的一个月,江淮主持岐州民生恢复正轨,圣卿王则清查叛党余孽,终于将所有证据如数上缴朝廷。
之前的四位知州沉冤得雪,皇帝亲自下诏悼念,家人得朝廷安抚。
乾丰三十六年秋,京城大皇子永安王入狱,赐鸩酒,诛叛党一千余人;二皇子荆王监国不利,削王爵,降为郡王,闭府禁足一年。
至此,岐州一案终结。
同年秋,皇帝下诏,岐州正五品知州江淮,于岐州政绩突出,平叛有功,擢升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赐紫袍金授。镇边候府协助平叛有功,赈灾仁义,赏金三千两。荣忆、叶霖、王启等人皆受不同程度的封赏。
至于荣婳,皇帝没着急给封赏,打算日后她和江淮成亲后,再以官夫人的身份,直接给她一个和夫君平级的诰命。
然而荣婳自是不知道皇帝的打算,封赏下来的那天,发现独独漏了自己,生了一天的闷气。
江淮见此,安慰道“陛下不是赏罚不分的人,想来对你另有安排。”
荣婳有气无力的仰在椅子上,不忿道“另有什么安排你一下从正五品跳到从二品,正是升官发财,春风得意的时候,怎知我心中的凄凉。”
江淮闻言失笑,伸手掐了下她的脸蛋儿,随后轻叹一声,说道“等岐州修河道的事,全部收尾结束,咱们就要回京了。且我有些担心,陛下直接将我升为观文殿大学士,怕是别有深意。”
自上次去陇州,娘亲告诉她皇帝是故意放江淮来岐州后,心里就对皇帝的心眼子有些胆寒,这会儿又听江淮说别有深意,立马变了神色,问道“怎么说”
江淮轻叹一声“陛下将岐州的事交给圣卿王,就是让他来岐州立功的,但是到现在,圣卿王的封赏没有下来,陛下所图,怕是不简单。而我作为此次和圣卿王一起平叛的人,恐怕在京中一些人的眼里,已经被视为一党。陛下刻意升我这么高的官职,似是有让我协助圣卿王之意。”
荣婳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陛下想让你协助圣卿王。”
江淮道“想来陛下心中明白,平叛之后,无论我与圣卿王关系如何,在京中人眼里,已是功过一体。无论是平叛,还是升官,都是将我往圣卿王的身边推。”
这么一来,他刚入仕为官,不到一年,就已经被推到了漩涡里,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再做个纯臣。
荣婳这下听明白了,怔愣道“也就是说,皇帝强行让你做了圣卿王的臂膀,他若是前程似锦,你就前程似锦,他要是完蛋了,你也就跟着完蛋了。”
江淮点点头。
“嘶”荣婳蹙眉“你怎么这么倒霉当官是不是跟你八字不合”
“我也这么觉得。”江淮长叹一声,也学荣婳仰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两个人一起看着房梁。
“马上中秋节了。”荣婳道“节前八成是回不去京城了。还有你”
荣婳接着道“已经升官发财,那什么时候成亲”
江淮失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做决断,便对荣婳道“既然中秋节回不去,我俩就在岐州过中秋吧,等中秋那天,我给你答复。”
荣婳抬起头看向他,喜道“你说的中秋节”
江淮转头看向她,眼里倒映着她的笑容,点头“我说的”
荣婳笑了,就以现在和江淮的相处来看,答案一定会是她想要的说不定等回去京城,婚事就能提上日程。
而且现在的江淮,已经是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但时候成亲肯定倍儿有面子,于朝朝知道气得鼻子都得气冒烟吧,还有那个傅明赫,肯定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京里那些编排她家商户出身的,必是也不敢在说什么。之前他们家空有爵位没有实权,但是现在不同了,等成了亲,从二品的观文殿大学士就在这儿摆着,她的夫君,既有高中状元的才华,又有皇帝的器重,诶嘿,想想都觉得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荣婳忽然想起什么,一下翻起身,看着江淮正色问道“京里到底有没有弹劾你在任上不作为”
江淮不以为意,只道“都没回京,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大皇子真的找人弹劾了我,也可能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暴民散步的谣言。”
荣婳闻言蹙眉道“不成,这是不能马虎,我找王爷问问去。”
说着,荣婳立马起身出门,去找圣卿王,江淮都没来及反应。他看着还在摇晃的门扇,颇有些不解,旁人的看法如何,有那么重要吗他被升为观文殿大学士,不就是打破不作为传闻最好的力证吗
江淮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便不想了,专心考虑这个中秋节要怎么过。
其实他心里明白,在答应荣婳中秋节给她回应的时候,心里那杆秤已是倾向不再继续查定国公府的案子。
这么久相处下来,她对他的情谊,关切,在意,他早已深深眷恋于其中,还有她的性格,她不同于旁人的观念,也都深深吸引着他。
他真的无法接受,案子查清之后,自己只能退出的那个结果。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再查,就像当年定国公府撇清他母亲一样,撇清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一辈子也不要说。
但是对父亲那渐已模糊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真的不愿父亲背着引敌入关的罪名,他想寻找真相,给父亲一个清白。
他明知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倾向的选择,但还是有些摇摆,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完全放弃查案的理由,否则始终觉得心中难安。
而就在这时,赵林忽然进来,对江淮道“公子,夫人的书信。”
娘他们母子已是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江淮坐起身,伸手接过书信,走到桌边坐下,凝视片刻,方才将其打开。
母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满是无法压抑的情绪。
起先说已经知道他在岐州经历的一切,责怪他不听母亲的话,非要去科举入仕,遭遇如此险境,可责怪的同时,又是满满惧怕,担心会失去他。
而在这封信中,母亲提及了一件,从未与他说过的事。
当年,父亲前往河东道抵御突厥,她每天都在等着父亲回来,可等啊等,始终没有消息和捷报。在润州那个阴冷的冬天,最后回来的,只有父亲从家里骑出去的那匹老马,马身上许多的伤痕,马鞍上也全是血迹。
那日老马在阴沉的天中,从青石板的小巷里,缓缓走回来的画面,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她甚至,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现在他又要入官途,才考上科举,就遭遇如此凶险,这叫她如何能够放心
为什么非要去查当年的案子,安心留在江家,日后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贾不好吗
信的最后,母亲说,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江淮默然看完,修长的手指叠起了书信。
他看着手里的信,沉默了许久,许久,再次抬眼看向门外。
不查了
不查了
如了母亲的愿,他也能安心的娶荣婳。
江淮烧掉书信,走到门边,轻轻一声叹,就忘了自己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安心做江家的人吧。
而另一边的荣婳,在圣卿王房里,问道“王爷,京里到底有没有弹劾江淮不作为。”
圣卿王摇摇头“根本没有,大皇子的人找的借口。”
荣婳灿然一笑“那就好,多谢王爷。”
说罢,荣婳行了个礼,退了出来。
从圣卿王那里出来,荣婳直接去找李直。最近闲了下来,没什么事儿做,李直正在和一帮兄弟,在院中打牌喝酒。
一见荣婳过来,李直起身问道“小姐可是有事吩咐”
荣婳道“京里根本就没有弹劾江淮,但是现在岐州还有人误会着,你们现在就去外头,把真相传出去,说明白是大皇子栽赃,他绝对不能背这种黑锅。”
“得嘞。”李直领命,带着几个兄弟就出去了。
荣婳看着离开的李直等人,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如此这般,等日后成亲,别人就一点儿能编排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就彻底能在京里翻身
荣婳回去找江淮,见他站在门边,一脸的沉思,走上前问道“在想什么”
江淮闻声回神,笑道“没想什么。”
许是已经做下决定,江淮心里轻松了很多,再看荣婳时,心中已无什么顾忌,大方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顶。
“头发乱了”荣婳嫌弃着后仰躲过,江淮失笑“进来吧,有事跟你说。”
荣婳不解的跟进去。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他就不想再瞒荣婳,打算把自己是江南江家人的事说了,她是会生气还是会惊喜呢江淮有些期待。
怎知二人才刚进屋,衙门里的捕快忽然来报“江大人,河道剩下最后一段,等那段挖成,河渠便成。但是怕是直芶村湖泊那里,还是得建堤坝,不然的话,水一通,那水头太大,可能会伤着人。大人得过去看看,计划下修个临时拦水坝的事。”
江淮只能对荣婳道“那等我回来再说。”
荣婳点头,江淮跟着那捕快出去,才走两步,正见圣卿王也走了出来,唤道“谏疏。”
荣婳在屋里一听圣卿王唤江淮的字,又没忍住笑了,她第一次听江淮的字时,第一反应便是你是一本折子吗
江淮止步,行礼道“王爷。”
圣卿王走过来问道“要去哪儿”
江淮将河道的事给圣卿王说了,圣卿王道“本王和你同去,接手那个矿场,事情多得我头疼,去散散心。”
江淮应下,命人备马,和圣卿王一起往直芶村而去。
合作了这一个多月,圣卿王很欣赏江淮,江淮也挺欣赏这位敞亮的王爷,抛却身份不谈,二人相处时已有几分像朋友。
赶路无事,圣卿王挑眉问道“谏疏,这些日子瞧着你和荣家小姐挺黏糊,婚期定了吗”
江淮笑道“还没有,等回京就请媒人去提亲,再选日子。”
圣卿王砸一下嘴,说道“早些成亲好,本王府中一个王妃两个侧妃,都是本王心尖上的人,白日里再累,等回了王府,逗弄的她们面红耳赤,看着那种小女儿娇态,心情便极好。”
江淮低眉笑“自不必王爷金尊玉贵,能享齐人之福,臣这一生,得荣小姐一人足矣。”毕竟这世上,还有谁能像她一样,给他这么声势浩大的在乎,一次次的冲击在心上。
话刚落,江淮这才迟迟想起,自相识至今,除了他意外拿出她小衣的那天,荣婳似乎从未在他面前脸红过,更遑论圣卿王口中那种小女儿娇态。
便是连每次那般直白询问他的时候,都未曾见过半点羞涩。
这方面他也没什么经验,转头向圣卿王问道“敢问王爷,面对心爱之人,当真会脸红羞涩吗”看荣婳的性格,似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