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预告中，指明的对象是演员。那了解演员何时何地，和什么人在一起，是非常重要的。其他三名地方巡警负责看守三个出入口，没有余力保护演员们。因此，这方面就由松田和佐藤负责。

    他们虽然已经拿到了相关资料，包括剧本、时刻表、节目表等。但确认每个演员的行动路线，什么时候会落单等等还是有必要的。同时，还要叮嘱他们不要单独行动。以及可能的话，从被设为目标的演员口中，打听到这封杀人预告的原因。

    本来应该分头行动，效率会高一点，但佐藤美和子不知为何严肃地拒绝了。

    第一位谈话的，是一位剧场明星，也是戏剧的主角村上先生。

    “啊”在后台个人化妆间内，专心看剧本的青年，皱着眉抬头，露出了非常端正的长相，“正式演出快开始了，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我正在看剧本。”

    化妆间内没有其他人。村上浅坐在椅子上，一边说着，一边生气地将剧本扔到一边“你知道正式上台前，演员要做什么吗”

    他完全没有要听回复的意思，直接自问自答道

    “我们要潜入。潜入另一个世界，潜入另一个人的内心当中。为此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谁敢妨碍我，我就杀了谁”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接着说

    “喉咙好干。能帮我倒杯水吗”

    他将水杯递给佐藤，抬了抬下巴，示意角落的饮水机。

    佐藤接完水给他，他又一次喝完后，好像平复了心情，说了一句“我正在集中精神。”

    松田在一旁观察他，也许是多心，他看上去脸色很苍白，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抱歉，我们尊重你的工作。”佐藤美和子诚恳地说，“我们是警察，需要询问你一些事情，不会耽搁太久，这关系到你们的安全。”

    村上吸了口气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又吐出，什么都没说。

    于是佐藤开始提问

    “公演期间，你会有落单的时候吗”

    “上台前，会有几次单独待在舞台旁边。到后台时，棚子里会有人，不算一个人。还有最后谢幕的时候。预告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大家都会提高警觉，跟别人在一起啊，对了，有一个地方，在那里大家都会毫无防备，尤其是我，会有数十分钟独自一人在那里。”

    “那个地方是”

    “舞台上啊”村上笑了笑，“再怎么说，我都是主角。”

    “喔，原来你是主角啊。”陪在一旁的乱步突然说话。

    “嗯怎么，是个小鬼啊。”村上一脸不悦，“警察还收那么小的助手吗”

    佐藤张开口想解释，但乱步完全无视了村上的提问，直接反问

    “呐，这出戏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你既然是跟着警察来的，早就知道剧本了吧。自己去看吧。”

    “看那种东西太无趣了。我看第一页就烦，所以还是你来说吧。”

    无趣

    佐藤的表情好像要崩溃了。

    在经历了之前江川女士的事情后，她有想过将乱步留在大厅，但实在是不放心。

    可是，乱步好像走到哪，都在挑动人们最敏感的那部分神经。

    完了，接下来恐怕又是事件重演，演员会大发雷霆，把他们赶出去，没办法继续问话。

    然而

    “是吗，小孩既然你觉得无趣，那它就是无趣的。”村上完全没有生气，反而坦然地说“能判断一出戏是否有趣的，只有观众。告诉观众这出戏很有趣，勒着他们脖子，强行让他们看完这种事情虽然简单，但那是恐吓者，不是演员。我问你，你觉得在一出戏里，出现什么会让你觉得有趣”

    “这是什么问题嗯”乱步歪着头思考，“如果演到一半时，像预告里一样有演员被杀，就很有趣了。”

    在一旁打量化妆间布置的松田阵平猛地一僵，他立刻转头看向乱步，发现他的表情很正常，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哈真是孩子气的回答。”村上笑了笑，“不过，如果这是观众的期待，这样被杀似乎也不错。”

    “请不要这么说。”佐藤美和子皱着眉打断。

    “我当然无意被杀。”村上回答，“不过，作为身处演艺圈的人，有这样一个问题为了演一出好戏，让你杀一个人，你会这么做吗

    “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目前为止我没杀人，只是因为没人以性命为赌注，来教我演戏的精髓。所以，如果发出杀人预告的人计划着让观众大吃一惊，我会觉得他很有种。”

    村上没有看向在场任何一个人，他只注视着虚空，只注视着自己，以及能给予回应的观众。

    松田阵平皱眉，村上身为演员的抱负虽然让人敬佩，但松田只觉得烦躁。

    他们只将人命看作筹码，杀人看作一种现象。无论是村上，还是剧场经理，都没有真正将杀人预告当回事。他们根本不明白，一个生命逝去所代表的沉重意义。

    松田阵平反对这场戏的演出，哪怕准备了很久，哪怕观众已经入场，但跟人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更改预定行程，就能挽救生命，这样不是很简单吗

    然而，演出依旧正常举办。大多数人大概都抱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

    结束和村上的谈话后，他们继续向别的演员问话。

    包括村上，一共有12位登场的演员，7名女性，5名男性。

    不过其他人都聚集在后台一个很大的化妆间内，只有村上是个人化妆间。演员们都在做着各自的准备工作，有人确认服装和妆容，有人在背剧本，有人挥舞着小道具，确认武打戏的步骤。

    他们问过话后才知道，主角村上的出场时间几乎占了整出戏的一半。

    “他可是当红演员。可以说整出戏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是他的个人秀。台词量跟我们根本是两个级别，还有很多武打戏。”一位女演员一边确认自己的妆容，一边说，“经常看见他和编剧两个人开会讨论。还有人看见他对抬大道具的人怒吼。相当认真和投入。”

    “没人会把那恐吓信当真。”一位有些年纪的男演员笑呵呵地说，“在这个圈子里，嫉妒、矛盾、闹点小别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就算有，也不会轮到我们这种小配角身上，肯定都去找村上。他可是有很多女粉丝的。”

    “诶，恐吓”一位戴着银色假发，正在对着镜子补妆的演员说。

    “一定是那个啦那个”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你们都知道吧，这个圈子可乱了。什么新人啊，分手啊随便一个普通人都会有一两个要杀的对象吧。”

    询问她是否也有这样的对象时，她却只是笑而不语。

    问完了一圈，他们又各自分开。观众已经开始大量入场，佐藤美和子和地方巡警一起，正在观察和询问可疑的观众。松田阵平靠在窗边，一边抽着烟，一边思索。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人际关系如此复杂的事件。他原先认为村上非常可疑，但接触了其他人以后，发现他这样的只能算平常，甚至十分敬业。

    剧场的每个人，互相之间好像有仇恨，好像又是漠不关心的生人。

    他完全不擅长分析这种事情，他甚至无法判断，谁和谁是朋友，谁和谁有矛盾

    如果萩原研二在这，一定一下就能看穿了吧

    “大叔，你在想什么我饿了。”跟在旁边的乱步用轻松的语气说。

    “别叫我大叔，我就比你大一轮”

    松田阵平瞬间切换状态。

    然后松田忽然一愣。

    乱步在问话过程中一直跟着，甚至在最开始时还参与提问，虽然事后被佐藤要求不准随意开口，但他说不定发现了什么。

    “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松田试着提问。

    然而，乱步只是平静地看着松田阵平，然后说

    “我没有察觉到什么啊。只是觉得想不通。”

    “这样啊”

    松田阵平掐了烟，捂住眼睛。

    他在干什么啊，问小孩子这种事情。

    他这才意识到他对乱步不合理的期待。明知乱步非常麻烦，还是在问话时让他同行。甚至在更早的时候，选择带一位未成年来现场，也是有一些想试探乱步实力的意味在里面。

    居然让一个小孩子接触大人世界的残酷。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太不应该了。

    “唉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乱步无所事事地踢着大厅地板。距离入口不远处铺着长毛褐色地毯，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反正很快就会有人死掉，这家剧场会倒闭。”

    “诶”几名路过的观众惊恐地转头，发现是个小孩后才转了回去。

    像是小孩恶劣的玩笑。

    但松田阵平完全不这么认为，他瞬间脊背发寒。

    不是因为说话没礼貌之类的理由，而是，这句话和之前便利店指认凶手一样，透着一股理所当然，以及对现状漠视。

    “我说错了吗”

    “我不会让凶杀案发生。”松田艰难地开口，“而且，大家都认为这次的恐吓不是真的。”他试图扭转些什么。

    “都说了，这不是恐吓”

    乱步一脸的不服气。

    “不是恐吓，是预告。恐吓是那种，不要做这些或者那些事情，不然就把你这样或者那样吧恐吓会给你选择，但这次不是吧。只是说我要杀了你。这是预告，或者说是宣言。犯人一定会来杀人，他不提任何的要求。”

    这一点松田阵平赞同。这次犯人的目的非常不明确。这封预告，不，杀人宣言中没有提及任何犯人的主张和想法，正常的恐吓都会有加入停止演出、谢罪这类的词语。这也是松田先前烦恼的源头。完全无从下手。

    不过

    松田阵平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虽然直觉问了之后会有什么回不到从前，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能憋事情的人。

    “为什么你察觉了却不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乱步发起脾气来，“因为是大人，所以就由他们自己去想办法解决。我这种小孩的意见说了也没用吧而且每次我说实话，大家多半都会生气。”

    “我真是搞不懂大人。”乱步踢着脚下的地毯，“连我这种小孩都察觉的事情，警官大叔肯定也察觉到了吧母亲的口头禅是因为你还是小孩。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完全搞不懂大人的想法。有时候还会怀疑，是不是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因为是小孩，所以不懂大人的事情。大人比小孩要聪明。

    正常又奇怪的逻辑。

    但松田阵平一下子理解了什么，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

    “那么你认为你察觉到的事，大人应该也会察觉，是吗”

    “没错。不行吗”